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

　　令狐九镜和风云迟疑着要不要返回当初被囚禁的地方，被昭昭拉住了，他转头道：“钟离昧，如果有一个选择，你必须舍弃身为人类时的第一世的所有记忆，但这不一定能够走出秘境，你会如何选择？”
　　钟离昧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直接开口道：“我也猜想过，如果昭昭愿意告诉我一些关于这些怪物的事情，我可以舍弃从前的记忆。”
　　智商在线的人果然狡猾！
　　令狐九镜在一旁道：“清辉仙尊，怪物是秘境里面存在的，跟主人没有任何关系。”
　　“不，幻境构建的基础规则就是采用中术者的思想，虽然我们几乎全都到过魔界，但还是能够区别魔界的魔物或者魔族不同。举个例子，昨天一同围剿的吸血鬼王，在魔界有一个专门吸血的魔王，他外形几乎与人类无异，不害怕太阳和银器，但这个吸血鬼王，虽然是化神境界级力量，能够驱使异能，但拥有致命的缺点，怕光，怕银器，他的那些从属都具有这个特征。”
　　“为此，你特意询问过其余修士？”
　　“是，我在询问的时候也用简单的真伪辨识过。”
　　“我明白了，清辉仙尊，你想要跟我交易。”
　　“我本来没有这个打算，毕竟我们是道侣，彼此坦诚是理所应当，但是，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我对你都不了解，我想要了解，你曾经从未提及过的成为妖帝之前的事情。”
　　说到这里，钟离昧的表情变得激动非常，一双手垂在两侧也捏成了拳头。
　　“在我遇到妖帝之前，他的过往，我一无所知，这些怪物，是你以前就遭遇过的吗？”
　　令狐九镜密语传音道：“主人，你遇上钟离昧之前，大概两百岁左右。”
　　昭昭也以密语传音：“我曾经出身妖界何处？”
　　“关于这点，就连我们九位多不知道。主人对此，闭口不言。”
　　昭昭深吸一口气，心里已经有了想法。
　　“看就知道了，这些怪物，确实是我故乡出现的。”
　　“你的故乡，是哪里？”
　　昭昭沉吟了好一会儿：“那是一个在妖界地图上无法显示的存在，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一种奇异的秘境，有进难出。在里面的我们，只能一直战斗！”
　　钟离昧定定的看着他：“我直觉告诉我，你说的是真的。”
　　谎言算什么？带着自己真是情感的话语就不是谎言！
　　“钟离昧，只要能离开这个幻境，我也愿意舍弃过往记忆！”
　　说完，昭昭真的伸手剥离出有关自己第一世所面临的世界末日的记忆，这些记忆如同发光的丝带，在他之间缠绕着。
　　只要他轻轻碾碎，这些记忆就再也回不来了。
　　昭昭不后悔，就像他曾经与那个世界的天道对话所说，他什么都体验过，什么都经历过，无所后悔，只有对未来的期待。再次轮转一次截然不同的人生，他同样不曾后悔过，再一次用新的人生去比较过往，无论是亲情，友情，爱情，他也不曾动摇过分毫。过去就当做为现在所积累的心境，他期待着更加美好的未来，永远不会被过去绊倒。也因此，他觉得没有必要陈述给他们，因为自己早已放下。
　　“我不说，因为我早已放下，没有必要徒增更多的困扰，不是吗？”
　　“可现在是由过去积累起来的，不知过去，无法判断未来。”
　　“钟离昧，我更在意的是现在！”
　　这就是两个人的人生观不同。
　　在昭昭的目光下，钟离昧从脑海里也抽出了身为人类十六年的记忆，他看着这些丝线光斑，目光流连，这是他珍稀多少年的记忆，曾经的数千年，今生的千年，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需要舍弃他们！
　　昭昭没有说话，笑了一声，在钟离昧看过来的时候，他的手指并拢，缓慢而坚定的揉碎了银色的记忆丝线，失去的同时，主人会有一瞬间的不适，昭昭眯了眯眼睛。
　　伴随着昭昭再次定睛，整个秘境出现了涟漪般的震荡感。
　　震动感从天空传到地面，只有身处其中的试炼者能够感受得到。
　　昭昭微笑了起来：“看来我猜对了。”
　　钟离昧轻轻地“嗯”一声，低头深深的看了一眼丝线，再抬头看看昭昭，在他澄净的眼神里，他慢慢的碾碎了这份记忆。
　　刹那间，秘境上空的太阳突然被乌云挡住了，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下一刻，所有试炼者都感受到了那种进来时的眩晕感。
　　等到所有人都睁开眼睛，全体已经离开了秘境。
　　他们返回了原先出发前的那个山峰上，不远处的秘境正在收缩。
　　昭昭和钟离昧最先出现，眼下已经各自查看了自身情况，他们曾经舍弃的记忆都在，大概因为这个原因，他们的心境都变得更加沉淀，修为也在上升中，但上升幅度并不大。
　　谁都不知道昭昭还多经历了一个秘境碎片，体验了一番更高境界修为变化，因此对他来说，这一次试炼结果他更大。
　　佛道两种修为更加巩固，道法和佛法近乎融合在一起，裹上了赫赫大金身法身的舍利和裹上了化神灵力的元婴面对面，彼此力量不再是泾渭分明的情况，而是出现了融合的征象，好似中间隔着镜子，元婴和舍利就是镜子的两面体。以后，只要机缘到了，镜子打破，元婴和舍利融合，他定然就拥有独属于自己的佛道一体的“内在”和“本我”。
　　他的血液仿佛也发生了变化，原本血液里只是淡金色，现在已经变成了纯金色，那是中乘境界的佛修才有的血液颜色，代表着浓郁的精纯的力量！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一次秘境的意义远超自身修为的增长，他们都见证了佛家圣子和道家清辉仙尊相敬如宾的相处模式，佛家和道家的联盟，固若金汤。
　　金莲寺主持无虚子和莲花寺执法堂堂主忘忧亲自来接昭昭的时候，钟离昧跟着他一起进入金莲寺，昭昭没有挡住他，他们也露出了和其他试炼弟子一样的表情：看来他们感情还不错。
　　从金莲寺返回莲花寺之后，钟离昧被安置到了贵宾客房里，昭昭返回曾经的禁地边缘的木房子里待了一个星期，彻底稳固了激增的力量之后，这才决定离开。当然，这些都只是借口！
　　昭昭一回到自己的房子，立刻展开了隔绝视听的结界，然后呼唤日月光辉宝塔出来，塔灵光辉并没有和桃花源里面的桃夭融合，他依然保持着人形光的形态，他一出现，昭昭已经激动的抓着他的肩膀叫嚷了起来：“光辉，我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回答。”
　　“嗯，因为你和天，见面了。”
　　“你知道了？”
　　昭昭松开手，惊讶一闪而逝：“没错，你虽然沉睡了，但还是有感知的。”
　　光辉点点头：“所以呢？如果面临一样的献祭命运，你会如何？”
　　昭昭沉默了，他在室内唯一的木椅上坐下了。
　　光辉飞到一旁，在床上盘膝坐下：“现在的你，心里并没有绝望和沮丧。你一直很乐观，坚强。”
　　“作为凡人的时候，一出生就已经朝着死亡的道路在行走，在那短暂的一百年之内，照样可以做很多事情。作为修士，如果不能成仙，寿命也只是比凡人多了那么一百倍、一千倍而已，据说成仙之后，就会想着成神……前路无止境，欲望无极限。我只是觉得被天道这样的关切着，被他近乎逼迫般飞速成长感到有些不高兴。我都没有体验过其中的过程，第一世如此，如今如此，我很怀疑，被我抹消记忆的前世，定然也是如此。”
　　“主人，你心里明白得很。”
　　“如果我真的明白自己，理解自己，那我肯定不会做任何无用功。我搜索了资料，然后根据一些语言，还有钟离昧的话推断了一番，我在前世做了许多准备工作。上清宗，莲花寺，九界守护法阵，这些都是！此外，归元界的乐宗也是，我猜想，所谓的妖帝遗训，定然更留下应对大劫有关，那就是做好足够的物资准备，训练出足够的战士，对吧？”
　　“根据我和九界法阵的共通感应，我确实能见到力量在集中凝聚，具体的看不清。”
　　昭昭伸手撑着下颌，幽幽叹息一声：“我不想如同被填鸭式成长，我想要体验正常的人生，不想再被当成工具人。这个愿望，不算复杂吧？”
　　“等到世界安全了，你的愿望或许可以实现。”
　　昭昭摇头：“直到现在，我还记得身为凡人的时候，肆意挥霍青春，那种感觉其实很不错，但做了一次，也不想去做第二次。真是奇妙的情感，对吧？或许，人本来就是喜新厌旧的生物，从来就不会喜欢看同样的风景。”
　　“那么，主人，未来，你想怎么做？”
　　“光辉，你了解我，不用我说了吧。”
　　一周后，临行前，昭昭环顾这座住了数年的木屋，里面非常简陋，如果跟他在东皇峰的卧室相比，那可完全是一个天上第一个地下。
　　他在院子里的青石上坐下，取出一枚玉牌，激活了传讯功能，光芒闪过，一个远距离传讯功能开启，菩提子大法师的影像出现了。
　　“师尊，我要离开莲花寺了。”
　　菩提子法师睁开了眼睛，微微一笑：“时间过得可真快，无邪，关于镇妖塔，你可能发挥多少？”
　　“黑色镇妖塔九个分身完全融合，多开放了一个“监牢”的神通。但是，目前为止，宝塔只朝我开放了五分之二的力量，“绝对领域”，“桃花源世界”，时空凝滞、监牢、渡化这些神通，我隐隐感知还有更多的神通尚未开通。”
　　菩提子法师闭上了眼睛，淡淡道：“无邪，你想入世了？”
　　“师尊，这是当初约定好的，时机到了。”
　　“未来如何，你且珍重，但莲花寺，永远都是你的后盾！”
　　“谢谢师尊！”
　　菩提子微微一笑，再没有说什么，关闭了传讯法阵。
　　第二天清晨，结束了晨练的昭昭，泡了澡，换下了白色僧袍，穿上了浮云间里许多年都没有穿过的华丽衣袍，比之素色的僧袍，曾经在东皇峰拥有的一切，华丽得如同梦境一样。
　　看着水镜里面那个服饰华美，长相也变得华美尊贵的青年，他突然觉得有点陌生。
　　毕竟有整整十六年都没有仔细看过自己的相貌了，从决心踏入佛修一道，物质都变成虚无之物，几乎都舍弃了，包括他踏入寺门时舍弃的固定在十八岁的少年体态和形貌，他现在大概是二十岁的青年。
　　忘忧已经等候在禁地边缘出入必经口，看见无邪的装扮，愣了一下，还没有开口，昭昭已经微笑道：“忘忧，有没有想起多年前，你我第一次遇见时，我就是这般贵公子的模样，身上挂满了高阶的法器，简直如同一个行走的香饽饽，如果不是穿着宗门弟子服令人忌惮，估计早就被人抢劫了吧？”
　　忘忧淡淡道：“小师叔愈发有自知之明了。”
　　“也是，其实两种道都讲究内修为重，以前的我，如今回顾起来，当真觉得有些稚嫩可笑啊！”
　　忘忧道：“时间不早了，上清宗两位贵宾已经久候多时了。”
　　“啊，对了，我还没有吃早膳呢，忘忧，你今天忘记给我送了。”
　　忘忧那毫无波澜的眼眸终于浮现一丝浅淡的情绪：“小师叔，你都换上这一身衣服了，还差这一顿餐食？”
　　昭昭摆摆手：“行吧，我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看看你们了。”
　　“上清宗距离莲花寺不远。”
　　昭昭笑着摇摇头，却没有再说什么了。
　　无极子在大殿等候着，看见昭昭过来，替代了自己的大弟子，带着昭昭往大殿门口走去。
　　路上的时候，无极子递过来一个佛珠手串，微笑道：“恭喜小师弟顺利晋升大金身，这是我们五位师兄商议过后，集体给你准备的礼物。”
　　上三界总共有九座莲花寺，菩提子的五位弟子全都是莲花寺主持，可见这一脉如何兴盛。他们既然都是主持，集体送的佛珠手串，定然非凡。
　　昭昭接过，刹那间，他就感知到了这一串佛珠上的九颗珠子上浩瀚蓬勃的佛法之力，赫然就是九道中乘境界巅峰的九道必杀技，遵循相生相克的法则，赫然便是能挡住大乘巅峰级的强悍防御法器！戴在手上之后，若是经常捻动，九大元素运转，还能模拟出天阶聚灵阵的效果，确实是一个好东西！
　　“谢过大师兄，谢过诸位师兄，你们有心了！”
　　“无邪，不必这般客气。大门就在前面，日后你可以随时回来休息，你那件木屋，我会派人定期打扫的。”
　　“谢谢大师兄！”
　　大殿的门敞开着，东皇骏和和钟离昧就在大殿外面，无极子停在了大殿内门上，看着昭昭登上台阶，看着他回头对他摆手再见。
　　多少年没有见过东皇骏和了？但他从来不是一个渴慕亲情的孩子了。
　　东皇骏和那张英武成熟的面孔在见到昭昭之后，难以掩饰激动之色，这些年，他不是没有过来莲花寺，可昭昭不曾出来见面一次，无极子也总是用各种理由推脱，整整十六年了呀！自己亲生儿子要是真的一直修佛，那还了得？不仅仅东皇峰没有了继承人，未来——
　　昭昭跨上台阶，看见自家父亲眼眶红了，想要冲过来，愣生生的刹住了迈出来的半只脚，他微微一笑，率先开口了：“爹！”
　　一句“爹”终于引来了东皇骏和的情绪爆发，他一下子冲了过来，伸手高高扬起，最后却变成了用力拍打背部，还是昭昭自己伸手，拥抱了一下父亲，笑道：“爹，我成了史上第一个佛道双修之人，同时拥有六品化神境界和六品大金身期境界，你应该高兴点，恭喜我一下。”
　　东皇骏和用力拍打了一下的背，抬头看了一眼缓缓关上的大殿的门，嘴唇蠕动了一下，终于露出了笑容：“昭昭！”
　　站在一旁的钟离昧扬起了他那温润如玉的笑容：“昭昭，我忘记在秘境里面说一句恭喜了，我也准备了礼物，回去后送给你。”
　　“好啊，清辉仙尊！”昭昭的微笑并没有达到眼睛。
　　“走吧，昭昭。”
　　眼看东皇骏和就要召唤出灵舟，昭昭制止了他：“爹，我想再走一次莲花寺的问心梯。”
　　“行，我从来没有走过问心梯，也走走看。”东皇骏和笑着，转头道，“清辉仙尊，你先回去？”
　　“我也走走，看看风景。”
　　“你们不用陪着我。上一次我走这里，或许跟今天走的心境不一样。据说，莲花寺收徒的第一道考验，就是一步一个脚印走上来才可以。”
　　“哦。”
　　昭昭一边走，一边微笑道：“回家之后，我要品尝一下这些年饕餮楼先研究出来的菜品，我还要把上清宗月报都要看完，爹，可以吧？”
　　“当然可以。”
　　问心梯，一万八千阶梯，上来难，下去简单。
　　想当年，昭昭上来的时候，每跨上一个梯子，就是叩问自己的灵魂。是否有放弃道修的决心，是否会后悔修佛？是否可以忘却红尘？是否可以一心向佛？是否始终维持自己的初心？
　　下山的路上，昭昭开口询问起这些年来上清宗发生的事情，上三界发生的事情，东皇骏和一一告诉他了，这一次，昭昭没有像年少的时候当成故事听，他用心记下了，还提出了自己的迷惑，分析的姿态令东皇骏和有点吃惊。
　　“难道菩提子法师教过你如何分析人情世故吗？”
　　昭昭摇头：“没有，师尊只教我秘法，神通术，还有斩妖除魔的技术，净化术，我只是看了很多书，道修的，佛修的，人间的，然后学会了思考，站在不同的立场去思考。”
　　“昭昭，你真的完全长大了。”
　　经历了被天道确证的“大劫将至”之事，他自然不会再抱着戏耍般的态度。
　　“爹，我已经六十岁了，放在人间，早就过了知天命之年的甲子年。再不懂事，就是傻瓜。”
　　下了问心梯，昭昭登上了飞舟，飞回了上清宗。
　　纵使这些年，上清宗将他的消息封锁很好，说东皇少主一直在闭关，但这次他乘坐飞舟回来，也算是招摇过市。修为高的，修习过秘法的一探，就知道他已经达到了化神境界，再一次刷新了历史记录。
　　昭昭回东皇峰的家，钟离昧已经让人从饕餮楼送来了美食让他饱餐一顿，东皇骏和还将东皇阁里新出的新品法器都带来了让他挑选，就连他的小木屋，都设置了时间静止法术，里面的摆设都一如他最初离开时的模样。
　　昭昭挑了法器之后，对东皇骏和道：“爹，上次你和清辉仙尊商量了要让他好好教导我，那么，明天开始，这份教导，可以重新开始了。”
　　东皇骏和微微睁大眼睛，有点不敢置信：“清辉仙尊跟我说了，他的教育方式可能不太适合你。”
　　“不，我觉得挺好的，这些年，我偶尔会想起来。如果不是他的方式，我也不会踏入佛修，也不会进入另外一个全新的世界。”
　　“昭昭，你比以前真的通透了很多。”
　　“是啊，有个时候，我也想不明白，以前我那样的心境，竟然也能修为迅速，是不是有点太无语了？”
　　东皇骏和微微叹息道：“清辉仙尊的教导方式，其实很好的，你看，他四个弟子，全都非常优秀。在这方面，我很敬佩的！”
　　“嗯，我看得出。爹，我要去自己的小木屋看月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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