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倾暮雪

　　燕国的牢房与秦国牢房相差不大,也是这般阴暗潮湿,只是这老鼠却干瘪了些。这是我第几次进牢房了？如若没记错，大概是第三次了。三次坐牢，三个不同的国度，想想也的确神奇，我竟跨越了三个国度，想到这里，我不免干笑了几声。
　　“夫人。”正当此时，梁琛来了。
　　“你来了。”我的确也不惊讶他的到来。
　　他打开牢房，道“你走吧。”
　　“去哪？”
　　“回去。”
　　“回去？”
　　“对，回去，回秦国，回到那个属于你的地方。”
　　“你这是在帮我越狱吗？”我好笑的说到。
　　“你放心，一切我都帮你安排好了。”
　　“我不会走。”
　　听此，他有些激动道：“走吧，回秦国，那才是你该呆的地方。”
　　“我不会走。”我还是同样的回答。
　　“你到底在坚持什么？”他一把抓住我的肩。
　　“是为了他吗？”他的眼神像是漆黑的夜，原本好看的脸竟爬上一丝阴霾。
　　“梁琛。”被他抓的有些疼，我叫了声他的名字，他慢慢放开。
　　“你放心，燕王不会杀了我的，他不会惹怒秦王，更或者，他不敢。”
　　梁琛听此，干笑了几声，道：“慕雪，你是个聪明人，你看透的那么多，可为什么唯独看不清情这个字呢？你宁愿生活在异国，宁愿不见天他一面，也不肯让他再为你受伤。他，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如果我走了，你怎么办？”
　　他重要，可是，重要的也不仅仅只有他，他背负的，我背负的，有时候逼得我不得不这样选择。
　　“杀就杀吧，大丈夫故有一死，能为心爱之人而死，梁琛无憾。”
　　我从未想过他会如此直白，尽管我知道了些什么，可是我明白，以他的身份，他定是会将这份心思埋在心里，不会对任何人提起，更不会向我提起。
　　“梁琛，你···”
　　他打断我的话，“是啊，慕雪，我喜欢你，如果你不是秦国的夫人，如果你心里没有那个人，你会不会喜欢我呢？我想，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我是喜欢你的，所以我不能看你再如此孤独的守望下去了，如果送你去他的身边，你会快乐，那我，情愿你快乐。“
　　“梁琛，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了，回去了，也是另一番风景，留在这里，还能得到暂时的平静。若是我走了，秦国必会发动战争，战争的残酷你是知道的，我还不如做件好事，一切，顺安天命。”
　　听此，他微微闭紧双眼，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闪动着，我不知道他听到我这番话是怎样一个心境，可是，我真的不能回去。
　　“好。”他慢慢吐出这个字。
　　“以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你，真的不怕吗？”
　　我摇摇头，道：“不怕。”
　　他眉头紧锁在一起，盯着我，看了会，欲想伸手抚摸我，却在半空停了下来，慢慢伸了回去。
　　“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用我的一生。”
　　我轻叹一声，道：“梁琛，谢谢你，可是你不必如此，我是个不详之人，你还是离我远点。”
　　“既然我将你带回燕国，那我定会对你负责到底，对我来说，遇见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
　　他刚说完，又笑了笑道：“好好睡一觉，别怕，明日太阳升起来之时，一切都会好的。”
　　这天夜里我做了个梦，梦到来这里之后，再也没梦见过的他。
　　此时的他全神贯注的盯着竹简，不一会儿，一个扎着两个丸子头，肉嘟嘟，大约三岁的孩子，拿着一串糖葫芦，活蹦乱跳进来。
　　“爹爹，爹爹。”孩子稚嫩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
　　“阿离小声些，爹爹正在看书呢。”蒙毅抱起他口中的阿离。
　　“爹爹吃糖葫芦。”
　　阿离将糖葫芦递到蒙毅嘴边，蒙毅轻抚阿离，咬下一口糖葫芦。
　　“好吃吗，爹爹？”
　　“好吃。”
　　“你这小淘气，又给你爹爹找麻烦了。”进门的女子笑盈盈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娘亲。”阿离一把抱住女子，女子溺爱的抚摸着阿离，待我仔细看清女子的容貌，才发现原来是蒙毅的发妻，付清。
　　“以后可不许再叨扰爹爹了，知道吗？”付清夹了夹阿离的鼻子道。
　　“阿离想念爹爹，爹爹常常不在家，好不容易才回来，阿离不想离开爹爹。”阿离看了蒙毅一眼，撒娇起来。
　　蒙毅抱起阿离，对付清道：“不碍事，我也的确想念阿离。”
　　阿离听到蒙毅这番话，开心的朝他怀里钻去。付清看着父子两，脸上早已是一脸的幸福。正当我看的有些发神之际，不小心踩到背后的石子，惊动了蒙毅。
　　“谁？”
　　我赶紧朝外跑。
　　“慕雪。”身后的男子看的熟悉的背影，赶紧放下手中的孩子，奔了出去，留下孩子不停的哭声，与付清极力的安抚声。
　　“爹爹是不要阿离了吗？”
　　付清抱住孩子，抚摸着他的头，“不会的，不会的，爹爹只是出去办事去了，很快就会回来了，很快就会回来了。”
　　我毕竟体力不及他，跑了没多久，便被他从背后一把抓住。
　　“我好想你。”
　　他一把将我拥入怀中，似要把我揉进骨子里，半晌才慢慢放开我，仔仔细细看了我半天，道：“你真的回来了吗？”
　　说完便想要摸我，却被我躲开，他和她停在半空的手像是失了神般。
　　“为什么？”他的声音变得异常低沉，我慢慢挣脱他的怀抱。
　　“那个孩子是你的吗？”
　　“是。”
　　“既然如此，你就回去吧。“
　　“慕雪，孩子虽然是我的，可是我并不爱他的母亲，这个纯属意外，既然生下了他，我便会对他和她的母亲负责，可这一切只是责任，你懂吗？”
　　我顿了顿，道：“我懂。”
　　“慕雪，我爱你，也只爱你，不要再离开我了。”
　　他刚说完，阿离和抱着他的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这里，孩子的哭声响遍了整个空寂的山谷。
　　“爹爹不爱阿离，不爱娘亲，只爱眼前这个坏女人。”
　　说罢，便扯下他胸前的小铃铛向我的头砸来。蒙毅挡在我前面，替我挨了这一扔。
　　“不许胡闹。”蒙毅有些冷漠的教训着阿离，被教训的阿离哭的更是厉害。
　　“爹爹不要阿离，不要阿离了，都怪这个坏女人，都怪你。”
　　阿离的母亲看着眼前的一切，没有说话，泪水已经哭花了整张脸。
　　“娘亲不哭。”阿离伸着小手替付清擦拭泪水，并亲吻着她的额头，亲吻完娘亲的阿离挣脱付清的怀抱，狠狠咬住我的手臂。我甚至能感受到血迹已经开始慢慢渗透出来，嗯，这孩子，果然像蒙毅。
　　蒙毅欲要抱开孩子，孩子却越咬越紧，见此情况的付清一起过来，合力才将阿离与我分开。蒙毅扯下一块布替我包扎好后，给了阿离一巴掌。
　　“胡闹，为父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阿离捂住被蒙毅掌掴的小脸蛋，哇哇的哭了起来。付清跪下来扯着蒙毅的衣袖，哭泣着道：“将军，你若要怪罪，就怪罪我吧，若是想要发气，就朝着我来，莫要伤了孩子。”
　　蒙毅当然也不会打付清，气的有些无奈道：“阿离就是被你惯的。”
　　“阿离只是三岁的孩子，那懂那么多呢？孩子见到自己的父亲不要自己了，才会拼了命想要留住你。阿离说的没错，这三年来，我们不都相处融洽吗？付清知道将军不爱我，阿离也是付清诓了将军才有的，可是将军是个大丈夫，也说过会对付清和阿离负责。付清不求将军能爱上付清，只求一家人能每日朝夕相对便可。可是将军今日为了眼前的女子，要舍了当日的诺言，损了将军的信用，那个女子不是坏女人，谁才是坏女人呢？”
　　蒙毅眉头紧皱在一起，道：“付清你是知道的，我蒙毅此生只爱她一人，当日说过的话，我蒙毅决不会食言，可是，对不起，我还是无法爱上你。”
　　付清猛的摇着头，道：“没关系，没关系，只要将军不抛下付清和阿离，付清就知足了。”
　　阿离过去拉起蒙毅的手，道：“爹爹不要再生阿离的气了，阿离保证日后都听爹爹的话，爹爹不要抛下阿离与娘亲。”
　　蒙毅轻轻抚摸着阿离的脸，道：“阿离，爹爹今日这巴掌是想让你明白，阿离和慕雪都是爹爹心爱之人，爹爹不希望你们互相伤害，你懂吗？”
　　阿离毕竟是三岁的孩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看着眼前的一切，我第一次知道心如止水是什么感觉，如果说爷爷，小安子，丽妃的离开曾经让我绝望过，但是至少蒙毅的出现给了我希望，让我有了活下去的信念。可如今，我又是他的谁呢？
　　他有了一个家，哪里有他的妻子，他的孩子，而我真的只是个无关的旁观者了。诚然，真如他口中的那样，他对他们是责任，对我是爱，可是他注定放不下责任，而我更不能可耻去破坏一个孩子心中完美的家，变成那个曾经连我也瞧不上的人。
　　我可以打败付清，我可以拥有爱情，可是我打不败一个孩子，抵不过时间，我终于还是输给了现实。
　　“再也不见了，蒙毅。”我对着他，说了此生对他的最后一句话，还未等他回神，便跃神纵下山崖。
　　“慕雪，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他绝望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山谷，身旁一大一小的人儿尽力拉着他不让他往下跳。
　　“慕雪，我恨你。”蒙毅无力说完这句话，已然昏倒在地，而我也从这场噩梦中惊醒过来。
　　彼时，太阳已经升了起来，我摸了摸额头，竟有些汗水，那种绝望的孤独感我是害怕了吗？看着手心被自己掐出的印记，我知道，我是多希望从这场梦境中醒来，可是如果这一切都成真的，那我与你见面那一日，我又该以怎样的感情来面对你呢？
　　我曾经想过无数种与你相见的场景，或悲伤，或欢喜，或残缺，或圆满，也曾想过此生再也不能相见。这一场梦醒，我才发现，其实这样相见的场景便是最好的结果，你再也无须为我牵绊，我终于可以放心的离开。不用海枯石烂，不用天荒地老，只为再也不见，便可再也不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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