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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8 章
夜色完全降临,仆人送来晚餐后安静地退出房间,书瑜坐在桌前,慢慢吃着饭,思绪却飘远了。
程述看似随心所欲,实则步步为营,这次突然将她安置在金陵,必然是沪上那边出了什么变故,而且这变故还不小。
吃完饭,书瑜走到留声机旁选了一张唱片放上去,舒缓的钢琴曲在房间里流淌,她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无论如何,她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
等待程述的下一步安排,等待这场风波过去,在这个过程中,她必须保持冷静,不能自乱阵脚。
窗外的梧桐树叶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像是某种隐秘的低语。
沪上
宴会结束后,程述回到程公馆三楼的书房,他没有开灯,径直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沪上的夜景。
这座不夜城依旧灯火辉煌,霓虹闪烁,车流如织,但在这繁华表象之下,暗流涌动,各方势力都在蠢蠢欲动。
他从特勤局抽身回沪上这个决定,大概是真的影响到了杨仁钰的布局,所以才会连常书瑜这种“细枝末节”都不放过想要探查。
可是杨仁钰为什么如此急切地想要摸清常书瑜的底细,甚至不惜冒险动用暗线?
程述还没找到原因。
原本他回沪上是顺势而为,想从一个更危险的位置,退到相对安全、能更好观察全局的位置。
走回书桌前坐下,打开最下层的抽屉,取出一份薄薄的文件。
这是一份关于杨仁钰近期活动的报告,内容详细得惊人,包括他在北平接触过哪些人,调动过哪些资源,甚至有几笔隐秘的资金流向。
这些都是程述这些年布下的暗线搜集来的信息,他从来不是那种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人,即便是在为杨家卖命的时候也留了后手。
报告显示杨仁钰最近与几位军火商走得很近,似乎在筹划什么。
但这还不是最让程述警惕的,真正让他警觉的是,杨仁钰的人竟然试图接触东北兵工厂的几位老技师。
这是杨宗业的禁区,任何人碰了都不会有好下场,杨仁钰这是疯了还是另有倚仗?
不知道为什么,程述总觉得破局的关键就在他身边。
将文件放回抽屉锁好,他需要更多信息,需要知道杨仁钰到底在打什么算盘,而要做到这一点他必须保持冷静,不能轻举妄动。
窗外,终于下起了雨,雨点急促地敲打着玻璃,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模糊了外面的世界,程述缓缓坐下,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他的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杨宗业那张不怒自威的脸;特勤局里堆积如山的绝密档案;战场上硝烟弥漫的场景;还有常书瑜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程述睁开眼睛,坐直身体,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出了一个号码。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那头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您那边还顺利?”
“鱼已经上钩,但比预想的要急切。”程述顿了顿,“金陵那边怎么样?”
“一切正常,小姐很平静,没有问任何问题。”
程述的嘴角微微上扬,这倒是在他意料之中,常书瑜的聪明之处就在于她知道什么时候该问,什么时候不该问。
“继续观察,有任何异常立即报告。”程述说完,挂断了电话。
他靠在沙发上,感觉一阵疲惫袭来。这些年的尔虞我诈,刀光剑影,让他几乎忘记了什么是真正的放松。
有时候他甚至会想,如果当年没有走上这条路,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可是他手上沾的血,布下的局,都注定了他必须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直到最后。
雨越下越大,雷声在远处隆隆作响。程述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下。沪上的夜色在雨幕中变得模糊不清,就像此刻的局势,看似明朗,实则迷雾重重。
杨仁钰的到来,确实打乱了他的一些部署,但这或许也是一个机会。
程述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他知道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将会是关键,他必须小心应对不能走错一步。
走回书桌旁拿起笔,在一张便签上写下一行字,然后将其烧掉。看着纸张在火焰中化为灰烬,程述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这场游戏已经开始。
夜色渐深,程公馆的书房里,灯光终于亮起。程述坐在书桌前,开始处理今天的文件,他的神情专注而冷静,仿佛刚才的一切思量都不曾发生过。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中的那盘棋,已经悄然落下了第一子。
常书瑜见到程述是在十天后的一个傍晚。
夕阳将宅院西墙染成一片混沌的橘红,廊下的光影被拉得细长。她正躺在后院老槐树下的竹椅上小憩,手边矮几上的龙井早已凉透。
这些日子她睡得总不安稳,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惊醒,此刻半梦半醒间,忽觉身侧光线暗了一瞬。
睁开眼,程述就站在竹椅旁。
他穿着一身浅灰色的夏长衫,眼睛里带着那副常有的笑意正看着她。
宅子里的老管家此刻才小步从月洞门那儿赶过来,面上带着未曾遮掩的惊愕与惶惑,显然对这位主人突然出现毫无准备。
“你的事情解决了?”书瑜没起身,声音里还带着刚醒时的一点沙哑。
惊讶是有的,但这十天里,她已在心里将各种可能性盘算了无数遍,此刻见到真人,反而有种“终于来了”的平定。
程述很自然地走到另一张空着的竹椅边,拂了拂并不存在的灰尘,坐了下来,而后索性也学着书瑜的样子,放松脊背躺了下去,两张竹椅并排着,中间隔着那只矮几。
“更棘手了。”他望着头顶槐树疏落的枝叶,无奈地摊了摊手,那姿态倒有几分闲适,若非语气里的凝重,倒像是来寻常串门聊天的,“我姐夫最近看我不太顺眼,所以只能躲开。”
竹椅微微“吱呀”了一声,书瑜缓缓转过头看他,傍晚的风穿过庭院,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他这句话里沉甸甸的意味,短短一句话,像一块巨石投入她连日来勉强维持平静的心湖。
她沉默了片刻,让那惊起的波澜稍作平复,才开口,声音压得低而稳:“火车上那些人……是你姐夫派来的?”
如果是这样,那一切就都串联起来了。为何那些“眼睛”来得那般突兀又精准,为何对方似乎对她的行程了如指掌,为何程述发现后处理的又如此克制谨慎。
程述没有立刻回答,他依旧望着天,侧脸在渐暗的天光里显得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睛,在暮色里映着最后一点微光。
“他大概是听到某些不靠谱的风声,”程述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甚至带点嘲弄,“以为咱们两家联姻,背后藏着什么了不得的利益,他想借此拿捏我吧。”
这话说得轻飘飘,半真半假,像是抛出一个线头,书瑜却立刻抓住了那线头,顺着它,抽出了许多之前只是猜测、未曾确认的丝缕。她不再躺着,慢慢坐直了身体。
眼睛直勾勾地看向程述,目光锐利得像要剖开他面上那层随意伪装,庭院里静极了,远处隐约传来市街的喧声,更衬得此地如深海孤岛。
“所以,”书瑜一字一句,清晰地问,“我们的媒人,是他爹杨大帅吗?”
问题抛出去了,落在两人之间狭窄的空隙里,程述终于转过了头迎上她的视线。他没有承认,嘴角甚至极轻微地弯了一下,可那眼神里没有任何笑意,只有一片深沉的、默认的静默,他同样没有否认。
这沉默,本身就是最确凿的回答。
一直悬着的心,那根从接到婚约起就紧绷着、在火车遇袭后几乎要断裂的弦,在这一刻,“嘣”地一声,断了,不是放松,而是彻底放弃某种不切实际的侥幸。
心脏沉沉下坠,落进一片冰冷的、早已预知的现实里,反而激不起更多恐慌。
常书瑜发现,自己此刻竟奇异地踏实了不少,恐惧源于未知,当最坏的猜想被证实,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麻木。
“这可真是……”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话语里带出的嘲讽如初冬的霜,清晰而寒冷,她甚至懒得再加以掩饰,“荣幸之至。”
程述听着她那毫不客气的讽刺,脸上非但没有愠色,反而露出一丝近乎欣赏的神情。他从小在那种家庭里长大,见惯了表面和睦下的暗箭,听多了冠冕堂皇的谎言,常六小姐这点直白的脾气,在他看来简直堪称“清新”。
毕竟他自己就是常年以气死亲爹、忤逆祖父为“荣”,被族老们私下骂作“程家孽障”的人物。
书瑜这点反应,于他而言不过是寻常风景。
夜色渐浓,终于淹没了最后一点天光,老管家悄无声息地过来,点亮了廊下和矮几上的灯笼。
暖黄的光晕漾开,将两人的身影投在青石地上,拉得很长,偶尔交错,又很快分开。
漫长的沉默在灯笼的光影里流淌,但有些东西,在这沉默中已然清晰无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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