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飞升后

　　阿南带着宁初去了他跟山主经常下棋的那处结界，奇怪的是，四周原本长得极好的香樟不知什么时候被红枫取代。但即使如此，这处的景色依旧是极美的。

　　这个地方没有随处可见的小妖怪，周围安静的有些突然。阿南不急不缓泡了壶茶，轻轻推给宁初，语气温和道：“尝尝看，还合不合口味。”

　　宁初浅泯一口，熟悉的味道从嘴边蔓延到全身的每一处，淡淡的咸香，是他每次去凼家镇时，十三先生都会给他泡的特制茶。

　　阿南端起茶碗，轻轻吹走热气，道：“阚乐公子每年都会寄一些茶叶到甘宁，我泡过许多次这种茶，不知如今可否够得上十三先生的手艺？”

　　宁初垂眸道：“挺好的，各自有不同的风味在里面。”

　　阿南笑道：“看来你还是更喜欢十三先生泡的，当初有期带你去凼家镇，都做好给你们拉架的准备了。”

　　宁初道：“他哪会拉架，不煽风点火就不错了，最好再拉上一把躺椅，看到精彩处还能时不时吆喝几声。”

　　半晌，阿南道：“小初，你现在还记恨十三先生吗？”

　　宁初沉默不语。

　　许多往事，不是单单一句记恨就能了结，但……

　　头上乌发被阿南的手指撵着一根根理清，阿南柔和的声音抚在耳旁：“你自小便有自己的主意，若是让你全都放下，单用语言说出来，未免太过轻薄无力。世事总有太多好与不好的一面，或许他做的一些事对你来说，构成了不好的回忆。但你们之间，总该有更多值得留下铭记的东西。”

　　宁初打断道：“阿南，行了。”

　　阿南看着他道：“小初，这不是劝说。但你要知道，自十年前那场追月宴后，这个世上又少了一个真心爱护你的人了。”

　　宁初低下头，任两边的发丝落在脸颊边，遮住对方视线。

　　“……我知道。”

　　这是早就已经发生的事实，并且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事实，谁都可以提起。

　　然而，如今再经阿南的口，一字一句生生剖开后，真实发生过的一切裹挟着藏匿已久的伤恸猛然袭来，几乎压得宁初喘不过气。

　　在这一瞬间，宁初意识到以后再不会有人顶着师长的身份对他说教，再不会有人知道他孩童时期在临安经历的过往，也再不会有人深更半夜莫名把他叫起，只为饮一壶早已凉透的不夜侯。

　　阿南帮他顺着后背，道：“你从小时候起，情绪就来得慢，当初沐夫人怕你留下遗憾，故而早早就将十三先生的事告知了我，让我挑个合适的时间引你去凼家镇。”

　　宁初道：“我总以为来甘宁后的那段时间，沐夫人是不愿意让我接触跟临安有关的事的。”

　　阿南道：“人的一颗心总共就那么点儿大，你那时又太小，她怕你受不住。”

　　宁初道：“……多谢。”

　　阿南摇了摇头，笑道：“这些事只是沐夫人想要跟你说的，但我也有话要跟你说。”

　　宁初抬头看向阿南，阿南有着沐夫人所有的记忆，她可以转换沐夫人的思想说出如今的沐夫人想要同他们说的话。但作为阿南自己时，她也有独立的思想和见解。

　　而这，也是为什么阿南是南夫人，也是归辞院排行第三的妹妹的原因。

　　宁初道：“你说。”

　　阿南道：“小初，你此去一别归期不定，要做的事太多，顾得上的、顾不上的零零总总加起来，可能你自己也记不全。但甘宁这边，总归是不用你操心太多的。天凉记得添衣，体弱就多休息，若是得了空暇，能寄回信件一二，那是最好不过。”

　　听罢，宁初知晓阿南定是发现了什么，道：“阿南，你——”

　　阿南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再问，随即倒掉壶里的凉茶，道：“茶凉了，事情也刚好说完，就这样吧。也不知猪猪学做饭学得怎么样了，希望厨房里的锅晚上还能用。”

　　宁初失笑道：“那怕是不能用了。”

　　……

　　回去用完小阿免和安肆补救过的午饭，一行人打算趁着天还亮，早点过去淮南找个落脚的地方。

　　正欲展开卷轴，安肆按下道：“我来吧。”

　　宁初点点头，将卷轴递给他，却被安肆推了回来。

　　只见安肆取出一块绯红色的玉坠，指尖轻微一触，法阵在脚下亮起。下一瞬，脚下的青石砖就变成了一处木制的地板。

　　环视四周，才发现这是一处设在某个宅院内的琉璃亭。

　　顿时，猪猪露出了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震惊道：“好气派的宅子！”

　　琉璃瓦，红漆墙，就连梁柱的两端，都刻有黑石吻兽咬住大脊，一砖一瓦几乎媲美昭月皇宫禁城。

　　宁初看向这样一处陌生的地方，犹豫道：“要不要先拜访一下这座宅邸的主人？”

　　猪猪道出事实：“为接下来的蹭吃蹭喝打个铺垫。”

　　安肆淡声道：“不用，我就是。”

　　阿免的小嘴巴直接张成了一个圆。

　　宁初道：“安小公子敛财有方。”

　　猪猪道：“肆爷年少有为。”

　　阿免偏头，道：“然后我们，连吃带拿？”

　　猪猪鄙夷道：“小阿免，这时候就不要把真话说出来了，容易招打。”

　　阿免立马双手捂住嘴巴。

　　几人被安肆带着走出琉璃亭，外面便是一处跟小竹潭差不多大的庭院，小道两边摆着些许石缸，里面养着四五朵睡莲和几只锦鲤。

　　再往院外看，却是淮南常见的粉墙黛瓦，高墙将院子围起，只留几扇小窗，布局有些许紧凑。

　　宁初观察片刻，猜测着道：“院内灵息似乎同院外有些差异，是布了结界吗？”

　　安肆目光微闪，随即道：“结界？闲来无事做着好玩的，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的小院落，一个临时的……结界，出门在外便不用找住处了。”

　　宁初点了点头，如此，以后出门的确会方便许多，随即他向安肆伸出手。

　　安肆左顾右看，假意不知：“什么？”

　　宁初笑着看向他，道：“如果你是这个结界的主人，自然是想来就来、想走便走，又何必再特意做一个玉坠出来。”

　　安肆扬起眉梢，捏着玉坠的绳子在手里转，道：“那我也没说这玉坠是特意做出来给你的啊，我自己刻着高兴，不行吗？”

　　宁初往前行去，点头道：“当然行。”

　　就在擦肩而过的一瞬，原本在安肆手里的绯红玉坠就转移到了宁初手中。见安肆一脸讶色的看来，宁初还略微得意的将玉坠抛到空中，又接回手里。

　　安肆挑眉道：“怎么拿过去的？没看到你用法术？”

　　宁初玩着手里的玉坠，笑道：“一点儿小伎俩罢了，财不外露，帮安小公子长点记性。”

　　阿免一脸小大人模样的看着他们，摇了摇头，道：“连吃带拿，现在，带拿了。”

　　猪猪还想狗腿子一下，帮它家肆爷嚎几声打抱不平。但一转眼，却见它家肆爷一脸笑意，没有半点儿方才惊讶意外的神色，反而是露出了某种计划得逞的狡意。

　　见此，猪猪心情十分复杂，一脸深沉道：“大人的世界真是千奇百怪，无奇不有啊。”

　　原以为照屋外阔气的建筑风格，屋内应当是少不了那些玉石金银的装饰。但走近主屋内，宁初才发现无论是大件的桌椅床榻，还是小件的笔架砚台，都是按照他们在小竹潭时的样式摆设的。

　　这也让宁初心下生出些许暖意，他向安肆问道：“你经常在这边住吗？”

　　书桌上的杂记是闲堂几日前刚开始售卖的新书，从翻开的页数来看，书的主人已经看了大半，只匆忙在看完的那页折了个斜斜的角，像是接到了某件要紧事，突然离开后留下的。

　　安肆道：“还好，毕竟方便，我原本想过把结界连接到小竹潭，但那时也只是想想就放弃了。”

　　宁初也觉得把结界连接到小竹潭会更加方便，于是问道：“为何后面放弃了？”

　　安肆顺着前面的话说下去，道：“虽说这里是临时落脚的私宅，但也不是完全没人过来。我怕到时候邀请的客人突然发现我屋子里躺着个没有呼吸的家伙，会向各界编排造谣，说我蓄意谋害修界重要人士。”

　　宁初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我记得你以前是不喜欢看书的，现在书架上倒是满满当当。”

　　无论是前几日闭关出来后第一次看见拿书盖脸的安肆，还是这占尽了小半房间的巨大书架，都在指明安肆这十年间没少看书。

　　但听他说到这，安肆可疑的顿了一下，随即移步到书架前，自然而然的挡住了那些书目的名字，“渴不渴，喝红茶还是绿茶？”

　　宁初：“……”

　　这话题转得比他还生硬。

　　宁初道：“龙井就好。”

　　待安肆侧身去取茶叶时，宁初颇有些好奇的探了一眼书架上那些书籍的名字，可看到的都是些常见的修界古籍，并无任何异常，就很奇怪。

　　宁初翻开桌上杂记，还没开始看第一个字，面前就“哐”的一声响，落下碗茶水。

　　安肆道：“喝茶。”

　　更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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