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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
“为什么都说七年之痒,不是六年,不是八年?”
“根据专家所说,人体细胞每七年就要累计全部更新一次,更新后的细胞会失去对当初爱的感觉,进而感到无聊和倦怠,这不就得痒了吗?”
“什么狗屁专家,都是胡扯啦。照这么说,韩佳子你们俩不是早过了七年了吗?不痒怎么反而还要结婚了?”
“拜托,我们是认识超过七年,不是在一起七年。破镜重圆是经久不衰的经典爱情模式,懂不懂啊。”
“那七年到了咋办?”
“呵,就他们俩这模式,除非老到干不动了,否则分不了。”
哈哈哈哈哈。
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笑,六七个女生们挤成一团花枝乱颤。
韩佳子的婚礼已经筹备了半年。高学历人群普遍晚婚晚育,明天开始,二十八岁的她就要成为大学宿舍里第一个结婚的女生了。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闪婚对象竟然是——七个月前意外重逢时又一次天雷勾动地火的大学初恋陈斌。
天雷滚滚啊,这让当初帮着韩佳子痛骂渣男的室友们最是尴尬。为了消除当年扮演跳梁小丑的愤怒,她们私下强烈建议韩佳子把那位惊为天人的大帅哥邀请过来做陈斌的伴郎。
陈斌有点不情不愿,毕竟这会把自己衬托成大土冒,但架不住女人们的集中火力,便只能腆着脸皮去问了。那位现在的时间特别值钱,要抽出两三天时间飞过来帮自己做伴郎属实算是很大的面子。
“他长成那样怎么可能是单身?骗鬼的吧,穷大帅哥私下里都有女孩倒追。”
韩佳子白了她们一眼:“陈斌跟我说的。他把公司打包出售的事情搞定后,一个人分到了六千多万!之前为了创业休学过两年,所以现在要继续把研究生读完,平日有时间又要考察新项目,又要兼职做模特拍杂志参加活动,从早忙到晚,没空想感情的事。而且……”
她努了努嘴,试图憋住秘密,但八卦氛围实在太好,这张嘴真真是憋不住。自从几天前从陈斌口中听到这个惊人八卦时,韩佳子整个人激动亢奋地从床上蹦到了天花板。
“听说啊,我就是听说啊。他心里有一个女人,这么多年为了她一直默默等着,守身如玉啊。”
女生们又发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哇靠声:“真的假的?这年头还有这么纯情的?谁啊谁啊?”
韩佳子故作神秘嘿嘿一笑间,听见床头手机歌唱了起来。
她扑过去接电话:“盛大博士!你终于下飞机啦!”
盛安刚下飞机,正走在通往机场接驳车的滚滚热浪中。八月明城骄阳似火,从伦敦转机过来如同从高山汤泉一路迈向五十度的桑拿房。她抬头看了一眼天,下午三点半的天空还是水洗蓝般耀眼明亮,一点看不出来天气预报说的两天后会来台风。
“亲爱的。” 走了几十秒盛安已经汗如雨下,“我先回家放下行李,晚点再到你地方好吗?”
“今晚就好好休息吧你,流程别忘了就行。”韩佳子虽然激动但也知心,“明天凌晨五点就要开始化妆,要忙上一整天,怕你倒时差吃不消。你给我回家好好睡一觉,对了,少吃点安眠药!”
盛安虽热,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淡定:“总得提前试下伴娘服的。”
陈斌毕业后创业起起伏伏,中间一度差点破产,后面在各位兄弟们的帮助下又起死回生。目前虽称不上很成功,但也算是一家餐饮连锁公司的小老板,现金流趋于稳定。
韩佳子则是爸爸妈妈的宝贝独生女儿,第一场婚礼最后定在女方城市举办,两家人各自拿出了不少钱。由于政策规定公务员不能太过铺张浪费,考入税务局的韩佳子只能在其他方面动脑经。
她买了梦想中的婚纱,为了配这个婚纱,又定制了同系列的伴娘服。半年前婚期刚定,她就主动联系了盛安要了尺码。
韩佳子在电话里告诉她,伴娘服她已经同城快递到盛安家门口啦。
盛安坐在出租车里,靠着车窗玻璃,安静地望向城市街道。
又是一年夏天。
从谢亚君离开之日开始,每年夏天时,她大部分时间都一个人默默待在家里。做完学校里的作业,自己安排课外作业。看完学校推荐的指定丛书,图书馆里还有浩如烟海的书籍。她并不无聊。盛夏酷暑于她,只是在眼睛酸痛的间隙,抬起头来向外眺望一眼。
室外的夏天,像烈火上空悬浮翻滚的浓烟和白浪。人和建筑物在暑气中集体蒸腾,闷热、燥裂、眩晕,一起汗流浃背。
她不喜欢。
所以女孩时代的她有时会在心里偷偷祈祷台风的到来。台风来的时候,全城气温会下降十几度,夜里甚至会有凉爽的感觉。不需要再把扇子扇到冒烟,或者在空调下一冷一热得空调病。
只是她现在已经不是女孩了。此刻的她,无论是对明城,还是对台风,有一种隔了层毛玻璃的疏离感。
出租车停在华城家园正门口,在师傅的帮忙下,她总算把二十八寸的大行李箱从后备箱拉了出来。虽说只是短暂回国一趟,但是她给亲戚和参加婚礼的大学室友们都带了礼物,加起来杂七杂八占据了不少空间。
盛安一个人拉着行李箱走过小区花园小径。
太阳猛烈。不过几分钟的路,汗水就打湿了她整条裙子,额边碎发软软塌塌粘在皮肤上。待到家楼下时,她整个人跟水洗过一般,抬头看着通往顶楼的步梯楼道,还是生出了年纪大了力不从心的感觉。
她尝试着双手提了一下行李箱,刚提起来就停了下来,喘了两口气,胸闷得说不出话。
整整六层……
下午四点半的阳光依旧炙热耀眼。盛安看着自己的汗水顺着脸庞一滴滴坠下,发光的地面上,自己的影子浓缩成窄窄深深一条,笔直向前。
正当她准备走一层歇一层把行李箱扛上去时,从身后绿化带的方向,传来了稳稳的脚步声。
无需思考,盛安就已被本能直觉控制住。她的心脏骤然紧缩,脑子轰的一声空白。一股强大又熟悉的力量靠近了她,对方鼻尖的气息灼热地扑在她的脖颈上,仿佛野兽咬住了她的脖颈。盛安下意识脖子一缩,又见头顶一黑,下一秒,这个人把她的行李箱横过来一抓,没说一个字,直接就往楼上走。
过了好大一会儿,她终于有了反应,目光一点点缓缓向上。白色球鞋,宽松牛仔裤,黑色体恤衫,头发长到脖颈间。跟七年前相比,他好像更高更壮了,宽背下面是劲瘦的腰,拎着行李箱的手臂精干健硕,几条青筋虬龙般盘旋在肌肉上。
那个人走上半层,停住一会,回过头俯看她。
“这么喜欢在太阳底下晒着?”
声音沙沙的,哑哑的。
她的目光犹豫几秒,最终还是盯着自己的脚下,僵硬地跟着自己的影子向上走。
一层、两层、三层……
两个人都一言不发。
盛安很久没有爬过楼梯了,加上心理压力,她连走四层后有点喘不过气来,不得已停下来歇息了十几秒。又听见那个人已经把行李箱放到了顶楼,掉头往下走。
两个人一上一下相遇在四楼半的过道上。
男人只是暂停了一秒,目光扫过她的脸,又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别处,与她擦肩而过。
“林生。” 她机械地喊出这个久违的名字。
林生停下脚步,缓缓抬头看她。咫尺之间,二人气息交织在一起,七年的光阴在他们中间如水痕消失于烈阳下。
盛安只看了他的眼睛一秒就抵挡不住,闪躲一下,偏过视线。
太熟悉了。曾经那一个夜里,她借着月光,贪婪不节度地一直凝视着他的眼睛。
“谢谢。” 盛安目光游离,故作客气道,“上去坐坐?”
林生没什么表情,淡淡地说: “不必了。”
“你……” 还好吗。
剩下三个字其实不必说出口。她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这些年,虽然她切断了跟他的联系,但一直以来都通过其他方式默默关注着他的消息。
她知道他这些年一直都在做什么。
自从那年林生到北京上大学后,先是空余时间做兼职健身教练,后又很快去做了模特,为不少品牌拍过宣传杂志和广告。大二时,他开始跟人合伙创业,做互联网健身app。为了宣传公司品牌的缘故,他雇佣了专人打理自己的社交媒体,这么多年一直活跃在网上,个人行踪公开且清晰。
前不久,她在网上又看到信息,他合伙创立的品牌确定被互联网龙头巨鳄给收购了。
后来回过头看,真是幸运。无论人算还是天佑,总之林生在世界经济全面下滑前,成功套了现离了场。
多好。没有她的日子里,他过得风生水起,亲手给自己谱写了新的命运。
这是盛安人生第一次,在东西方各路神脚下许的愿成了真。她并不真的相信神的存在,但她发自内心地感谢神。
所以,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她家楼下?除了韩佳子以外,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今天回了明城。她不知道林生是怎么知道她飞机的落地时刻,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楼下等了多久。
“想问我为什么会过来是吗,还是想问我怎么知道你今天会回家的?” 林生苦笑了笑,“姐姐当年睡了我一整天,给了我十万呢,不还不就真成嫖资了?卡放在你行李箱上,密码没变过。”
盛安用余光看他一眼。这么热的天气,他帮她抗行李箱上楼,跟她一样,他的体恤也被汗水打湿了。
她突然又想到了七年前桦城的夏天,他在她的身上,流汗的额头,濡湿的唇角。
思绪一漂浮,她又目光游离,不再看他。
林生却深深地凝视着她。她还是老样子,扎成低马尾的黑直发,白色无袖及膝裙,纤瘦,曲线玲珑,清丽冷艳。七年时光在她身上并没有留下太多痕迹,素颜时就是个容颜出色的女大学生。
“走了。” 他喉结滚动,目光暗沉。
盛安右手握住楼梯扶手,掐到指尖变成惨白,也始终不再说出一个字。
林生转身朝着太阳走去,西斜的落日在他身后刻下一道越来越长的影子。他再也没有回过头。
地上的影子原来笔挺、高大,在绕过拐角一个弯时,慢慢地痛苦地,垮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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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篇章开始啦,也是最终篇了。这一年,林生25,盛安28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