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天石缘之亡羊补狼

　　元日快到了，细雪像棉絮似的，飘飘悠悠落满了山野小院。

　　苍夜正踩着木梯挂红绸灯笼，袖子利索地挽到手肘，结实的小臂在雪光里显得轮廓格外清晰。

　　青绵抱着刚剪好的福字想来搭把手，他立马从梯子上跳下来，二话不说就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这些杂活儿有为夫在呢。”他小心地把她放在铺着软垫的榻上，又塞了个雕花暖炉进她手里，“要是闲不住，就给孩子们多缝几个软垫吧。”

　　青绵刚想说话，院外忽然传来一阵热闹的说话声。原来是邻村的乡亲们提着年货来串门了，阿贡娘挎着满满一篮子晶莹的冻梨，阿贡扛着新磨的米面，大家有说有笑地走进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小院。

　　“苍夜家的，快来看看我们带了啥……”阿贡娘话还没说完，目光落在青绵隆起的肚子上突然停住，忍不住叫出声，“哎哟！这肚子看着得有六七个月了吧？”

　　全院子的目光一下子都聚焦在青绵身上。虽然穿着特意改宽松的襦裙，但此刻斜靠在软榻上，圆润的孕肚在冬衣下还是清晰可见。

　　“恭喜恭喜！”大家顿时笑开了花，“估计开春就能添丁了吧，到时候可别忘了请我们喝满月酒啊！”

　　阿罕叔叔憨厚地抹了把额头的汗：“俺家那口子前天还念叨，说总不见娘子出门走动，原来是在家安心养胎呢！”

　　青绵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袖口，脸上还保持着温婉的浅笑。

　　听着村民们热热闹闹地讨论该送虎头鞋还是长命锁，她悄悄摸了摸肚子侧面——隔着衣料，那里正传来一阵阵细微的胎动。

　　要是生下来的不是白胖娃娃，而是两只毛茸茸的小狼崽，这满月酒可怎么办？难不成真要抱出两只小狼，告诉乡亲们这就是自己亲生的孩子？

　　天色渐晚，村民们的说笑声终于随着灯笼的暖光渐渐远去。苍夜把最后一份年货收拾妥当，转身看见青绵正倚在窗边出神，连他走近都没察觉。

　　“在担心什么？”他在榻边坐下，温热的掌心覆上她微凉的手背。

　　青绵回过神，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说出了心事：“夫君，如果……如果孩子们生下来不像普通婴儿，这满月酒……”她眼前仿佛已经浮现出自己抱着两只毛茸茸的狼崽，面对村民惊骇目光的场景，不由打了个寒颤。

　　苍夜低笑，指尖轻轻抚过她皱起的眉心：“原来是为这个。”语气从容不迫，“别说孩子不一定是狼形，就算是，为夫也有办法应对。”

　　他握住她的手，目光笃定：“为夫好歹是个神，还能让夫人为这种小事操心？幻形术、障眼法、摄心术，对付凡人哪个不是绰绰有余？”

　　“可是……”青绵还是不放心，“我们不是不能动用灵力吗？”

　　“有件事还没跟夫人细说。”苍夜唇角微扬，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这座山早就被结界围得铁桶一般，别说东离，就是天界上神也窥探不到。”

　　“什么时候的事？”青绵惊讶，“你之前不是说动用灵力会引来东离吗？”

　　“就在……前些日子。”苍夜目光微闪，随即坚定地迎上她的视线，“其实护法们已经找到这里，暗中布下了重重结界。”他握住她的手，指尖轻抚过她手腕，“这些结界对凡人没影响，却能完全遮蔽修仙者的探查。”

　　青绵微微一怔，“也就是说，我们暂时不用怕东离的威胁了？”

　　“自然不用怕他。”苍夜点头，眉宇间尽是傲然，“为夫的伤已经好了，他要是敢来，定叫他有来无回。”说完又把青绵往怀里带了带，低笑道，“不过为夫不喜欢那家伙打扰我们清净，还得留着精力，把这山头都填满我们的狼子狼孙呢。”

　　“夫君胡说什么！”青绵耳尖泛红，轻轻捶他胸口，“真要闹起狼患，让村民怎么安生？就算不被狼伤到，整天听着狼嚎，村民们怕也要吓破胆了。”

　　苍夜故作沉思，眼底却漾着狡黠的光：“夫人说得对……看来还得再找几十处山头，把子子孙孙分开放养。地盘宽敞了，也就不愁觅食了。”

　　青绵被他这话逗得轻笑，顺势偎进他温暖的怀抱，望着窗外越来越密的雪花，声音柔软下来：“夫君，再过两天就是我们成婚后的第一个新年。”她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他衣襟的纹路，语气里带着些许怅惘，“也不知道父亲怎么样了，这个年会过得如何？”

　　苍夜收拢手臂，把她圈得更紧些，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要是夫人想念，除夕那夜为夫施个水镜术，让你看看岳父大人好不好？”感受到怀中人瞬间亮起的眼眸，他继续温声道，“年夜饭时，为夫会叫东法他们过来，人多也热闹些。”

　　“那云法和红法……”青抬眼看他。

　　“他们不会过来。”苍夜指尖拂过她鬓边碎发，“他们会替你守着岳父大人。”他语气里带着妥帖的从容，“这样，岳父那边也能过个团圆年。”

　　青绵怔了怔，眼中渐渐泛起晶莹泪光。这个看似冷硬傲娇的狼尊，竟然把每件事都安排得这么周到。心口涌动的暖意让她情不自禁地仰起脸，柔柔吻上他的唇角。

　　“谢谢夫君……”她在唇齿间轻声呢喃。

　　苍夜被她难得的主动取悦，低笑一声，顺势加深了这个吻。窗外雪落无声，窗内灯影缠绵……

　　腊月三十，山林里零星响起爆竹声。小院里灯火通明，木法和河法在厨房忙碌，东法挽着袖子在院角劈柴。

　　内室里，苍夜指尖凝出一团氤氲水雾，雾气渐渐散开变成清晰的镜面。只见柳家正堂张灯结彩，柳一山穿着新棉袍坐在主位，两侧坐着化作青绵模样的红法和化作青岩的云法。八仙桌上摆满了菜，“青绵”正夹了块桂花糕放进父亲碗里。

　　“爹尝尝这个，”红法学着青绵的语调，“我照着您爱的口味多加了点蜜。”

　　柳一山笑得眼尾褶子都叠在一起，拍了拍“青岩”的肩膀：“岩儿今天陪爹喝两杯？”

　　云法恭敬地斟酒：“这是女儿红，妹妹出生时埋下的。”

　　水镜前，青绵倚在苍夜肩头，眼角渗出喜悦的泪水。

　　“红法这丫头，”苍夜轻轻擦她眼角，“学你的声音居然一模一样。”

　　“夫君，以后一定要替我好好谢谢红护法和哥哥。”青绵声音里带着细微的哽咽。

　　苍夜把她往怀里拢了拢，低笑道：“等你转世回来，亲自道谢不是更好？岳父阳寿还有十六年，到时候……”

　　“十六年？”青绵突然抬头，“那时我转世才十四岁，记忆还没恢复，不过有红法姐姐和哥哥这么细心照顾他老人家，我也没什么遗憾了。”话没说完，泪珠已经簌簌落下。

　　苍夜低头在她额间落下一吻，温热的唇瓣久久停留，好像要把所有未尽的安慰都融进这个轻柔的触碰里。

　　“尊上，夫人，饭准备好了！”河法的声音传来。

　　苍夜握住青绵的手，在她微红的眼皮上又轻吻一下：“走吧，别让东法他们把菜等凉了。”他挥手散去的镜面，最后映出柳家堂屋里其乐融融的景象。

　　膳厅里木法正在摆筷子，东法忙着温酒，见他们进来都含笑停下。“尊上！尊后！”

　　苍夜抬手虚扶，揽着青绵在主位坐下：“今天除夕，不用拘礼。”他拿起酒壶亲自斟了一杯酒，“都自在点，图个热闹。”

　　话是这么说，三位护法还是端坐着，直到看见苍夜夹了块剔净鱼刺的鲈鱼放到青绵碗里，又舀了勺山鸡汤吹凉，东法终于忍不住轻咳：“属下记得尊上说过尊后喜欢吃素菜。”

　　“今时不同往日。”苍夜面不改色地又夹了片蜜汁藕，“夫人现在怀着身子，自然要多补补。”

　　木法低头掩饰笑意，河法索性直接打趣：“尊上也不尝尝咸淡，就往尊后碗里夹，万一咸到尊后怎么办？”

　　苍夜忽然觉得有道理，立刻自己尝了下眼前的虾丸，“这道虾丸劲道足，夫人可以多吃几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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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么着，青绵的碗里已经堆成了小山。

　　青绵轻轻扯了扯苍夜的衣袖，眼角瞥向三位护法，双颊绯红如霞。

　　苍夜会意，抬眸扫过桌前三人：“都动筷子吧，难道还要本尊亲自给你们夹菜？”

　　木法执壶斟酒，眼底漾着笑意：“尊上这么体贴，尊后当真是有福之人！”

　　苍夜又舀了一勺翡翠羹，仔细撇去浮油，“夫人现在饮食要格外精心。”

　　河法清了清嗓子，连忙另起话头：“尊上，西北狼王屠洪前天递来帖子，说他家女儿的婚事想请尊上做主。”

　　“谁要求娶？”苍夜头也不抬，专注地给一块蒸好的山药剥皮。

　　“是灰狼部落里一位年轻有为的首领。”

　　苍夜漫不经心地把剥好的山药放入青绵碗中：“屠洪女儿那么多，嫁一个有什么舍不得？”

　　东法放下酒杯，神色略显凝重：“可这位灰狼首领求娶的是西北狼王的嫡公主。屠洪子嗣虽多，但嫡出的也就一百来个……”

　　“哐当——”

　　青绵手中的汤匙应声落入碗中，米粥溅上苍夜玄色的衣袖。她浑然未觉，只颤声重复：“一、一百多个？这……这还算少？”

　　她下意识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想起苍夜曾说要把山头填满狼子狼孙的玩笑话，顿时觉得这个愿景实在有点太写实了。

　　河法急忙打圆场：“修灵狼族寿命长，子嗣多些也是常事。尊上四千年来洁身自好，这才显得格外……”

　　话没说完就被木法在桌下轻轻踩了一脚。三位护法不约而同地埋头吃饭，余光却瞥见尊上正握着尊后的手，慢条斯理地擦着溅到的粥渍。

　　“慌什么。”苍夜又夹了一块山药放入她碗中，“你我岁月还长，过上个千百年，除去你轮回转世的时间，子嗣过百也不是难事。”指尖轻柔地点在她腹间，“况且本尊的子女，个个都是嫡出。”

　　“夫……夫君，”青绵的声音带着几分慌乱，“我这记性不好，这么多孩子，我、我怕连名字都记不全。不如……不如就把我那晚起的‘狼剩’、‘狼蛋’也考虑进去吧！这俩名字好记！”

　　“噗——”东法被酒呛得连连咳嗽，河法举着半块糕点忘了咀嚼。三位护法强忍着笑意，肩膀不住地抖动，连最沉稳的木法也用袖子遮住脸，掩饰抽搐的嘴角。

　　苍夜无奈地摇头，眼中却盈满宠溺：“夫人要是担心记不住，为夫可以每天陪你温习孩子们的名字。”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至于‘狼剩’、‘狼蛋’这两个名字，留给凡间那些不好养的孩子吧！”

　　苍夜赶紧给三位护法使了个眼神，示意赶紧换个话题，让青绵把这两个名字忘掉。

　　东法接到苍夜的眼神，心头一凛，连忙笑着打圆场：“说起来，尊上当初真是慧眼独具，选了这处山村。您看这山清水秀，民风淳朴，确实是处难得的宝地。”

　　他话音未落，青绵立刻想到了什么。

　　“等等……”她缓缓转头看向苍夜，眸中满是困惑，“这山头……是夫君选的？”

　　当初苍夜和东离大战，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却不和护法们一起撤退，反而选择了与护法们相反的方向，却说是为了逃避东离追杀……

　　膳厅内霎时寂静无声，连窗外爆竹声都仿佛远去。

　　苍夜执筷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东法的眼神冷得能凝出冰碴。东法脸色煞白，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发抖，恨不得当场化作一缕青烟消失。

　　“咳。”木法刚开口想打圆场，却在苍夜冰冷的注视下噤声。

　　河法低头专注地研究碗底的花纹，假装自己不存在。

　　青绵的目光在苍夜和东法之间来回扫视。

　　好你个苍夜！

　　苍夜放下手里的筷子，指尖在桌上轻轻一点。东法顿时觉得脖颈发凉，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被派去镇守北荒雪原的未来。

　　“夫人，”苍夜转向青绵时，语气瞬间柔和下来，却掩不住心虚，“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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