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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红
驿馆。
月上柳梢头。
阮峥扶洛云桢进屋,弄来热水,翻出医药箱,替他清理伤口。洛云桢说自己可以来,被阮峥按着不准动。她就着烛火照亮,坐在他后头,用棉花擦拭伤口。洛云桢感觉她手法很轻。血很快止住了,伤口并没有发黑溃烂的中毒征兆。
箭头是老式的,钝得厉害,不具有洞穿胸骨的威力。
如此粗糙的伏击手法,凶手怎么能想得到用毒呢?
洛云桢想解释,但没有机会。
他一进屋,就被她一手解了腰带,翻开衣领,褪到手肘处。她跪坐在床上,专注处理伤口,将染血的棉花一团一团扔到热水盆里。洛云桢不好动,只能盯着地面的影子。影子是混乱的,床帐穗子落在她头顶,她低着头,像一只伏在自己肩上的鬼魅。烛火模糊了边际线,近在咫尺的距离,他忽然生出遐想,感觉鬼魅在吃他。
可笑的念头才起,那团影子忽然埋低了头。紧接着伤口处便一阵潮热,有呼吸凑近。他一顿,反手握住阮峥手肘,制止她的靠近,道:“没有毒的,不用清了。”
阮峥:“为防万一……”
洛云桢扭头看她:“殿下好像怎么样,都不会脸红。”
阮峥愣了一下,意识到他在说什么,道:“医者父母心。”
洛云桢无缘无故矮了一辈,盯着她的眼睛,问道:“医者父母心,所以亲自上手宽衣解带,把衣裳剥得这么低?”
阮峥拧开玉瓶口上的红塞,倒了点在手心,一边闻一边打量他。目光从肩颈的伤口往下,滑到臂膀,再到蝴蝶骨。半褪下去的衣裳挂在小臂上,露出一大块后背,肌肤素白,下边的腰线若隐若现。她面无表情地撒药粉,做菜放调料似的,道:“你冷吗,我给你穿起来?”
伤口生出刺痛感,火烧火燎的。
洛云桢没晃,由着她撒:“不冷,还有点烫。”
“看来中毒不浅,犯起热病了,”阮峥放下药瓶,顺手从药箱内摸出一卷纱布,嘴咬着一头,另一头往他伤口的处缠绕,“干脆什么都别穿,出去跑两圈,凉快凉快。”
洛云桢听她语气冷静克制,连玩笑话都怼,手劲用得比擦棉花时重,像是闷着火气,便笑了笑,对她解释道:“事出紧急,来不及躲。划一下而已,没什么大碍。我受伤好过殿下受伤。”
阮峥松了口,给纱布打结:“谁的命比谁贵?”
洛云桢认真道:“在我眼里,殿下贵过一切。”
“还有什么好听的,一齐说出来,”阮峥审视自己缠好的杰作,不像伤口包扎,还是像捆人,慢条斯理道,“洛公子道理一箩筐,谁也说不过。今日就算你命丧于此,弥留之际怕是也能想出一套天衣无缝的说辞,叫我心安理得,不生愧疚。”
洛云桢道:“殿下救过我的命,我拿命偿,也是应该的。”
阮峥手攀上他后颈,下巴搁在上面,头偏向未受伤的一侧,干巴巴夸奖他:“好一个义薄云天。”
洛云桢掰开她手指,往掌心里放了颗糖。阴阳怪气到这份上,眼神凶得像要咬人,火却压在山下,强行忍住没有喷发。依公主府暗卫的水平,一路追索,找到罪魁祸首顶多只要一个时辰。人马上就会押进驿馆的,等待公主发落。此地人多眼杂,洛云桢不希望阮峥情绪失控,露出破绽,做出遗人话柄的举动。
房间空气流通不畅,药味血腥味混在一起。两人依偎着,脸快要贴上去。他扭头就能亲到她额头。但他没有动,只是蜷手握住她,摩挲她手背,试图让她平缓下来,叹道:“就这么生气?”
阮峥想把糖扔了,却被攥着,抽不出手:“你舍命救我,大恩大德,该好好琢磨怎么报。我生什么气呢。”
洛云桢越听越知道她脾气上来了,温声劝道:“别气了。”
阮峥觉得好笑,反问:“你说不气就不气?”
“那殿下想怎么样,咬我一口吗?”洛云桢无话可说,目光落在两人的交缠的影子里,疑心她要使坏。
公主殿下从不使小性子。
于阮峥而言,自己遇刺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她一向认为,自己护着谁,那是因为想这么做,求一个问心无愧,没算计过回报,也没要求别人用命来还。情义千金重,她给得起,却要不起。另一个世界来的游魂,无法坦诚相待,承载不了他人的赤子之心。
阮峥没想好拿洛云桢怎么办。洛云桢这个人,她再清楚不过,表面随和极了,实际上想法比任何人都要强硬。他善于以退为进,温言软语,借坡下驴,几句话就能轻易化解旁人的戾气,迂回引到自个道理里。
阮峥手指点他下巴,道:“想把你捆起来,吊着。”
“我没意见,但伤口白包了。”洛云桢说。
“白包就白包。”
阮峥立起身,不想跟他说话,直接从床上跳下来,手却没能挣脱掉。洛云桢一拉,她就坐进了他怀里。这个姿势让她表情凝固,洛云桢托着她的腰,额头抵着她额头,四目相对,细微表情全落进对方眼里。他终于看到了自己想看的反应,道:“这回脸是红了。”
被人握在股掌间的感觉非常别扭。
阮峥浑身紧绷,哪个地方都不对劲,尤其是腰。触感痒得她想蹿起来打人。洛云桢不知道哪里学来的叛逆想法,现在越来越放肆。她头往后仰,躲避他的呼吸,出声警告道:“我数三个数,松开。”
洛云若有所思,问道:“我若让殿下数不出三个数呢?”
“你打算耍无赖?”
阮峥抓住他领口,往远处推,离自己远一点,但又不敢使大力气,怕弄得伤口开裂。洛云桢有恃无恐,她忍无可忍,手指攥得他领子皱巴巴的,“洛云桢!快点放开!”脚乱踹,踹翻了边上的热水盆,棉花翻一地。
“殿下说什么,我都听着。”洛云桢手顺着脊梁上滑,抚上她后背,一点一点,将人按进自己怀里,“可是我话没说完,殿下总是要跑,没有这样的道理。”
两人就这么抱着,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
阮峥下巴尖抵着纱布,离他的伤口很近,能闻到浓郁的药香,掩盖了血腥气。她不再动,怕真的弄裂伤口,认命似的闭上眼睛,随他抱,“要说什么,你说,快点说。”她打算一听他说完,就把他捆起来。
看来不给点教训他是无法无天了。
洛云桢手安抚她后背,在她耳边说:“跟我生气没关系,待会刺客抓回来,无论审出什么,都得冷静。”
阮峥漠然道:“知道了”
洛云桢:“刺客底细不明,若是从长安来的,好办,天高皇帝远,埋在哪没人查得出来,随殿下心情。若是这涿鹿城内浑水摸鱼的,谁派的可能性最大,得揣度一番,好好想清楚,人人都想把殿下搅进浑水中,越是事出紧急,越是要稳住阵脚,叫他们看不出深浅来。”
阮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洛云桢:“……”
他怎么感觉她一点没听进去,纯粹在阴阳怪气。
“说完了没有?”阮峥脚尖点地,借力把他往下压,手从他腰后伸出去,摸到床上一截没用完的绷带:“还有什么要教的,大军师?”
洛云桢察觉她的小动作,反手摸到后头,按住她手腕。
“云桢啊……”门外传来动静。
两个人还没反应过来。门开了,一只靴子迈进来,话音戛然而止,那人恰好望到床上的景象,脚停在空中。空气登时冰封。洛云桢正对着那人的目光,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王爷怎么来了?”那人看见他们的姿势,把脚抽回去,歉然道:“对不起。”
瑞王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扰了,你们继续。”
门再次关上了。
阮峥自始至终没回头,只想找块水豆腐把自己拍死。她抓着那截绷带,搓来搓去,心情难以言喻,乱七八糟的念头混在一起,只剩下烦躁。她从洛云桢身上下来,捆住他没受伤的那只手,打了个死结,另一头吊在床头。
洛云桢注视着她的举动,没有反抗。不知道她是急昏头,还是太过气恼,只绑了他一只手。这样跟没绑没任何区别。
他甚至不用费时间去解,箱子里放着剪刀,就在手边。咔嚓一刀,绷带就断了。
“不准解开。”阮峥把剪刀拿走了,咬牙切齿道,“等我回来。”
洛云桢:“解开会怎样?”
阮峥踢开水盆,掀门离去,撂下一句威胁:“那你完了。”
蜡烛烧完半截,烛火依旧明亮。洛云桢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她离去的背影,哑然失笑。脚步声渐行渐远,屋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床上被两人弄得乱糟糟,他找了个合适的位置躺下去,注视着床帐上的流苏。手放在身侧,任由绷带捆着,没有解开。伤口的药效开始起作用了,一阵一阵的发烫。
夜从没有这样温暖过。
他在灼痛中渐渐睡去,做了一个与天牢无关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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