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余响

　　冬天要克服的困难实在太多了，随便细数一下都能罗列出一张无法正常生活的明细单。
　　但夏苍觉得还好，只除一点，冬天的早上洗脸刷牙着实挑战勇气，跟起床穿衣相比。
　　然而牙齿刷到一半，手机却响了，以为是移动每早都会发的资讯彩信，拿起一看来电显示上赫然闪动着‘秦树’，持续不断，高频率的振动，被电击了似的颤个不停。
　　站在涣洗池旁，夏苍拿着手机有些不知所措。抬起头的时候，是自己一脸凌重惊措的表情。皱紧眉头，嘴角边还有没洗净的牙膏沫，头发蓬乱不成章法，一副惨不忍睹的形容。《healer》里的那个只在幕后动动手敲敲键盘的大婶么？女生蓦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一笑，但仔细分辨不难确定，那分明是嘲笑。
　　“作为你死掉那么多脑细胞，呕心沥血整理出那么些答案的回报。中午请你吃饭吧，有时间么。”什么问候语都没有，但语气又熟络的让人费解。
　　“没时间的话，回报会过期不候吗？”
　　“你等等，我帮你问问啊。诶，回报？人问你能不能换下次。”另一种声音，“下次？！本少丰神俊朗，居然要被人拒绝推脱”又回归正常声音“你都听到了，他好像不太同意啊。”很为难的语气。
　　“所以地点是？”
　　“你们学校对面的一品茗。”没了刚刚的轻松跳脱，声音低沉地让人突然想到赵忠祥讲解动物世界的严正肃清。
　　“时间是？”
　　“你什么时候饿了，就可以过来。”
　　那我如果永远都不会觉得饿呢。
　　他给了她足够的时间准备，但夏苍却在半个小时之后就出现秦树面前，取下围巾，放下双肩背包坐在他对面。简单绾着的松散圆髻，有几撮碎发脱离头绳的束缚，微微翘起略显塌乱却是随意的恰到好处。
　　“他过了么，大一的那个学弟？”别有用心，看似关切的发问。
　　秦树有些疑惑，“有大神相助，这样都不过我考虑他是不是非正常途径进的校。”但马上意会到夏苍的所指。
　　女生在听到他的回答后笑的一脸明媚，仿佛完成了家庭作业的小学生一样，得到嘉奖而笑的心满意足。
　　虽然觉得夏苍的笑有点莫名其妙，但就她的举动来看，似乎并不知道秦树其实是要挑明一些事。
　　菜上得差不多的时候，女生笑着问秦树：“你听说过食不语吧。”
　　点点头，但还是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那么就有什么事情快说吧”，趁现在还没开始动筷，“你欲言又止，我比较难办。”
　　男生愣了愣，然后浅笑开来随即发问：“阿柯回国了呢，有联系过你么？”
　　“没有。”
　　“居然连你都没有联系啊？”仿佛不可思议的很。
　　“为什么非得要联系我？”终于露出了不耐的神情。
　　“之前暑假的时候我有看到你从他家出来，所以，你们应该算是很亲密的关系吧。”试探的，谨慎的，小心翼翼的，揣测着。
　　“太武断了哦，优秀到无以复加的何兴柯同学就这么突然间多了个绯闻女友，他得多伤心呐。”眼神却是紧紧盯着秦树没有半分轻松，满是戒备的审度。
　　没有反应，坐在对面的秦树，他依旧笑的一脸和煦，完全不受夏苍辩解以及窗外肃杀冬景的影响。永远一副置身事外旁观者般悲天悯人的对着她微笑着。
　　“还有什么问题吗？”
　　“其实也不算什么问题”他双臂交叠，缓缓往后靠了靠，虽然还在笑但眼神却定定看着夏苍全神贯注，“你喜欢我吧。”不是询问或猜测，一种肯定中带着主动权的语气，类似于‘我都知道了，所以别再狡辩’的嘲弄语气。同时也是让夏苍彻底怔住的语气。
　　“跨度太大了吧，这样的逻辑，难道不是何兴柯的女朋友就一定要喜欢你？”本来以为自己会恼羞成怒，但却一反常态的笑容满面起来。、
　　“别人我不太确定，但你的话，应该是。”依旧温言温语，却是满眼的肯定。
　　试探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不加掩饰。
　　说出‘你们学校对面的一品茗’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我不是你们学校的了吧，知道你想挑明，所以如你所愿的。不想再拖延，哪怕这肯定是场鸿门宴。
　　“名字不叫白露，意图不明加入了她们动漫社，约你去科技馆时你竟然有化淡妆，特地早到寝室楼那边等我，穿了相当惹眼的呢子大衣和棉裙，明明不会溜冰却立刻爽快答应邀请，被我牵着手的时候满脸小心却也刚好是显而易见的满足，根本不是被马灼明推到但在我误会她的时候一语不发。十四封邮件加二十三条短信应该也不只是想问问答案应该怎么处理吧。”
　　女生终于敛了笑，皱着眉头，一脸困惑的看着对面满脸洞悉全局的男生。
　　“我只是很好奇你怎么会那么清楚我们学校的格局的？”他挑挑眉，好整以暇的等待女生的解释。
　　什么都没有回应，夏苍把刚刚已经拆封的筷子又装进纸袋里。
　　“怎么样？没有什么要辩解的么？”从始至终从没变调的声线，连疑问句都沉着的带有压迫性。就像警察潜伏很久终于抓住现行犯之后从容不迫的审讯一样，他平稳自如。
　　虽然筷子是很妥帖的被重新装进纸袋，但袋口却再也封不住。女生重重舒了口气表示无能为力，然后视线从手里的筷子转向秦树。
　　“你说了这么多”右肘撑上餐桌支住下巴，“如果只是想确认我喜欢你的话，毫无悬念地。我的确喜欢你，这么明显，三观正常一点的应该早就发现了啊。”她笑，“但对于你刚刚说的让我辩解，我实在不知道有什么要辩解的。”还是说喜欢你是需要申辩的，就像信奉基督需要起誓效忠一样。我真的不知道。
　　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易就承认，秦树耸耸肩，不自然地问：“为什么要用假名字？”
　　“问题的关键好像不在这里吧，在我承认喜欢你的前提下，假名字什么的应该是情有可原的啊。所以为什么还要追截这一点不放呢？”
　　“不管怎样你先回答为什么要用假名字？”
　　夏苍的笑简直要僵掉，秦树也觉得自己是在无理取闹。明明最想确定的都已经确定了，但却不知道要在哪里结束谈话。因为夏苍的表现完全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坦荡。
　　店里人越来越多，原本还冒着烟的菜也都渐渐冷却，夏苍重新戴上帽子围巾，又把书包揣在怀里，仿佛书包可以取暖。
　　身体往椅背上微靠，女生轻松一笑说：“要非得说出为什么要用白露的名字”，把手伸进棉袄口袋里，偏偏头道“其实当时也就那么顺手一写，但现在想想的话”，坦诚的笑笑，“大概是想为自己留条后路罢了。”万一被你拒绝了呢？
　　所以，没有必要告诉你我叫夏苍。
　　秦树怔住，本来是要质问她来着，却突然弄得自己哑口无言。虽然还是面不改色的坐着，眉头却不自知的皱起来，“那么，你不想知道我的想法吗？”声音有他自己也无法控制的微颤，不明所以。
　　夏苍倏地站起来，动作过大差点弄翻桌边的汤匙。然后她背起自己的书包，环顾了一下周围以困惑眼光看着自己的众人，最后把目光集聚在同样以疑惑眼神仰视着自己的秦树。
　　“我十一岁的时候，想买泰戈尔全集但是钱不够。于是厚颜无耻的对着老板背《逍遥游》，第一段就打磕巴背不顺，老板一脸不屑觉得我小孩子闹着玩儿。可最后我一字不落背完全篇时，老板却笑了。他那一笑让我免费得到一套郑振铎整理编译的《泰戈尔全集》精装版。”女生背着书包，在这么多人面前自顾自说着，语调悠扬，没有半点情绪。
　　“叶公子高好龙，钩以写龙，凿以写龙，居室镂文以写龙。于是天龙闻而下之，窥头于牖，施尾于堂。叶公见之，弃而还走，失其魂魄，五色无主。是叶公非好龙也，好夫似龙而非龙者也。出自《心绪.杂事五》。”我原本以为背这种玩意儿是中国考试制度的缺陷，但现在我觉得，除了能靠它时不时插科打诨，更重要的是。今天背出来，感觉真他妈有范儿。
　　所有人连同秦树都凌声听她背完《叶公好龙》，但与别人不同的是，在女生的目光对上他时，秦树终于撤下叠着的双臂，面无表情的看着夏苍，继而了然一笑。
　　我喜欢你，千真万确。而我最最喜欢的，却是记忆里那个遥不可及的你。
　　所以皆大欢喜的结局永远只会出现在电视剧里，因为那里可以避开所有的猜忌、怀疑、审度、试探，只用静静等待大结局那一集的到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把子高的表现判定为表里不一，两面三刀，口是心非。但他的喜欢可是一点不含糊啊，即便遇到真龙时这家伙的举动某种程度上过于怂弱，却不能构成我们质疑他喜爱之情的依据。说不定是因为天龙出现的时候做出了什么超乎子高理解范围内的举动，于是哥们儿很机智的幡然醒悟不再迷恋天龙大大也未可知啊。”吸了吸鼻子，夏苍从书包拿出手套，从容的戴上。
　　我不是不喜欢你，只是突然幡然醒悟没有那么喜欢你非你不可了而已。所以，不要说我表里不一，两面三刀，口是心非。这些都是你破坏了我对你的期待所引起的。
　　“我终于知道鸿门宴什么味儿了。”离开之前，夏苍稍稍俯下身，对着秦树轻轻说。
　　索然无味。
　　味觉系统爱莫能助，而她暗自品评，花了整整十年才尝出的味道。说话的时候，她闭着双眼，终于不再试图解读他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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