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秀秀七岁半

作者:复幽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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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秀秀。


      漠北的夜风裹着沙砾,在回廊里撞出“簌簌”的响,一阵紧过一阵,像是无数只无形的手在拍打着窗棂。

      谢采从西厢往静室走时,玄色衣袍的下摆被风掀起,扫过冰冷潮湿的青砖,沾着的冷意像附了骨,顺着布料纹理向上攀爬,连袖口都透着室外那种深入骨髓的凉。他步履沉稳,但细看之下,每一步都比平日稍快,显露出刻意压制的急切。

      他停在静室门前,抬手推开门的动作放得极轻,几乎未发出声响。门轴润滑良好,只带起一丝微弱的气流。目光第一时间便如实质般扫向内室那张软榻,谢采的脚步顿了顿,榻上的姬别情竟醒着,正支着半边身子,侧头望向那扇还在微微晃动的支摘窗,似乎刚才有人从此处离开。

      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几颗疏星胆怯地躲在流动的云层之后,透出的光淡得像蒙了层磨砂的纱,微弱地映在姬别情眼底,竟将他往日里的冷锐锋芒柔和了几分,连那紧蹙了大半日、几乎刻印在眉心的“川”字纹路,都舒展开来。这微妙的变化,连带着静室内原本凝重苦涩的药香,都似乎被调和得不再那么呛人,添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平和。

      “醒了?”谢采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夜色浸染过的沉缓,生怕惊扰了榻上之人好不容易得来的片刻安宁。他放轻脚步走近,靴底小心地蹭过青砖,力求将声响降至最低。靠近榻边,他并未急于询问,指尖先习惯性地探向姬别情搁在锦被外的手腕 —— 触手的皮肤依旧微凉,但脉搏比离开时稳了些,不再是紊乱的跳脱,像被什么温软的东西悄悄托住,连他悬着的心,都跟着沉了沉,落到实处。视线往下扫,姬别情腰腹的红劲装还沾着血渍,却没再往外渗,铺在身下的蜀锦软垫,也没添新的暗痕,谢采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补充道,“薛大夫马上就来。”

      姬别情闻声,缓缓将目光从窗外收回。他的视线先是落在谢采沾染着沙粒尘土的靴底和袍角 —— 想来是从西厢一路过来时步履匆忙,连衣袂沾染了廊下的冷沙都无暇拂去。再抬眼时,便直直撞进谢采眼底未来得及完全掩饰的关切。那关切藏得很深,隐在他微蹙的眉峰褶皱里,并不显山露水,却让姬别情觉得,比这鬼山会任何一盏灯笼的光都要暖上几分。他喉结轻轻滚了滚,只应了个低低的 “嗯”,声音还有点哑,是刚从沉睡中醒来的滞涩,却比不久前气若游丝的模样好了太多,连呼吸都平稳了些,胸口起伏慢了下来,不再是带着痛楚的浅促。

      谢采的目光顺着姬别情自然放松的手臂往下移,突然顿住。

      榻边矮几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素白瓷瓶。瓶身没有任何繁复纹饰,只在中间贴了张窄窄的朱砂标签,在室内昏黄却温暖的灯笼光晕下,“蚀骨解毒”四个墨字显得格外清晰,那笔画的边缘似乎还沾带着一丝瓷瓶本身的凉意。他的指尖悬在瓶口上方,竟一时不敢触碰,心头猛地一紧:之前确有下属匆忙来报,说池青川为取解药硬闯幽冥教蚀骨潭。

      可墨长风临死前那充满恶意的阴森冷笑犹在耳边回荡——“假解药里掺了腐心散,姬别情他……撑不过一个时辰”。这药,怎么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守备森严的静室之中?

      “这是……?”谢采的声音不自觉地沉了下去,带着审视与警惕。他的指尖终于落下,轻轻碰触到微凉的瓷瓶壁,那冰冷的触感让他心头的不安如涟漪般扩散开来。然而,奇怪的是,指腹在瓶身停留片刻后,竟隐约感受到一点残留的、与室温不符的温意——那并非器物应有的温度,倒像是被人贴身揣藏了许久,连标签上的朱砂字迹,边缘都似乎被摩挲得略显模糊、颜色淡了些许。

      “有人送来的。”姬别情看着他瞬间紧绷的下颌线条,以及眼底那抹锐利的探究,知道瞒不过他,也无需隐瞒。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瓷瓶光滑的表面,声音放得缓而平静,却并未直接点明送药人的身份。他深知谢采的顾虑,空城殿与鬼山会之间的关系本就微妙如履薄冰,若此刻直言是池青川所赠,恐怕会立刻引燃谢采心中关于阴谋与算计的引线,倒不如……让他自己问出来。

      “谁?”谢采的眉头瞬间蹙紧,指腹用力蹭过标签上“蚀骨解毒”那几个字,仿佛要透过笔迹看穿背后的一切。朱砂的痕迹沾染指尖,带着一抹诡异的冷红。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再次扫过姬别情的脸庞 —— 虽仍苍白,却比傍晚多了丝血色,显然这药起了作用。可墨长风临死前的断言犹在耳边,池青川怎会拿着掺有腐心散的剧毒之物来救姬别情?是池青川也被蒙在鼓里,还是……墨长风那个疯子临死还要撒下如此恶毒的谎言?无数疑问如同沸腾的水泡在他心中翻滚,最终,所有的线索还是指向了那个最可能、也最危险的名字,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不安与质问:“池青川?”

      “是秀秀。”姬别情忽然开口,打断了他愈发沉重的猜测。他看着谢采因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而骤然愣住、甚至有些错愕的神情,嘴角勾出一抹极淡的笑,指尖轻轻敲了敲瓷瓶,“方才你去西厢时,她偷偷跑进来的,用了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据说是池青川给的隐身符,竟真瞒过了外面的守卫。这药,她献宝似的拿来,还说自己先尝了一颗,说是甜的。”他顿了顿,感受着体内确实减轻了许多的痛楚,继续道,“我也服了,确实是甜的,而且……没毒。你看我现在,至少能跟你好好说上几句话,不必再像之前那样,只能死死咬着帕子硬扛那蚀骨的疼。”

      谢采的瞳孔猛地收缩,捏着瓷瓶的手指因用力而瞬间收紧,指节根根泛出青白之色,连微凉的瓷瓶壁似乎都被他掌心的温度焐得发烫。秀秀?她竟敢独自潜入这守卫森严的静室,还带着与池青川有关的药?

      “她送完药就走了?从哪走的?”谢采的声音不自觉地发紧,带着一丝后怕的颤音,目光急切地看向姬别情,又飞快扫视室内,仿佛想找出那小丫头可能留下的任何痕迹。

      “从窗户。”姬别情抬了抬下巴,指向那扇还未完全关严、留有一道缝隙的支摘窗。浓重的夜色从缝隙中渗入,隐约能看见窗外花圃模糊的轮廓。

      “耳朵灵得很,老远就听见你的脚步声了,慌慌张张就往窗口跑,动作倒是利落,跳下去时落在草丛里,轻悄悄的,没弄出什么动静,也算机灵。”姬别情见谢采的眉头依旧紧紧拧着,川字纹深得能夹死蚊子,便又缓声补充道,“这药是真的管用,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你若不放心,等薛大夫来了,让他仔细验验成分便是。只是……秀秀那丫头也是一片赤诚心意,别让她知道你如此担心,免得这小机灵鬼下次又不知会用什么法子偷偷跑出来,平白增添风险。”

      谢采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扇窗,果然在窗沿不起眼的角落,发现勾挂着一根极细的粉色丝线,顶端还缀着个小巧的珠子,正是秀秀那身漂亮布裙上常用的流苏装饰,此刻正随着漏进窗缝的微风轻轻晃动,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个小小的、匆忙的身影曾在此处停留。

      窗外,漠北的夜风似乎刮得更紧了,卷着细沙碎石,一阵阵撞在窗纸上,发出持续不断的“沙沙”声,这声音竟像极了谢采此刻胸腔里那失了平稳、慌乱鼓动的心跳。

      谢采沉默着,将那只素白瓷瓶轻轻放回姬别情手边易于拿取的位置。然后转身,久久凝视着窗外无边的夜色,目光仿佛能穿透黑暗,清晰勾勒出那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小小身影,像只灵活的小猫儿般钻进花圃,迅速隐匿在斑驳阴影里的模样。心头那份因局势不明、危机四伏而产生的不安与焦灼,竟渐渐被一种复杂难言的暖意所渗透、取代——在这充满算计、步步惊心的鬼山城深处,竟还有这样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会小心翼翼地怀揣着一颗“甜药”,用或许并不高明的法子偷偷跑来,仅仅是为了让姬别情能少受些苦楚。

      姬别情的目光则缓缓落在谢采腰间的暗袋上——那里微微鼓起,藏着能调动部分力量的玄铁令牌,冷硬的金属轮廓透过上乘的衣料,仍能隐约分辨。他想起一事,声音虽弱,却带着叮嘱的意味:“我给你的令牌,务必收好,万不可遗失。还有,凌雪阁那边几条暗线的联络方式与紧急暗号,我之前同你提过的,也需牢记心头。眼下局势微妙,切莫因对接不上而误了大事。”

      谢采低声应着,指尖下意识地按了按腰间暗袋,确认那块象征着信任与责任的玄铁令牌正稳妥地待在原位。那冷硬坚实的触感硌在掌心,仿佛握着一份沉甸甸的托付。“知道了,丢不了。”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些,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他俯身,细致地替姬别情掖了掖腰腹间的锦被边缘,小心地避开那片凝固的血渍,“你先歇会儿,薛大夫来了我叫你。”

      话音刚落,廊下便由远及近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是陈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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