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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生的秘密
我们沿着青石坪一直朝村子中心走去,刚走进村子里没多远,猛地听到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接着,又是一阵犹如炸雷般的锣钵声和鼓声,中间还夹杂着尖细高亢的喇叭声和时长时短的哭诉声,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让人的心揪得紧紧的直发毛。我转头看了一下,王岚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和惊疑,她紧紧地拽住我的膀子,生怕自己落后一步,村长的脸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但他走路的速度明显变慢了,好像突然压上千斤重担似的,步履蹒跚的,显得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村长轻咳了两声,转过头来对我说:“现在正在给道生兄换衣入棺,马上就要进行开坛立寨,这时候那里煞气最重,生人或是火旺低的人去了那里容易受到冲撞,我看我们先别到那里,暂时先到我家坐会儿,等这仪式结束后我们再去。”他说话的时候,眼睛直瞟王岚。
我明白村长的意思,再加上自己确实还有一些事不明白要问他,于是告诉村长说这样也好,自己也正好还有一些事要请教村长。倒是王岚听了村长的话,勾起了她的好奇心,不住地拿眼看我,眼睛里满是央求的神色。
我知道王岚的意思,她虽然也生活在湘南,但一直都住在城市里,没见过农家的红白喜事,所以很是好奇。好在我自己一直都生活在农家,对农家的各种场合都还熟悉,于是转过头去低声跟她说:“农家的风俗,人死后在未开坛立寨前还不能正式算阴间的人,只能说是魂离魄散,其魂魄可以在人世和阴间随意游荡,也就是说其阳世已逝,阴间又没收,而所有的鬼魂都是留恋人世,舍不得离开,所以怨气冲天,魂魄很有煞气,这样火旺低的人或是陌生人,很容易被其魂魄缠上,因而这时候大家一般都避让。”
我还告诉她,所谓的开坛立寨,只是一种仪式,一般在举行仪式前,首先得给死者找好地穴,也就是坟墓,俗称‘挖金坑’。也就是要现在阴间给死者造好房屋,让他去则有居。有了房子,死者在阴间也就有了家,有了家,死者才能安居,不会再来缠扰阳世的亲朋,这也与我们汉民族重视‘家’的观念相符。其次才给死者沐浴更衣,换上寿服,寿服讲究五领三腰,共有七层,样式为明朝服饰样式,头戴儒士帽,脚穿钉字鞋,做完这一切后才能由孝子抬入棺材举行仪式。
开坛立寨,是儒家和佛教相结合的一种仪式,打个不恰当但又很形象的比喻,相当于人世报户口一样。举行这种仪式过后,通过佛法的威力,死者喝过孟婆汤后,忘记人世间的一切恩怨,平安地度过奈何桥,再过七州十六县认祖归宗,化身阴灵,由十殿阎王管辖,或坠阿鼻,或登极乐,或重新投胎轮回等等。
村长一边听我说,一边不住地点头,他告诉我村人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举行这样的仪式,但千百年来祖先们传下来,大家也一直这么做,在遇到我们的时候,他和其他几位村民正是从祖坟山那里下来,他们已经给道生挖好了‘金坑’。
王岚听得津津有味,甚至忘记了恐惧,还不时问几句,我也不厌其烦地给她解释,就这样,我们很快就到了村长家,村长家里没人,他老婆到道生家帮忙去了,小孩子也都去看热闹了,村长也张罗着给我们每人倒了一杯水,然后才坐了下来说:“大侄子,你想了解什么就问,我知道的一定全告诉你。”
我也没有客套,张口就问:“你老知道‘秋莲’这个人吗?“
“秋莲?”村长茫然地摇摇头说村里没这个人,自己也从没见过。
“你听没听过自己或村里的长辈说起这个人名?”
村长想了很长时间说:“我没听我的长辈说过这个人,但我小的时候好像听孝生家爸爸提过一个名字,与这很相像,要不,我等下帮你去问问孝生?”
我摇了摇头说:“不必,我就是想知道除了孝生家以外,村里是否还有人知道这个人名?”
“应该没有,我虽然与孝生早就出了五服,但我也没有听过他们那一房的村民说过这个人。”
我换了一个话题:“村前的破庙是什么时候建造的?庙里供奉的是什么人?”
我这么一问,村长又是直接摇头,他告诉我,村里没人知道那个庙是什么时候建造的,也不知道供奉的是什么神,这只是老祖宗们传下来的,每逢村里出现了意外,全族所有的男丁都要到那里烧纸叩头,以祈求保佑。
村长说过以后又想了一下说:“不过,那个破庙孝生家倒是每年都要去烧纸,说是祭祀本房的一个什么祖先,我们问过他,他也不知道供奉的是谁?只说是祖先流传下来的。”
问到这里,我有些泄气了,村长知道的还没有我多,看来在村长这是问不出什么名堂来了。
我想了想,既然村长他们都不知道‘秋莲’这个人,也就再一次验证了‘秋莲’出世的年代一定很久远,但现在家谱上又没记载,难道他们的家谱真的有遗漏?于是又问道:“你们村共有多少套家谱,家谱完整吗?修家谱的时候是重修,还是续订?”
说到家谱,村长倒是很熟悉,他接口就说:“听老人讲过,当初修家谱的时候就定下一条规矩,全族共修九套全本,一套送回广西老家认祖归宗,一套供奉在祠堂里,以纪念老祖先一人开创刘家坪之功,另外七套分别存放于老祖宗的七个儿子的后人长房嫡孙那里,我们刘家坪几百人口,全都由这七房衍生出来的,这几本家谱也是刘家坪人的命根子,即便是□□,也没人敢破坏一丝一毫,所以说现存的家谱都是完整的。至于修家谱,我也只是听老辈人说过,好像都是续订,重修工程太大,花费又多,既然保存完好,就没有重修的必要,这不,这几年村里又在组织,准备这两年再续订一次。
村长的话让我彻底死了心,家谱既然完整,我们又找不到家谱中所隐藏的秘密,看来通过家谱来寻找‘秋莲’的身世之谜的希望又要落空了。
没想到一直沉默不语的王岚这时候突然冒了一句:“既然家谱是续订,保存家谱的东西也一直是原来的吗?”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王岚这突然的一句猛地把我惊醒过来,我这才想起来,自己怎么把这个给忘记了,也许大家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家谱上,忽略了谱箱,不知道天萧注意过这点没有。我还记得那晚天萧拿家谱出来的时候,那两个樟木箱不太像是古物。
村长本来就不太明白我们问家谱是什么意思,他看看我,又看看王岚,更糊涂了。
村长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吞吞吐吐地对我说:“大侄子,你是怎么想到道生会出事的?”
“我不知道他会出事,我只是猜测。”
“猜测也要有依据,你的依据是什么?”村长坚持问我。
“我没有依据,只是预感而已。”我故意加重语气,郑重其事地回答村长。
“没有依据,怎么可能猜测得这么准?”村长有些半信半疑道。
我没有理会村长的疑问,突然想起了那天在天萧果园与他父亲的谈话,正是这次谈话,让我突然产生了预感,可惜那天没有谈完,天萧的父亲还有很多话没有说。我想了一下,于是便转过头去问村长:
“道生年轻时是基干民兵吗”?
“基干民兵?”村长乍一听这词有些发蒙,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他告诉我道生年轻时确实当过基干民兵,那时候正值中央号召全国人民‘备战备荒为人民’,所以当时农村有很多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只要身体没问题,品行、出身条件还好,都响应号召,加入了民兵组织。
当时我们公社建制为民兵营,大队设民兵连,由公社武装部领导。说是基干民兵,其实与农民没有两样,平时都在生产队劳动,只是在秋、冬两季农闲的时候,发几枝枪简单地练练军事项目,投投弹,打打靶,做些实弹练习等等。
刚开始的时候,基干民兵是时刻准备着‘打倒反蒋美帝苏修,保护社会主义胜利果实’。到了后来□□,基干民兵的工作性质就变了,不仅要密切监视本地和城市下放来的‘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的改造,还要承担举行各种批判会,斗争会的会议和上级来人的值勤、警戒工作,一直发展到最后成立治安指挥部,他们就代替了派出所的职权,就像当时革委会代替行政机构和党委的职权一样。
说到这里,村长像突然想起来似的说:“这些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陈谷子烂芝麻的,问这个有什么用?”
我没回答村长的问题,又问道:“那和生、贵生、国生、全生。。。。。。。他们那些人呢,是不是年轻时都当过基干民兵?”
“都当过。”村长连想都没想就直接回答。看来他对村里的人和事还是很熟悉的。
“村里那时有多少基干民兵?”
“一个排,大约三十多人。”
“现在村里五十至六十岁左右的还有多少人在年轻时当过基干民兵?”
“建生,就他一人了。”村长肯定地回答。
“你和孝生他们怎么没当民兵?”
“我那时是队里男子垦荒组的组长,孝生是保管员,君生是出纳,还有几个老哥们,都是生产队的骨干,大家都得在生产队出工,没有时间,所以就没参加。”
“建生”,我在心里默默地记下这个名字,正准备再问村长,猛然间又传来一阵震耳的鞭炮声,接着又是一阵凄凉的喇叭声和哭诉声,村长站了起来侧耳听了听说:“我们到祠堂那去看看吧,现在已经开坛立寨过了,再迟天就要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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