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千录

　　司堂进了屋子，司华十分贴心地关上门。
　　这间房很宽敞，设了里屋和外屋，都点着蜡烛，亮堂堂的。
　　她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迈步向床榻走过去，脱鞋上床。
　　在榻上躺好以后，司堂竟觉得满屋的烛光把眼睛刺得生疼。她呼出口气，扯过锦被将头盖住，但几秒过后，她又觉得闷得慌，浑身似有千万只虫蚁在爬，为不再有这感觉，她就将被子扯下去，凝结仙力单手一挥，原本亮堂的屋子顿时便一片黑暗。
　　她又在这一片黑暗中泡了好半天，才闭眼。
　　可在榻上躺了许久，司堂仍没有一丝睡意，最后，她索性睁开眼，自榻上坐起身来。半晌过后，掀开盖在身上的锦被，下榻走到窗边，定定瞧着窗外的一片叶子上追来逐去的几只萤火虫。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瞧了多久。只知道屋外有人敲门的时候，阳光已经越过窗户，照在了脸上。
　　随着第六声敲门声传进耳朵里，她才回过神来，转身走去门边。
　　等把门打开，她就见了司华的脸。
　　而司华见了她的模样，一愣，却也没说什么，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梁：“小司，该吃饭了。宴席散后，我们就要回程了。”
　　听了他的话，司堂点点头，回身到榻边穿鞋。
　　将要出门时，却被司华一手按了下来。
　　还不等她开口问出缘故，司华就伸手指了指左边。
　　循着他指出来的方向一瞧，梳妆台上放置的一块铜镜便入了眼。她也瞧见了镜中映着的她——
　　眼下乌青青一片，嘴唇也没有血色，双眼通红。虽说穿着整齐华贵，但整个人看起来异常憔悴。
　　自己这模样入眼，司堂一愣。司华则揉了一下她的头，另一只手给她掐了一个净身咒，“你啊……”
　　话落，咒毕。
　　司堂又看了一眼铜镜里的自己，里面的人儿精神了许多，和方才的憔悴面容已不相同了。
　　“看着好些了。”说罢，司华抬步绕到司堂身后，伸手推着她出了房门。一直到了昨日赴宴的位置，他才停下。
　　和昨日一样，龙帝龙后，礼红都在。她入座以后，龙帝龙后拉着她说话，礼红则挪了一盘补身子的吃食给她。
　　盘子里装了六块淡青色的花型药糕，散出来的味道如雨后空谷中的草木香，很是清新。
　　鼻尖绕着这香味，司堂扭头看了一眼礼红，见她满眼期待，便伸手自盘中拿起一块送进嘴里。顿时，一股苦味就在口中散了开。司堂忍不住皱了皱眉。可下一秒，满口的苦味竟缓缓回甘，被香甜取而代之，最后，连着喉间都是清甜药香。也不噎人。
　　这感觉不差，司堂又拿来一块，只是入口时，明明和方才那块是一样的味道，她却食之无味，所以等这块药糕被人咽下去以后，她就不再去拿，转而盯着桌上的茶盏发起呆来。也不跟旁人说话，只静静地看着盏中的茶水变凉。
　　一直到了宴散的时候，她才收回目光，不再去看茶盏，起身与龙帝龙后他们一道去与空青几人说话。
　　与先前一样，众仙家回程时，也由仙娥领着出去。四重天水路很多，有不便的仙家，仙娥会一如来时那样，备下族中的船，渡他们过来，渡他们出去。而空青还要处理宴后事宜，不便相送。对此，司堂表示理解，拍拍他的肩，便跟着龙帝他们由仙娥领着出去。
　　待出了药灵族的大门，将要启程回瑶台时，她伸手拉住龙后的衣袖，面上晕出个笑来：“娘，我想去四处逛逛，去寻一寻灵地。就不与你们一道坐船回去了。稍后，我乘这里仙娥备好的船，让她们渡我出去。”
　　闻此，龙后伸手捏了捏司堂的脸，“出去逛逛也好，省得日日闷在瑶台把身子闷坏了。我们还在盘算，等处理完族里的事以后，就带你四处玩一玩。”说到此，她放下手，笑了笑，“不过，你既如此说了，想来已有了自己的打算。我们也不便陪同。若有什么事，就传信回来。我们都在呢。”
　　她话落，龙帝点点头，“你刚补回来一些仙力，若是遇上危险，不要逞英雄。”
　　“爹说得对，小司，只要瞧着有危险，咱就赶紧跑。”司华绕到司堂身旁，搭了只胳膊在她肩上，“不丢人。”
　　耳朵里听着他们的嘱咐，司堂点点头，“好。”
　　这字一落，龙帝龙后三人也跟着她点点头，龙后牵起她的手，神情怜爱地捏了捏，“那我们就先回瑶台了，族里的事还等着处理。”
　　对这话，司堂开口应下。过后，龙后又嘱咐了许多，等她一一应下，三人才上船离开。
　　看着他们的船消失不见，司堂才翻转手掌，一眨眼，一块金色的令牌便出现在了掌中。
　　她打算，先去乾派一趟，再动身去寻灵地。也不知……还会不会遇上闵息的神魂。
　　司堂静静地看着令牌，许久过后，呼出口气。而下一秒，她就见眼前站了一个鲜红的身影，等将那身影看实了，一笑。
　　此时，那个鲜红的身影看了一眼令牌，笑着与她搭话：“司姑娘，若我没看错，这是乾派的令牌。你也是乾派中人吗？”
　　这话入耳，司堂摇了摇头，翻手收起令牌，“这令牌，是一个长辈的。他出了意外。我的……”后头的话她没有再说下去，做了个深呼吸，压下涌上来的情绪，“还有些事没做，我要替他做完。所以，我要去乾派一趟。”
　　看她这模样，礼红心中已有了答案，叹出口气，随后将手臂搭到她的肩上：“司姑娘要去乾派，我回离派。顺路。捉妖师这一脉都在人间，各派互不打扰，乾派在永贞城，这一任掌门名唤祝慈。一道走吧，我给你带路。”
　　说罢，她指了一下左边，“船已备好了。”
　　司堂循着她指出来的方向一瞧，一艘小木船就入了眼里。看着小木船，她点了点头，随后跟着礼红迈步走过去。
　　这艘小木船由一位仙娥驱使，速度很快，只一刻钟的时间，司堂二人就已到了四重天的边界。礼红又是个能说的，一路上都在与司堂说话，可她心里压着事，对礼红的话，只能笑着点头，算是回应。
　　因为她们此行要去人间，路上礼红也告知过仙娥，所以仙娥就把船停到了能去往人间的地方，等她们下船上岸，仙娥给二人行了礼，过后，才驱船回去。司堂则搭着礼红凝出来的云去往人间。
　　礼红驾的云速度不慢，一个时辰以后，她们就到人间了。再是一个时辰，到了乾派的地盘。
　　而礼红还要回师门，便不再陪同，将她送到便挥手告别。司堂也挥手回应。
　　看着她驾云离开，司堂才回身，顿时，一座耸入云霄的山便入了眼里。
　　眼里瞧着这山，她脑中不自觉地出现了闵息的身影。
　　她记得，那日他说，他要回乾派一趟。虽说师门不知师父在外面收了弟子，但云山身陨之事，要让师门知晓。尸身，也要让师门迁回去。
　　脑子里想着他的模样，司堂不再看山，没有犹豫，径直迈步走过去。
　　乾派立在山顶，上山的路都是青石楼梯，很宽，楼梯两旁围着青石栏杆，上头刻了祥云纹。周围的景致也很好，草木层层叠叠，却又叠得恰到好处。再往上走走，就瞧不见草木了，一层叠一层的云便入了眼里。
　　现下的日光已经落了，但层层叠着的云还留有日光的色彩，金晃晃的，显得整片云非常神圣。
　　这般景色，引得同路上山的一些文人不断吟诗。
　　与他们擦肩而过时，司堂听了许多，对这些，她不怎么感兴趣，只一步步往上走。一路也不歇息，似是不知累。
　　这座山高，半个时辰以后，她才站到乾派的门口。
　　停了走楼梯的动作，她突然觉得整个人有些酸软，双膝开始缓缓发起痛来。
　　对自己身体的感觉，司堂轻轻皱了皱眉，并没有去管，只是呼出口气，仰头去看门关上挂着的青石牌匾。
　　半晌过后，缓缓开口——

　　“闵息，我到了。”

　　这句话她说得很轻，轻到一阵极小极小的风贴着她的脸吹过去，就听不到了。但她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所以语落时，她就收回目光，不再去看牌匾，转而翻手幻出云山的令牌，大步往里走。
　　此行司堂不想暴露身份，因此走时，她掐诀隐下自己身上的王气，让自己身上的气息看起来普通些。
　　等进了派中，主殿前立着的一座山巨大石像便入了眼里。雕像之下，立着一只功德箱，现下，正不断有穿着显贵的排队往箱子里送香火钱，对着石雕烧香祈福。派内弟子则忙前忙后。
　　至于那座石像，是青石，雕的是个站立的女子。瞧来像是个天女像。这天女闭着眼睛微微低头，脸上带着浅笑，一手执拂尘，另一只手掐兰花指挡在胸前。模样异常慈悲。
　　看着天女像面上的笑，司堂忍不住皱了皱眉。近年来，捉妖师一脉已渐渐没落，为了挣得银钱，他们使出了很多手段，放一尊天女像在派中，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可她总觉得，天女的笑意，加深了。
　　不等细看，她就听一旁有人喊，转眼一瞧，就见是个女弟子。
　　此时，女弟子笑盈盈地看着她，她这才从石雕的奇怪情况中回过神，开口问掌门所在。
　　可对她这问题，女弟子肉眼可见地愣了愣，随后一笑：“姑娘，随我来吧。掌门师尊在每日会客的后殿。一刻钟前，刚有人找掌门师尊解决问题，现下，那位客人应当走了。”
　　这话一落，女弟子就迈步带路，不再说话。
　　而路上，司堂察觉到，女弟子总是欲言又止。那模样，似是要提醒她什么，可还不等她开口问，女弟子就先开了口：“到了。”
　　说罢，女弟子向她行了个礼，便转身走了。
　　司堂看了看她离开的背影，提步进殿。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