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山海

作者:捕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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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摇揽月行·贰


      穆洛衡面色异常平静,他注视着程莠冷若冰霜的容颜,竟觉得很新颖,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程莠,原来她气极了,反而会更冷静,更让人难以捉摸。
      他不禁想:那她炸起毛来,会是什么样子呢?
      “我只问一句,”程莠道,“他和你有关系吗?”
      穆洛衡淡然一笑,道:“我也很好奇,你觉得呢?如果有,你会杀了我吗?如果没有,你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自责吗?”
      程莠咬牙道:“穆洛衡,你……”
      穆洛衡猝然并指为刃用内力弹开了程莠的刀刃,下一刻,穆洛衡根本不给程莠反应的余地,遽然起身一把将程莠推到了墙上,手臂重重地怼在她的喉间,另一只手扼着她的腕将金羽刃插回了她腰间的刀鞘中,旋即他将拇指按在了她的唇缝间,一粒药丸骤然滑入了她的口中,被她下意识吞了下去,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程莠一张脸憋得通红,挣不开穆洛衡的禁锢,怒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穆洛衡捏着她手腕的手稍稍松了点力,手指徒然碰到了她腕间垂落的双响镯,冰凉的镯子带着她的体温像是烫到了他一般,他猛然把手滑到了她的手背上,既而紧紧攥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带着寒夜驱不散的凉意,一路从他的掌心冻到了他的心底。
      穆洛衡冷冷地掐灭心中即将燃起的火焰,有些失控地捏着程莠的手,几乎要把她的指骨捏碎,程莠脊背上瞬间冒了一层冷汗,愣是一声没吭。
      穆洛衡看着她眼中的怒意似乎还带了点恐惧,心下无限的失望,他缓了口气道:“程莠,我也很想解开你身上的毒,但这世上的毒千千万,我也无能为力。”
      程莠冷冷地道:“用不着你管。”
      穆洛衡忽然话锋一转道:“代清婉醒了吗?”
      程莠一惊,神色复杂地看着他道:“你怎么知道她?”
      穆洛衡观察着她的每一瞬的表情,从细枝末节中抽丝剥茧,知道那条叛逆的漏网之鱼还没来得及背叛他,他缓和了神色,道:“我还知道她跟你有过节,她是代清池的妹妹,该是狠极了你。”
      程莠一边蓄着力打算趁机挣脱他的钳制,一边快速地思考,想要搞清楚他话语中透露出的前因后果,可惜缺少必要的联系,让她在这场较量中一筹莫展。
      程莠皱紧了眉——他知道的太多了,可是她却好像对他一无所知,似乎从他出现在梦生楼开始,他身上就裹了团迷雾,让她怎么也看不透他。
      穆洛衡低下头,前额几乎要贴到了程莠的额头上,他的几缕发丝刚巧垂在了她的侧颊。程莠忍着不适仰着头靠在墙上,想要与他拉开微乎其微的距离。
      穆洛衡没想怎么样,他闻着她身上淡淡的甯萤香的味道,放缓了语气道:“为什么这么冲动?”
      程莠绷紧了背,生硬地说道:“因为是你。银涯,我十一岁与你相识,难道你欺我是无知小儿,识人不清吗?你说我不要太主观臆断,可是银涯,难道非得一个人掏心掏肺了才算对你好吗?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可笑,因为像你们这种薄情寡义之人,应该永远无法理解我为何痛苦,为何放不下,为何放不过。”
      “我确实难以理解,”穆洛衡如实道,“但我不觉得你可笑,相反,我很喜欢你的性子,你真诚,直率,豁达,还很有情有义,我很荣幸在你心中有如此重的份量。”
      “滚,以后你便轻如鸿毛啥也不是,”程莠怒目而视,“你浪费我对你的感情,我拿你当兄弟,你把我当猴耍,骗子,呸。”
      穆洛衡被她逗笑了,他道:“程莠,我很抱歉,你想知道的事情,我一件也不会告诉你,我不想再当骗子了,你如果真有本事,可以自己去查,我不会拦着,或者你有办法让代清婉醒过来也行,她也许会告诉你一些所谓的真相。”
      言罢,穆洛衡仍没有要放开程莠的意思,程莠悄然挪动了一条腿,猛地向上顶去,穆洛衡只一侧身,就把她的那条腿用膝盖压了回去,程莠却不妥协,毅然抽开另一只没受钳制的胳膊,直向穆洛衡暴露的腋窝捣去。
      穆洛衡怎能让她得逞,压着她喉咙的胳膊迅速放下,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程莠得以喘了口气,反手一掌推出,却又被穆洛衡轻易化开。
      穆洛衡的速度快的惊人,令程莠愕然,她虽然知道穆洛衡武功高强,但从未同他动过武,昨夜裕灵山上他刺向裘若渊的那一剑她看的不真切,此时她后知后觉地想要为他拍手叫好了,她突然很不合时宜地后悔起之前没同他比过武!
      就在穆洛衡再一次扼住程莠的手腕时,程莠顶着手骨错位的风险,忍着剧痛转腕又是一掌,然而一掌还未推出,程莠的手不知勾住了什么东西,忽而一声轻微的“嘣”,一根手绳应声而断,从两人纠缠难分的袖间滑落,伴随着琤璁的清脆碰撞声,翩然落在了两人的脚边。
      争斗的两人一时都愣住了,齐齐低下头看向那根断裂的手绳。
      程莠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连反抗都忘了——这根手绳怎么这么眼熟?
      忽然之间,久远的记忆纷至沓来,零碎的末节把程莠砸得七荤八素,这……是她编的那根手绳?他一直戴着这根手绳吗?可是,为什么呢?有什么意义呢?
      穆洛衡大概怎么也没想到手绳会断,好像一直以来空有的慰藉也随之四分五裂,他一向清明的思绪恍惚成了一团团纷乱的麻绳,让他一时之间捋不清也顺不明,就这么在程莠面前失了神。
      然而谁也没察觉出谁的异样,程莠牟足了力气一把推开了失神的穆洛衡,她突然一点也不想面对这个人,逃也似的跑出了知州府。
      穆洛衡被她推得踉跄了一下,他扶住墙站稳,默了良久,才缓缓蹲下了身。
      手绳被程莠慌乱逃离时踩了一脚,其中一颗玉石碎成了好几半,穆洛衡把手绳捡了起来,再小心地把碎裂的玉石一点一点用指尖捻起来,一起握在了掌心里。
      这时一个飞鹰从暗处走了出来,垂着头不敢看穆洛衡有些狼狈的模样,低低行了礼,踌躇着开了口:“先生,那代清婉……”
      穆洛衡站起身来,已经恢复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样,浑身散发的冷冽气息比平日里更甚,就像这些时日好不容易磨缓和了的棱角都是镜花水月的假象,被那个叫程莠的女子轻易敲了个支离破碎,再难破镜重圆。
      穆洛衡紧紧攥着掌心的断丝碎玉,无力地说道:“她既自愿与寒阁断舍离,那便由她去吧。”
      飞鹰不解:“可是……”
      穆洛衡道:“我答应过代清池,无论最后她如何选择,都不会对她赶尽杀绝。”
      这应该是他对她最后的宽容了吧。
      飞鹰虽仍是一脸疑惑,但还是应了声“是”退下了。
      穆洛衡走到前庭的院落中,抬头望向天幕之上高悬的明月,有些茫然地想:我做错了吗?

      京师建安,贺府。
      赵嘏一身玄色锦袍,面沉似水地站在院落中央,沉着地理着自己的护腕。
      贺苍晖放飞了一只信鸽,走上前去,说道:“皇上,铁骑营已经找到了穷天阁窝点,随时待命。”
      赵嘏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忧愁,让他英气十足的威颜无端染上了沧桑,他沉吟着下了命令:“留两支骑兵,朕亲自去歼。”
      贺苍晖顿了顿,方才应道:“是。”
      赵嘏转头看向贺苍晖,道:“怎么了贺将军?你若有什么话便直说,不必藏着掖着。”
      贺苍晖也不隐瞒,直言道:“皇上,穷天阁是轩亲王养的私兵,这些年一直隐于江湖,年年‘倾帆’启航之际基本都是它牵头出来裹乱,但却始终独来独往,从不拉帮结派或是与任何人结盟,干的最多的就是教唆,拿钱砸人,皇上今年特意派琅儿绕路千路岭,为的就是引出这些勾结祸乱的贼子,但那些前仆后继的不轨之臣似乎都和穷天阁没有关系,此番轩亲王大张声势掳走小太子,探子紧随其后便找到了他豢养的私兵,老臣怀疑,轩亲王要么把穷天阁丢出来当饵,要么就是弃车保帅,他手里还有更大的筹码。”
      “您说的在理,”赵嘏英挺的身姿在夜风中遗世独立,威严庄重,“这些年盯着他的人不少,希望他起兵造反的人也不少,他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养起私兵已是不易,怎么还有那么大的能耐筹谋天下,他背后一定还有人。”
      贺苍晖道:“平日里弹劾轩亲王的公文多数出自御史台,今早朝会上御史大夫主动请缨追查轩亲王,要求彻查到底,但陈大人毕竟是文官,所以老臣……”
      赵嘏很清楚贺苍晖在想什么,无非就是挂念他那两个儿子,尤其是那个刚刚认祖归宗的小公子,他自是信任贺苍晖的能力,于是便口气恭敬地道:“准了。您去是最万全的保障,朕知道您不希望两个公子陷得太深,如若有机会,我尽量阻止他们上船。”
      贺苍晖深深行了一礼:“谢陛下!”
      赵嘏忙托住贺苍晖行礼的双臂,道:“贺叔,严重了!都是为人父母,我都理解。”
      贺苍晖欣慰地看着年轻的皇帝,道:“陛下,您真的长大了。”
      赵嘏苦笑了一下,道:“贺叔,我登基在位已数十载,再不长大,如何扶这大厦之将倾啊。”
      他已经不是十二年前那个懵懂没有主见,无权无势的少年君王了,他扛起了父皇留给他的沉重担子,接过了父皇苦心孤诣布下的棋局,如今这盘残局,也是时候分出胜负了。
      可是他费尽心机握住了权势,却怎么也握不住这流沙似的的亲情。王权富贵他从不吝啬一分一毫,可为何所有人还是要离他而去?连唯一留在他身边的弟弟,也被人逼着赶着推离了他的身边,连带着他的儿子,也要饱受牵连。
      这个宫门,分走了他太多东西,从他十七岁登基伊始,他就再也没为自己活过了,但回首,他却也毫无怨言,“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他为这天下活,他为这江山活,他不求流芳百世,但求无愧天地,无愧百姓,无愧列祖列宗。

      一条花船随波荡漾在岱江的江面上。
      银亮的月光慷慨地铺满了整条江面,波光粼粼,赵靖趴在甲板的船舷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江上美轮美奂的景色以及江边的点点渔火,快要目不暇接了。
      赵颀坐在旁侧,一边看着他,一边惬意地酌着小酒,叔侄俩身边摆满了点心瓜果,娇生惯养的小太子一点也不嫌脏,手抓着就往嘴里送。
      赵颀似是微醺,眯着眼目光有些迷离,他支起脸,越看小太子越像他小时候的皇兄,他抬手揉了揉赵靖毛茸茸的脑袋,温和地笑道:“大侄儿,想家吗?”
      赵靖摇了摇头,兴奋地道:“不想!”
      赵颀继续道:“也不想父皇?”
      赵靖还是摇头,淘气小孩似的道:“不想,父皇尽会罚我抄书。”
      “可是我想。”赵颀轻轻地道。
      赵靖天真地看着他,拍拍自己肉乎乎的小手,而后身体不协调地爬到他的怀里,像模像样地想拍一拍自家皇叔的背,可惜手臂太短只能够到肩,小太子用小大人的语气安慰皇叔道:“靖儿陪着皇叔,皇叔不要想家,等我们玩够了,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赵颀失笑,把赵靖搂到自己的腿上坐好,抬手刮了刮他的鼻子,道:“你就知道玩,落下了功课你父皇还得罚你。”
      赵颀用脑袋蹭着赵颀的下巴,撒娇道:“皇叔最好了,皇叔不会让父皇罚靖儿的对不对?”
      赵颀捏捏赵靖肉嘟嘟的脸,笑道:“我可不行,皇兄生气的话我也招架不住,他太唠叨了,我可受不了。”
      “那怎么办啊?”赵靖皱着小脸道。
      “怎么办?”赵颀点点他的额头,把剩下的酒一口闷了,抱起赵靖往船舱里走,“你早早睡觉,明日把功课补上来。”
      “啊,不要嘛皇叔,你不是说要带靖儿去玩的吗?”赵靖抗议道。
      “玩和功课两不误嘛,大侄儿,出了宫也不能偷懒,再说皇叔教你读书,不比太傅教你的好吗?”
      “唔,好吧,那靖儿要吃好多好吃的。”
      “好,都依靖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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