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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白玉堂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这才跨进厅门。刚放下手,就有杯酒凑了上来。白玉堂咬住杯沿仰首饮了,斜眼瞟着递酒的人,含糊不清地哼了一声:“猫儿没事献什么殷勤?”展昭道:“我倒不是献殷勤,只不过怕你吓到,故特来阻上一阻。”白玉堂道:“笑话,开封府里头谁能吓到我——天哪!”
他吓得往后一跳,差点踩到门槛,还好被展昭一把拉住。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原来并不是自己眼花,半晌才深深吸了口气,问道:“怎么回事?”
也不能怪他反应如此之大,毕竟在他回来之前,府中众人早已经张口结舌过了。据说赵虎手忙脚乱地打扫完一地凌乱之后,又气喘吁吁地冲出去重新买了一份早餐;这次没敢再逗留不去,而是偷偷地把篮子放在了客房门口。谁知左等右等,怎么也等不见嫣嫣开门出来。起初还只是偶尔来看看,眼见快到午时,豆浆都凉成冰了,篮子还在门口没被动过,这可就着了急,也顾不上许多,趋前就举手敲门。门一推就开,发现嫣嫣不在,赶忙四下寻找。找了一圈没见人,又疲累又奇怪,没精打采地回到客房,指望嫣嫣已回,却仍是人去屋空,还不留神一脚踩翻了篮子,摔了个结结实实。待到动静闹得旁人来了,才知道嫣嫣已随白玉堂离开,这一下失魂落魄,也不洗脸,也不整衣,任凭鼻血横流,豆浆凝了满腿,周身散发着豆腥和血腥的混合气味。堂堂六品校尉弄得乞丐也似,眼神里全是哀怨。包拯和公孙策乍一见,还以为他被人打了,等弄清缘由,唯有哭笑不得。
“五爷——”赵虎自眼缝里发现了白玉堂,当即粗哑地嚎了一声扑过来,吓得白玉堂赶紧拧身避开。赵虎扑了个空也不在意,只直着嗓子道:“五爷,是不是我太粗莽,把嫣嫣姑娘吓跑了?你可得替我转告她,我真没想吓唬她。”白玉堂皮笑肉不笑地又后退了半步,道:“她没吓着。”赵虎骤然提高嗓门:“那她怎么走了?怎么走了啊?啊,她是跟你走的,是不是你把她藏起来了?你都有展大人了还藏她做什么呀?”
白玉堂本来还觉有几分好笑,听了最后这句倏地沉下了脸,道:“什么叫我都有展大人了?”赵虎大着舌头道:“你们俩白天同出晚上同宿,那还有什么说的,我赵虎虽然楞了点,可不是傻子——”这话没能说完,被张龙冲上来拼命捂回了肚子。
众人都不吭声,悄悄望着白玉堂。展昭近在咫尺,若想阻止赵虎说话,早就可以出手,却不知如何始终没动。
白玉堂的眼光从赵虎开始慢慢移向张龙,在房间里扫了一圈,经过公孙策时稍稍停了一停,最后落在展昭脸上。半晌,他忽然唇角一弯,道:“原来你们早就知道了。呆猫,你有什么话说?”展昭道:“你的哥哥、大嫂,还有干娘,我会好生拜见,着力奉养。”白玉堂抿了抿唇,没有接话,而是走到包拯面前。
包拯一直努力地想表现出“这里发生了什么都不关本府事”,无奈人走到面前了总不能不理,只好清了清嗓子,道:“白少侠,其实我们没问没说,也是一番好意,绝不是想故意……”白玉堂提高声音打断了他,道:“包大人,我是说,我问话回来了,你要不要听。”
公孙策冲那边使了个眼色。张龙赶紧招呼了王朝马汉,拖着赵虎出去,还不忘给他们把门关上。包拯一时有些发愣,直到展昭也走到面前,才回过神,忙道:“那就有劳白少侠了。”说着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根本没注意茶杯其实是空的。
“你说什么?”赵祯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震得笔架一阵摇晃。包拯垂首重复道:“臣说,沈源似乎知道太师与契丹——来往。”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把“勾结”两个字咽了下去,“贾大、贾三两兄弟轮流监听着动静,数日来只听见他砸坛叫骂,并无所获。直到贾三女儿芊芊不慎闯入酒窖,他骤然起了希望,才喊了那些话出来。”赵祯怒道:“朕说了不许太多人知道,这个芊芊是怎么回事?”包拯忙道:“官家息怒。这芊芊年方七岁,还不懂事,乃是随父避难到京城,几个月来从没离开过酒馆,决不会泄露出去。”赵祯这才缓和了脸色,道:“那周围布置的人呢?”包拯道:“臣早已安排妥当。他们只知要负责保护贾大兄弟安全,其余一概不晓。”
赵祯点了点头,背手在桌边踱了两圈,缓缓道:“灵儿回宫也有些时候了,你可知我为何没撤回给兵马司的旨意?”包拯一愣,道:“臣不敢妄测圣意。”赵祯摆手道:“白耗子说,萧元武想让太师随便安排个姑娘冒充公主,便算有了他的把柄,才好合作。我本来不信,直到次日太师再次进宫请罪,说什么知道我找不着灵儿,又本就不舍得,何不使个李代桃僵之计;倘若被识破,只说是我认的妹妹或女儿便可。这番说话本来有理,可他眼神闪烁,虽然努力克制,手脚还是有些颤抖。我想,白耗子传的那些话说不定是真有其事。因此我软禁了灵儿,倒要看看到时候他两个怎么一搭一唱。等他们把话说死了,我再让灵儿出来,瞧他们怎么对付。”
包拯默然不语。过了一阵,方问道:“官家既定此主意,为何现在又告知臣呢?”赵祯道:“灵儿回宫后没吵没闹,唯一一个条件是让月波陪嫁。这个月波本是庞妃宫里的宫女,素来极得庞妃欢心,可从没听说和灵儿有甚交情。你替我查查她,看看是什么来头,何以灵儿到了这个关头,偏偏要她。”包拯道:“是。不知宫中存档可有她什么讯息?”赵祯道:“她不是采选入宫,是随庞妃嫁进来的,此前应当一直在太师府。宫中存档大约也有,但后宫事情难以全瞒过庞妃,这就不好查了。因此你往太师府去查,千万莫泄露了灵儿行迹。”包拯正色作礼接旨,方叩首辞去。
听了赵祯旨意,白玉堂第一句话便是嗤之以鼻:“灵儿和谁有交情又不必满宫中宣扬,他不知道有甚出奇?单凭这个便要查人,未免小题大做。”公孙策摇头道:“白少侠你有所不知,太师府中随从丫鬟俱是精挑细选的,绝非同寻常大户人家一样买来教训两日便罢,必是经过了长久的训练。他们也不是单纯服侍人,往往要代替庞家人做些他们不便亲自做的事。尤其像这个月波,能被选中随庞妃嫁进宫,定是有什么特别的能耐。说白了,月波是庞妃心腹,极有可能也是太师心腹。再有,各宫宫女尊卑等级森严,似月波这等身份,原不必端茶送水;灵公主到庞妃宫中作客,也就不该与她有什么交道。因此灵公主远行在即,不要自己宫中的人,却要月波,不可不说是件怪事。况且牵扯到太师,官家要查,是再自然不过。”
白玉堂撇嘴道:“先生对后宫事情如此清楚,也不可不说是件怪事。”见公孙策眼睛一眯,赶紧找补道,“——但十分的言之有理。可无端端的,连个借口都没有,怎么去查?”
“我看这事还得靠你。”展昭沉吟道,“灵公主流落在外走投无路时,先是寻庞二小姐,然后便来寻你,可见对你十分信任。或许这缘由她会对你说呢?”白玉堂冷笑道:“猫儿,你实在是太聪明了,这么直接的办法都想得到。但你难道忘了她现在被官家软禁在不知道什么地方,连人我都找不到,上哪儿去问她?”
展昭尴尬地揉了揉鼻子。一旁的包拯却眼睛一亮,道:“展护卫说得没错。官家告诉我这件事,说不定也是看准了白少侠这条路。”不等白玉堂开口,已一气续道,“白少侠,你纵然找不到灵公主,可灵公主知道你在开封府,她要找你是十分容易的呀。”白玉堂哼了一声,道:“说得像她还能再跑出来一次似的。”包拯道:“假若官家真有此意,定会故意留个破绽给她;她就算自己出不来,也会想方设法传个话出来的。”白玉堂道:“但若她根本就不想找我呢?”包拯道:“灵公主对和亲一事如此抵抗,岂会在被官家关起来之后反而想通?因此她只不过是假作妥协,另寻机会。如果她真会乖乖去和亲,那查不查月波,恐怕也没什么关系了,至少当下没有。”
公孙策一手敲着桌面,仔细地听完了他们的每一个字,一句话都没有插。直到包拯说完,方缓缓道:“你这个算盘只怕要落空了。灵公主之前固然是很信任白少侠,但你莫忘了,她正是在来寻白少侠之后,才被接进开封府,继而才被官家软禁的。她现在不得自由,一定会想,倘若当初没有来寻白少侠,或许现在仍在宫外和兵马司捉迷藏呢。这种情况下,她又怎会找白少侠第二次?”
不等包拯反驳,白玉堂已先不服道:“照这么说,她该把账记到庞玉姣头上才对。要不是庞玉姣提议借拜年带她来,她也不会来寻我。”公孙策摇头道:“灵公主认识你时已满十岁,很有自己的小心思了;可她从记事起便是由庞二小姐带着一起玩大的。你说她是怪你,还是怪庞二小姐?”
白玉堂也有些尴尬地揉了揉鼻子,不说话了。
公孙策仿佛是说中了。几天过去,并没有什么进展。眼见得离萧元武启程返辽的日子越来越近,赵灵仍是半点消息都没有传过来。白玉堂倒是潜入太师府探了几回,却不知是否与沈源失踪有关,府中相当安分,故此一无所获。
但最后一次终于给他发现了什么。虽然是面无表情地回到了开封府,那略显着急的步伐和稍带喘息的语调还是暴露了他激动的心情。展昭既吃惊又好笑地看着他,问道:“怎么,有线索了?”白玉堂道:“关于月波的倒没有。不过你猜我见着谁了?”展昭道:“谁?”白玉堂道:“阮贵人。”
展昭一愣,道:“阮贵人?”白玉堂道:“就是和方紫芸勾勾搭搭的那个宦官!你忘了?”展昭恍然道:“我想起来了。可他事涉方家,不是早该……”白玉堂道:“官家主要办的本来就是方子琪而不是薛锦谦,这个阮贵人既在太师府,定是被庞吉弄出来的,那也没什么奇怪。”展昭点头道:“不错。那么你见到他什么了?”白玉堂道:“我见到他在太师府很偏僻的角落,推着一个废人出来晒太阳。就是我们年前在那小巷中见过的废人。我听到他和那废人说话,可以肯定那确实就是孙秀。”展昭一惊,道:“孙秀?可我探过他经脉……”白玉堂道:“你忘了雷星河吗?”展昭叹道:“不错。我师兄既与太师来往,解他穴道再正常不过了。他们说些什么?”白玉堂道:“孙秀已经不能说话了,只是阮贵人一个人在说而已。还不是些鸡毛蒜皮的抱怨——”他微微仰起头,使劲回忆了下,“对了,他好像提到孙荣因为孙秀的事,对太师颇有怨言……”
“我有一个想法。”展昭慢慢地道,“灵公主会不会再次求助庞二小姐呢?”白玉堂道:“怎么可能。她又不傻。”展昭道:“这可不一定。庞二小姐出嫁后并不住在太师府,也不会常常回去,完全可以不与太师联系。倘若孙荣真对太师有意见,那就更能说得过去了。”白玉堂沉默了一阵,道:“那么你去孙府查吧。”展昭道:“可以啊,不过为什么是我?”白玉堂假笑道:“因为我不想去。”停了停,假笑得更明显了,“还因为孙荣本来就要杀你,你去他们家干什么都可说得上是防患未然。”展昭道:“无凭无据,我这叫擅闯私宅;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白玉堂笑道:“你若被他发现,抓起来了,正好从内部查查兵马司,看看他们是找灵儿死活找不到是怎么做到的。”
展昭却没笑。半晌,轻声问道:“你其实很不愿意被牵扯进来,对吧?”白玉堂手一挥,道:“当然了,我最讨厌这些事情,只不过总有些心疼灵儿,这才勉为其难。”
他原以为展昭会暗中冲自己翻个白眼,这话就算揭过。岂知展昭定定地看着他,也不说话。这样的眼神,只在那晚客栈中见过,随后就是燎原之火。
“猫儿……”白玉堂不知怎的有点心虚,轻轻唤了一声。话音未落,已被展昭一把抓住手,耳中听得他压抑着道:“你不愿意,原也不该强求。可是……”他哽了一下,方续道,“可是实在也无人可做下,又不为开封府惹来话柄了……”
“猫儿。”白玉堂反握了过去,正色道,“宋辽和亲也好,庞吉与地方官勾结鱼肉百姓也好,都是家国大事。难道我竟会分不清轻重,一味地使性子么?况且我若真不愿意,你们也强求不来,又何必耿耿于怀,学那等小女儿做派。”
四目交缠,沉寂下来的周遭似乎满溢着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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