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兄弟

　　回来的时候是当天的清晨大约六点，天色应该亮了。

　　在飞机上，裴羽睡前喝了点酒，他努力入睡，但收效甚微，人一旦有了心事，就连入睡都成了件奢侈的事。

　　“睡不着是喝得不够多。”卫昊扬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

　　裴羽忍不住想，是不是以前他刚接手公司的时候，也是这么飞来飞去，面对压力，在飞机上逼着自己睡。

　　别人看卫昊扬年纪轻轻管理一家这么大的集团公司，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却不知道背后要付出多少努力和艰辛。

　　裴羽一直很佩服卫昊扬的这一点，表面上永远云淡风轻，所有下的苦功都在人后，而他从来不说。

　　“看着我做什么？”察觉到他的视线，卫昊扬按服务铃的时候问他。

　　“就是看看。”裴羽若无其事地点着屏幕，想到落地之后说不定要面对卫昊扬归国的父母，感觉有些微妙。

　　卫昊扬心里装着事，没有再追问，看裴羽点来点去，也没有选出要看的电影，知道他也心不在焉。

　　空姐很快来了，卫昊扬又要了一瓶香槟，递酒给裴羽的时候在他耳垂上捏了捏。

　　这次机头等舱里坐满了一半，也不好光明正大挤过去，两个人就隔着过道对饮。

　　调暗的灯光下，谁也没说话，眼神却交汇在一起。

　　和卫昊扬在一起之后，裴羽便明白什么叫无声胜有声，有时候卫昊扬工作，他看剧本，两个人在一个空间里，也可以一两个小时不说上一句话。

　　不说话，偶尔抬头看一眼，或者不看，也知道那个人就在那里，那种感觉很难描绘，心里很静，和一个人在的时候的那种静又有所不同。

　　当时他就想起这句话。

　　现在也是一样。

　　一瓶酒喝完，戴上眼罩，趁着那点酒意放松让自己睡下。

　　醒过来的时候距离降落还有一个多小时，卫昊扬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问他睡得好不好。

　　裴羽点点头，去洗漱的时候从他边上经过，用力捏了捏他的手。

　　他们回来了，一切都会好的。

　　卫昊扬在他手背上轻拍，明白他的意思，“去吧。”

　　裴羽洗漱过后，没有吃东西的胃口，等飞机落地，刘秘书已经在机场等他们。

　　他的脸色和卫昊扬一样难看，甚至更难看些，像几天几夜没睡那样憔悴。

　　“卫先生和太太已经回国了，和老爷子大吵了一架，把老爷子气得不轻，卫小姐听说他们要见她，还没点头。”

　　知道卫昊扬最关心的是什么，刘秘书接过两个人的行李放在后备箱里，低声说着。

　　裴羽自从知道刘秘书心底的隐秘，难免多看了他一眼，刘秘书表面上看起来和平时一样，就是憔悴了很多，再仔细看，却能发现眉宇之间强压的焦灼。

　　裴羽没有心思打趣，也说好了不会提，默默上了车。

　　卫昊扬在车里等他，他的手覆上他的膝盖，又说了一次，“先别急，先回去看看再说。”

　　赶回卫家，一路上卫昊扬都不说话。

　　裴羽在心里叹息，提醒他，“你这脸色可不行，小芙会担心，怕你和你爸妈起冲突。”

　　卫昊扬一动不动看着前方，过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她对他们的记忆其实没那么深刻，小时候都是小羽带着她的时间更多。”

　　“那就正好轮到我出场了，说起来，还好她还没见他们，不然我这身份就演不下去了。”

　　也许他们还不知道真相，会不会以为卫昊羽真的回来了？那等他们知道真相，又会怎么看待一个冒充他们儿子的人？

　　想一想，结果怕是不容乐观，裴羽没有再深想下去。

　　卫小芙的病不能受刺激，最好情绪也不要太波动，因为“小羽”的归来，她心情好了很多，配合中西医治疗，好不容易才稳定住病情。

　　她的情况比较特殊，病灶不好切，据说去国外也看过，但都不愿意冒险动刀，药物治疗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

　　两位家长就算回来，又能怎么办？

　　就在胡思乱想中，他们回到卫家，陆阿姨看见他们也松了口气。

　　“小芙小姐在楼上，今天才做过检查，她有点累了。”她把最近检查的报告都拿了出来。

　　卫昊扬看多了，早就学会怎么看指标，盯着检查结果皱眉，裴羽从行李里翻出礼物，和卫昊扬说了一声，先上楼去。

　　“小羽哥哥。”知道他们要回来，卫小芙早就等着，听见开门声，都不用裴羽出声就先叫出来。

　　裴羽迎上去，轻轻扶住她，只觉得卫小芙脸上的气色比以前差了一些，人也瘦了，“怎么知道是我？”

　　“你和大哥的脚步声不一样，我早就能分辨出来了。”脸上多了点得意，她抱着裴羽的手臂，随着他走回床边。

　　一直到坐下，她也没有放开。

　　裴羽就站着，让她抱着他的手臂，靠在他身上，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

　　谁也没说话，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抓在裴羽手臂上的力气越来越重，然后，他感觉到手臂上慢慢晕开一阵湿意。

　　小芙的声音很轻，“我想见他们，又不想见他们……”

　　“我对他们的印象只停留在小时候，我只知道爸妈不要我们了。”

　　“现在小羽哥哥你回来了，他们会高兴吗？可是我生了病，他们会不会又觉得我很麻烦？”

　　她低声地说着，像自言自语，小心翼翼地透露心底的顾虑。

　　不知道为什么，裴羽觉得自己对卫家兄妹总是毫无抵抗力，他抗拒不了卫昊扬的吸引，也没办法不去心疼卫小芙。

　　他像卫昊扬一样，情愿付出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来换取她的健康。

　　可是他办不到。

　　世上并不存在这样的事。

　　叫人头疼的事以后再说，先把妹妹哄好，他把手上的礼物提起来，“谁会觉得你麻烦呢，你看，要是怕麻烦，我和大哥也不会给你带礼物。”

　　“至于爸妈的事，我和大哥会处理的，要是大哥有他的想法，你就听着，但是不管你最终怎么决定，二哥都站在你这边。”

　　他搂住她瘦弱的肩膀，因为同样称呼那两位长辈为“爸妈”而露出些许古怪别扭的神情。

　　卫小芙是看不见这些的，她闻到他袋子里的香味，配合地让裴羽把礼物给她。

　　一边把礼物放到她手里，裴羽一边沉思起来，他总觉得这出戏要再演下去，卫昊扬的父母必须知道实情。

　　他们必须一起隐瞒卫小芙，假装自己的儿子真的回来了，让这个“全家团圆”的戏码继续演下去。

　　但这真的能办到吗？

　　要是以前，面对这种麻烦的状况，裴羽觉得自己大概率直接甩手走人，现在却留在这里，为这对兄妹需要面对的问题而感到忧心。

　　原来，他不是怕麻烦，而是没有遇到让他甘愿去解决麻烦的人。

　　要是卫昊扬的父母知道他不仅冒充他们的儿子，还以兄弟的身份站在卫昊扬身边，却背着所有人和他变成了那样的关系……

　　裴羽揉了揉眉心。

　　要不还是直接把卫昊扬和卫小芙拐到英国去算了。

　　“这次卫先生看起来也很生气，主要是……卫小姐的病情没有一个人通知过他们。”刘秘书在楼下，还没有离开。

　　卫昊扬从口袋里掏出烟来，又忍住了，“还有呢，老爷子那里怎么说？”

　　“卫老爷子想让他们留在国内，顺便也能照看卫小姐，你父亲，卫先生有自己的想法——”

　　“他想把小芙带走，去国外治疗？”卫昊扬一句话就猜到了。

　　不愧是一家人，刘秘书苦笑，“对，是有这个意思。”

　　犹豫了片刻，他又说，“老爷子知道之后没有表态。”

　　那就是默许了。

　　卫昊扬也沉默下来，小芙不是没有去国外看过，但和长住还是不一样，要是有新的药物和治疗方案出来……

　　“你呢？到时候怎么介绍裴羽？”刘秘书抬头朝楼上看了一眼。

　　这两个人能走到今天，他是没有想到的，裴羽给人的印象有些过分洒脱和有个性，卫昊扬又是个习惯掌控一切的人。

　　“其实一路上我一直也都在想这件事。”不只是考虑小芙，也在考虑裴羽，卫昊扬第一次不知道该如何拿捏分寸。

　　“没想到卫总你也有头疼的时候。”刘秘书颇有些幸灾乐祸地打趣他。

　　然后想到那两位回来，卫小芙不知道心情该有多复杂，又有些意兴阑珊起来，卫昊扬没顾得上他，摸着烟的手一直没放开。

　　烟盒在手里不断翻来覆去，他实在没想过会有一天，要头疼该用什么方式向父母介绍裴羽。

　　他不想太随意，那样裴羽会被看轻。

　　他也不想让人以为他利用了什么手段，近水楼台，别有用心。

　　但是裴羽是他找来的替身，他却和他变成现在的关系，他知道这在父母那一辈的眼里会变成什么。

　　而最麻烦的点在于，现在裴羽在外人眼里就是卫昊羽，就是他的亲弟弟。

　　简直是个死局，怎么算，裴羽都不会让那两位感到满意。

　　所谓作茧自缚，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又一次体验到了，卫昊扬皱了皱眉，自嘲似的哼笑一声，最后把那包烟又放了回去。

　　“做好决定了？”刘秘书一向很了解他。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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