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女官养成天团

　　三月初五，果然如先前卜算的那般，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前夜下过一场细密的春雨，将天地洗刷得干干净净，此刻朝阳初升，将湿润的地面烘得暖融融的。

　　河堤旁的翠柳已生出茂密的新叶，那嫩绿的颜色尚浅，柔韧的枝条却已温顺地垂下，不复冬日的枯槁，宛若少女初初长成的青丝，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今日太阳升起得格外早，然而宋师傅敲响林家大门的时间还要更早些，甚至天都未白。

　　林英亥顶着一头卷发，臭着一张脸，再次捡起被她愤愤扔到墙角的枕头。她一边慢吞吞地叠好被子，一边小声嘟囔着安慰自己：“算了，今日他最大，我且再忍他这一回。”

　　000在她脑海中打了个哈欠：【结亲可真麻烦，先前准备就耗费了多少功夫，没想到正日子更累人。】

　　林英亥趿拉着鞋子，轻手轻脚地绕过被吵醒后正在哼哼的重播和五花，前去给宋师傅开门。

　　她将手指竖在唇边，压低声音：“我娘昨日值晚班，让她多睡会儿。只要菜备齐了，席面绝对来得及。我爹一早就去巡街了，要晚上才能来喝喜酒。您先进来在院里坐坐，我去把哥姐他们都喊起来。”

　　“哦哦，好。”宋师傅显然也有些紧张，他走进院子，将手中提着的几个油纸包放在石桌上，里面是还冒着热气的包子和豆浆。林英亥则转身去拍刘谷裕和刘稷阳的房门。

　　几人匆匆用冷水抹了把脸，塞了几口早饭醒神。林英亥利落地收拾好东西，将重播和五花挎在肩上：“师傅，您是想在这儿收拾利落了，还是回您自己家再打扮？”

　　“回我家！鸣金已经在我家等着了，凌霄也带上决明先过去了。”

　　几人踏出院子，一眼就看见了昨日刚修完鬃毛、蹄子，此刻浑身锃光瓦亮的小红马。

　　“小红——”林英亥迎上去，亲昵地抚摸它的脖颈。小红温顺地低下头，蹭了蹭她的手掌。

　　“一会儿我给你编个漂亮的辫子好不好？今天你可要驮着师傅去接新娘子，得打扮得精神点儿。”

　　“嗤——”小红却不满地喷了个响鼻，扭过头冲着宋师傅甩了甩尾巴，蹄子不耐烦地在地上刨动，显然对这位今日的新郎官很是不待见。

　　这匹颇有灵性的马儿一向不喜欢宋师傅，嫌他身子太重，平日里总是不情愿让他骑乘。

　　“好小红，就今天一次，不用你跑，稳稳当当地驮着师傅走个过场就好。”林英亥耐心安抚着。

　　——

　　等到了宋师傅家，胡决明他们早已忙活开了。大红的剪纸精巧地贴上了门窗，鲜艳的红绸从房梁婉转垂下，一盏盏红灯笼也高高挂起，映得整个小院喜气洋洋。

　　“诶，你们可算来了——”胡凌霄从一张椅子上跳下来，“我们是定在寅时出发去接何姑娘对吧？”

　　“寅时怕是来不及，”一位正在空地上帮忙摆放桌椅的镖局老师傅抬起头，擦了把汗，“城门一开咱们就得动身，不然那边拦门儿的阵仗太大，耽搁久了误了吉时。新娘子家在隔壁县呢，这四十里路可不近。”

　　“那我赶紧先给师傅和马轿再收拾收拾，各位叔伯们也快些吃点东西垫垫肚子，这一路可不容易。”林英亥说着，便开始检查迎亲的物事。

　　“哈哈哈哈，放心吧丫头，我们都是过来人，早就吃饱了才来的！”镖师们爽朗大笑，但顾及着四周尚未起身的街坊邻居，都刻意压低了嗓音。

　　何姑娘其实早已看顺眼了宋师傅那颗光溜溜的脑袋，但大喜的日子，新郎官想多捯饬捯饬也是人之常情。

　　林英亥手法熟练地帮宋师傅整理好容貌，确保每一处褶皱都抚平，又将小红的鬃毛编成整齐漂亮的发辫，系上光滑的大红绸缎打成饱满的花。

　　一切收拾妥当的时候，晨钟恰好敲响，迎亲的队伍该出发了。

　　除了赵金珠和胡决明留下给刘春花打下手，准备晚上的席面，林英亥、表姐表哥、胡凌霄和戴鸣金都被宋师傅“薅”了过去，充当迎亲的“智囊团”

　　虽说只有四十里路，但除了有幸骑在小红背上的新郎官，其余人都得凭两条腿走。镖局的师傅们还得轮流扛着那顶沉甸甸的花轿，着实不是件轻松差事。

　　等一行人热热闹闹地赶到何姑娘家所在的村落时，已是日上三竿。

　　除了作为新郎官的宋师傅因骑着马还算体面，其余人等，里衣早已被汗水浸透。那几个扛轿子的镖师更是辛苦，衣领处都凝出了一圈白花花的汗碱。

　　尤其是胡凌霄，谁也想不到他唢呐吹得那般出彩，竟领着迎亲乐队从出发一直吹到女方家门口，腮帮子都鼓得通红。林英亥光是看着，都觉得替他累得慌。

　　000在她脑中啧啧称奇：【我嘞个主系统啊，看着他，我仿佛都感觉到自己有了腮帮子，正在隐隐作痛。】

　　林英亥深表同意：【英杰所见略同。看在他这么卖力的份上，回去后这段时间对他宽容点儿。】

　　喧天的不止是锣鼓唢呐，还有乡亲们洋溢的热情。新娘子家的大门闭得严严实实，宋师傅的“小舅子”与“大舅哥”两人抱着胳膊，像两尊门神似的守在院门口，寸步不让。

　　“想就这么轻易进去把我妹妹/姐姐接走？没门儿！”两兄弟脸上那几分不乐意是真的，但眼底藏不住的笑意和喜气也是真的，“若让你这般容易迎了去，往后岂非看轻了她！”

　　“诶！这说的什么话！我秃头宋可不是那样的孬种！”宋师傅没过脑子就脱口反驳，在林英亥不满的目光瞪视下，才反应过来，毫不犹豫抽了自己一嘴巴，“哥哥，弟弟别介意，我是一时心急，说错了话。我绝不是那样的人，定会好好待她！”

　　然而对方依旧寸步不让。门内传来婆婆婶婶们嘻嘻哈哈的起哄声：“我们家可不缺钱！姑娘跟了你，可不是去吃苦的！你得拿出诚意来证明！”

　　“进门！”“可以——”

　　“诚意！”“开路——”

　　“红包！”“不够——”

　　“心意！”“难足——”里面的嬢嬢们分成两拨，一唱一和，声音嘹亮。

　　“哎呦，我的各位姑奶奶们，行行好！”宋师傅连忙从林英亥手中接过早就备好的一叠红封，先往两兄弟手里塞，又忙不迭地往门缝里塞。

　　门内女眷们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随即有人高声道：“听题咯！第一问！我们家姑娘的三个优点！”

　　“豪爽！仁善！自强！”宋师傅毫不犹豫，脱口而出。

　　“哟，怎么没提我们姑娘模样俊不俊呀？莫非是你这准姑爷看不上眼？”

　　“那当然不是！”宋师傅急得直摆手，“是她优点太多，俊只是其中的一个！”

　　他难得情商在线，说出这般漂亮话，连林英亥都惊讶地挑高了眉毛。转念一想宋师傅耿直的性子，便知这八成是他的肺腑之言，真心这么认为。

　　“那便再说三个我们姑娘怎么个好看法！说对了这关就算你过！”

　　宋师傅顿时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天，憋不出半个文雅词儿，情急之下，一掌拍在林英亥后心，示意她赶紧救场。

　　林英亥被他拍得一个趔趄，心里暗骂师傅手劲没轻没重，嘴上却不敢耽搁，立刻扬声接道：“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艳若三春桃李，英姿不让秋色！”

　　“哦哟！还带了这么有学问的帮手来！”门内传来笑声，“但这可行不通，这问题非得新郎官亲自答不可！”

　　“……”宋师傅吭哧了半天，最后梗着脖子，用尽平生所学喊道：“脸盘儿好看得像刚开的红花儿！手指好看得像的嫩葱！身条儿顺溜得像雨后的新竹子！”

　　“哈哈哈哈哈！”他这质朴又生动的比喻，顿时引来院内院外一片善意的哄笑。门内的嬢嬢们总算心满意足，伴随着“吱呀”一声，将门栓拉开了。

　　“鸣金，快！”

　　戴鸣金得令，一个箭步上前，用肩膀顶住门扇，为了不伤到里面的女眷，她沉肩发力，缓缓将门推开，而非鲁莽撞入。

　　过了院子大门，还有新房的门。这回拦门的亲友要求说出十个带祝福意味的成语，还需首尾相接。

　　不过，这次允许“军师”团一同作答。

　　在宋师傅“凶狠”的目光逼视下，自觉才疏学浅的胡凌霄抢先开口：“各位高抬贵手，让我先来，越到后面我越接不上了！永结同心，心心相印！”

　　刘稷阳连忙接上：“印绶光焕，焕然一新！”

　　刘谷裕沉吟片刻，道：“新婚燕尔，尔雅温文。”

　　戴鸣金接得流畅：“文定吉祥，祥云瑞彩。”

　　最后轮到林英亥收尾，她微微一笑，气定神闲：“彩云追月，月圆花好。”

　　“哈哈哈哈哈，接得好！过关！”

　　新房的门终于洞开。至于最后一关，林英亥只来得及听见一句“新郎官身子骨怎么样啊——”，耳朵就被镖局的叔伯们笑嘻嘻地捂住了。

　　她扭头看去，戴鸣金他们也是如此待遇，只有胡凌霄自己瞬间涨红了脸，主动伸手死死捂住耳朵，闭着眼退到一边去了。

　　之后便是新郎受训、新娘辞亲的环节。不过这只是走个过场，因为宋师傅做了个“成何体统”的决定——直接将新娘全家接去婚礼现场，一同拜堂成亲。

　　锣鼓再次喧天响起，迎亲队伍满载而归，浩浩荡荡打道回府。

　　宋师傅高高坐在小红背上，一身红袍，满面红光，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回到赵家院子时，宋师傅的母亲，那位来自磐石部族、气质不凡的前任“布吉”，也已赶到，正站在檐下翘首以盼。

　　接下来的婚礼流程如期进行。抱新娘，拜天地。

　　依照宋师傅的提议，何姑娘的双亲与宋师傅的母亲一同坐在上首，接受了这对新人对高堂的第二拜。

　　虽然盖头遮掩，看不到何姑娘的神情，哦，如今该改口叫师娘了。但想来她也定是满心欢喜的，不然那盖头下勾起的红唇，为何一直未曾落下？

　　宋师傅再次推陈出新，不等喜宴结束，便领着新娘子下去揭了盖头，稍作休整后，又大大方方地牵着她的手出来，挨桌向宾客们敬酒。

　　席面是刘春花亲自掌勺，荤素搭配，甜咸并济，干稀俱全，冷热皆有，琳琅满目，香气四溢，引得宾客们赞不绝口。

　　“娘，您吃过了吗？”林英亥偷偷溜到后厨询问。厨房里依旧热火朝天，刘春花还要准备几道收尾的大菜和果盘，暂时脱不开身。

　　“安心，娘早吃过了，饿着肚子可没力气颠勺。”刘春花笑着用指尖点了点女儿的额头，“你快去席上吃吧，今天接亲，晌午都没顾上吃东西，肚子早该饿扁了。”

　　“嗯！那我先去啦娘，我给您留碗肉吃！”

　　——

　　师傅与师娘一同敬完了堂屋的宾客，又特意来到厨房，郑重地敬了那些因座位不够而在此处站着吃席的镖师们，以及忙碌了整日的刘春花。

　　喜宴结束后，按照习俗，众人该转战新房闹洞房了。

　　宋师傅兴致极高，一把捞起林英亥，轻轻抛在铺着崭新被褥的婚床上：“去！小妮子给我滚床去！讨个吉利！都去，都去滚！”

　　接着，他又把刘谷裕、刘稷阳、胡决明、赵金珠也一一扔上床，只有戴鸣金因个头太大，是自己爬上去的。

　　新娘子何姑娘则笑盈盈地看着他们在撒满了坚果的床铺上，被硌得龇牙咧嘴，柔声道：“希望我往后的孩子，也能像你们几个一般，健康，聪慧，有情有义。”

　　这场婚礼，从头至尾都透着些“离经叛道”的意味吧？

　　但那又如何？

　　没人敢在今日找晦气。

　　且不说林英亥这帮鬼点子一箩筐又护短的孩子，光满院子坐着的镖师个个都不是好惹的，胡郎中一家也都在场。若真有那不长眼的非要嘴贱，自有的是人出手管教，打完还能就地医治。

　　至于日后会不会有些什么不好听的风言风语，那便只当作耳旁风吧。日子终究是二位新人关起门来自己过的，幸福与否，也无需在别人的嘴里求证。

　　这小两口，都是豁达通透之人，早已将这点看得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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