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归

作者:书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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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7 章



      “我真正的名字叫凡璋。”
      夜风习习,吹拂在二人身上,只觉凉爽无比,加之夜鸟鸣叫,更添岁月美好之感,虽然天一亮,面对的只怕是更多的明枪暗箭,但二人这般靠着,轻轻地互相吐露心事,就算是有天大的难处,也都不放在心上了。
      “嗯。”宋翾这一声,即是表明他知道,也是表明他在听。
      二人从大理寺出来,萧慕蔺醉得走不动道,便由宋翾背着,他一开始心跳如鼓,从小到大,他从没有感受过这样一个背膀的温度与安稳,渐渐地,淡淡的檀香令他放松下来,他感到很困,前夜他几乎未合眼,又饮了酒,可他实在舍不得睡去,他想把这样温暖踏实的感受紧紧抓住,所以他开始说话。
      “我父亲是天下第一刀客凡重安,母亲是翡渊望族陈氏陈二姑娘,至今我都不知道她的名字是什么,我昨晚在一个地方看到了他们的牌位,母亲还是没有名字。”此事在他心中一直耿耿,为何母亲没有名字。
      “陈家有二女,长女陈芃清,二女陈梦清,芃清戴凤冠,梦清结草环,同为陈家女,命运各两端……”宋翾轻声念着,往后却止住了,这首歌谣是他在探寻萧慕蔺身世时于一册话本上得到的,讲的大概便是陈德妃与其胞妹一母同生不同命运的事,歌谣后半段却把陈二姑娘说得一无是处,所以他不忍说给萧慕蔺听。
      萧慕蔺似也不感到意外,他早猜以宋翾为人谨慎,只怕已把他查了个底朝天,可毕竟有些他亲历的事宋翾查得再详细又如何有他说得详尽,今夜,他是要把自己完完全全说给宋翾知的。
      “我幼时见到父亲的次数很少,有时候我把他忘了,他又出现告诉我,他是我父亲,待我与他亲近起来,他又走了。有一回我跟人打架打破了头,正巧他回来,见此不说什么,只把他苦修的心法尽数教给我,那次他待得最久,待了三个月,只待我已练得颇熟练,他又走了,再回来便是我在宫中闯下大祸——失手杀了淑妃之子。本该是我偿命,容哥却替我认下了,那回他也没说什么,又待了两个月,后来我再也没见过他。”
      宋翾倒是意外,原来淑妃之子是萧慕蔺失手杀的,若非德妃之子认领下这桩人命,只怕也不会有今日的萧慕蔺。
      “临渊十六年,温开攻破翡渊城,皇帝与姨母双双自尽,舅舅带着我和容哥逃了出来,一路东躲西藏,本来说好前往渠州,怎料渠州守叛变投敌,舅舅又把我二人带着转道汀州,半途听说汀州失陷,前无去路,后有追兵,那时真是天下之大,无处容身。”
      萧慕蔺语气平淡,宋翾却知道那种生死飘泊的苦处的。
      “后来听说萧莲颐退至淮州坚守,舅舅便带着我二人前往淮州,舅舅说,萧莲颐一身忠骨,自当能护我兄弟二人周全,我们裹挟在无数流离失所的人当中,也是在这样的夜色下,惊慌失措地涌进了淮州城,却在进城后遭到淮州兵斩杀,眨眼间,已有无数人倒下,舅舅江湖人称‘素羽铁扇’,武技不俗,我与容哥也有些身手,我三人便一路拼命,这才得以逃脱。”
      萧慕蔺说到这里,沉默了片刻,才道:“那年我十一二岁,手上已有了五条性命。”
      他是说给宋翾听的,他那等年纪,却手染鲜血,就是要叫宋翾知道,他不是个善人,不料宋翾却一笑道:“若那时我认识你,一定对你崇拜备至。”
      萧慕蔺便很放心下来,也一笑,他倒忘了,宋翾又是什么善人了?便接着道:“舅舅不信萧莲颐叛变,几番要去寻,可惜城中戒严,几次都无功而返,还是从一名乞丐那里得知萧莲颐已被夺了兵权,淮州守以其家人性命要挟,他不得已下,已投了温开,我们听后,都心如死灰,若连萧莲颐都不再坚持,这天下还有哪里是我等的安身之处?难道真唯有死路一条吗?那些时日,我们过着老鼠般的日子,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可怜舅舅,世家子弟却要扮作乞丐行乞,受了不知多少冷眼……”
      萧慕蔺口中的舅舅该是陈家幼子陈湘绮,当年温开攻破翡渊,陈氏家族因与皇家联姻,抵抗最烈,满门尽屠,幼子陈湘绮游历江湖,本事颇大,唯有他护着皇室唯一血脉逃了出来,当年好些枭雄打着此等旗号,割据江山,称王一方。
      听了此番遭遇,宋翾不由想,此人能屈能伸,确算得上个人物。
      “那时温存良已进驻淮州,下令大肆搜捕,不巧舅舅伪装出行却被人认出,我们几番蹿逃不得,被围堵在淮州城南的城隍庙内。”萧慕蔺说到这里,攀住宋翾的手就是一紧,想来那一战极为惨烈,令他想到便浑身发寒。
      “舅舅已知我三人逃不出去了,便对我说:‘璋儿,如今该到了你我尽忠的时候了,你容哥乃皇室唯一血脉,不能断送在你我手中,为今之计,唯有你我出去领死,才能护他一命,你不要怕,舅舅会陪着你。’然后他将容哥拍晕藏于土地神像下,带着我冲了出去,我二人刚一现身,便被箭雨迫退,舅舅就朝着领头的那人喊道:‘我乃陈家陈湘绮,携皇子李舒容归降温候。’那人便下令停止放箭,待我们出去后,舅舅突然出手,杀掉了前来捆绑我二人的敌兵,那领头的似知道舅舅的厉害,自己退后,一挥手,上百名敌兵就朝我等围攻过来,舅舅一直挡在我身前,直到一把铁扇只剩下一根扇骨。他临去时,一直在对我说:‘不要怕,不要怕’。我知道他是要我不要逃,不要反抗,要我替容哥去做那个亡国的皇子。”
      宋翾听得心头一怒,他陈湘绮要忠君,为什么却把同为外甥的萧慕蔺当棋子?方才还当他是个人物,此刻宋翾却觉得此人狭隘不值一提!
      萧慕蔺似是说得有些累了,就把头枕在宋翾肩上,过了一会才又继续道:“就这么着,我被押送到了淮州大牢,单独拘在一处,那个牢房很深,很黑,我能感觉到那该是个很隐秘的地牢,连老鼠都没有,静得叫人害怕,他们似乎料定了我逃不掉,并未派人看管,我也认命着等死。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白天黑夜,有人来看我,这令我很惊讶,我缩在角落里不敢抬头,那人自称萧莲颐,我却不认得萧莲颐,也不信他,他叫我殿下,如舅舅一般让我不要害怕,我抬头看他,我听人说萧莲颐俊美无双,有第一美男之称,我看见了他就知道他确是萧莲颐了,他见了我,就露出一丝惊讶,想来他那时便认出我不是皇子,他没说什么,就那么走了。过了两天,却又来了,却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少年,用布蒙着脸,让我看不清他的样子。萧莲颐说那少年才是真正的皇子,我胆敢冒充,要带我去问罪,我知道他是来带我出去的。我当时既怕那人是容哥,又想活,内心挣扎,最后什么都没做,任由着他把我领了出去。”
      这样的遭遇,只怕独一份的了,宋翾听来,只觉心疼无比,他幼时也飘零尘世,无所依靠,好在他遇到了一个残废老头,那老头虽也不疼爱他,差使他做这做那,稍有不从便以高深内力折磨他,可却也传授了他一身本领,为他指明日后的方向,让他有了今日的成就和地位。比起来,他比萧慕蔺要幸运些。
      “后来萧莲颐把我托付给师父,我从师父那里才知道,萧莲颐为救我,竟把自己的儿子毒傻毁容,难怪那少年从始至终都不曾反抗过。师父说,若不是我长得像那个女人,他的徒儿也不会枉死。我长大些才明白,原来萧莲颐与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姨母。”
      说到这里,萧慕蔺便静了下来,他该说的已说完,可心里却依旧空空的,这段往事曾被他尘封在记忆深处,刻意忘却,此后的十年间,他做萧慕蔺做得苦,却也做得好,他已不再是凡璋,所以他能以萧慕蔺的身份讲述那段血腥与黑暗。
      宋翾却在想,萧莲颐与凡重安在前朝也算是人中翘楚,却为了个女人抛妻弃子,真不知到底该如何评判他们。
      当年凡重安孤身犯险,真正要救的是自己的妻子还是那位母仪天下的陈德妃?人已作古,真相已不可考,宋翾却觉得,在凡重安心中,真正在意的也只有那位陈德妃吧,不然为何陈二姑娘伴他多年,为他诞下一子,却始终没有名分,死后也要受后世污谈呢?
      再说那萧莲颐,本已归顺温开,却又反复,啸聚淮州义士欲夺城,只怕也是因为知道皇室血脉犹在人世吧。宋翾眼中一寒,若非萧莲颐反复,温存良又怎会下令屠城?也不会在城中抓捕年岁相仿的童子验身,那么,此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笑萧莲颐为一己之私,害得淮州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却赚得个“忠骨”之名!
      萧慕蔺感觉到宋翾全身在收紧,步伐不自觉加快,不由就痴痴看着随着宋翾脚步摆动的衣角,慢慢道:“宋翩辞,我就是这样一个为了求生夺人性命的卑鄙之人,那时我便很以自己为主要,我这样的人,这样的身份,你若有疑虑,这是应该的,若你再要我走,我立刻就走。”
      他说了这么多过往,就是要宋翾清楚他的遭遇,他的选择,从中权衡厉害,很是坦荡了。
      宋翾又怎会不知,也觉只怕是自己的反应令萧慕蔺不安了,便放松下来,“萧兄的故事实在精彩,令人心潮澎湃,那么我也讲个故事来回报萧兄。”
      萧慕蔺便把耳朵更靠近些,宋翾轻轻一笑,正传进萧慕蔺耳中,二人互相贴着,体温共互,心声共鸣,心中也都轻颤不已。
      宋翾从未如此克制过自己的心意,一时只觉口干舌燥,心猿意马,不由暗暗压了压心神,开口道:“当年淮州大变,我流落他乡,得以奇遇,那人不但传我无上功力,也将一肚子谋算尽数教给了我,那人死后,我独自北上寻找明主,路遇以人为食的冥府三鬼,那是我第一次杀人,九岁。后来手上有了权利,杀的人就更多了,数都数不清,其中不乏忠勇侠义之君子,为的也不过是一点私心。我这样的人,如今这样的境地,萧兄也都愿意信我,伴我左右,若再要你走,岂非真成了过河拆桥薄情寡义之人了。”
      萧慕蔺道:“你在我心中,与这世上所有人都不一样。”
      “在我心中,萧兄如是。”顿了顿宋翾又道:“若真再要你走,一定是我和你一起走。”
      萧慕蔺酒意之下,人要活泼很多,整个人就往前一靠,几乎已把半个身子越过宋翾肩头去,一双眼盈动非常,“果真?”
      宋翾被他这般举动搅得心湖潮涌,真想……对他做点什么,却又生生忍住,含笑道:“若是食言,不得……”
      却是萧慕蔺已一口咬在他肩上,又不忍心狠了劲,只微微一点疼痛,宋翾脚下一顿,警告似地道:“萧兄该知道所传我乃好色之徒并非传闻。”
      萧慕蔺便松了口,吃吃地笑,又道:“我肩上有你留下的窟窿印子,你肩上就留不得我的牙印子吗?”
      宋翾叹了口气,就把肩头一递,“再来一口。”
      萧慕蔺只把下巴枕在上头,却不再咬了,一时似想起什么,问道:“六暗卫中可有会掌爪功的人?”
      宋翾道:“怎么提起这个?”
      萧慕蔺便提起那晚的遭遇,“那人的手法与你所使掌爪功颇为相似,却又阴狠得多,司徒澜澈正是伤在此功之下,我看公情容己的反应似是认识他,所以才会如此问。”
      宋翾便眼色一沉,“他使的可不是掌爪功,而是阴狠毒绝的折枝手,正是因为此功法太过狠毒,我曾严令他不许再学,也不得使用,看来,他不但练有所成,竟还用在司徒澜澈身上。”
      萧慕蔺皱眉道:“他为何对司徒澜澈下手?”
      宋翾沉吟片刻,前后一想,已有所得,“只怕是为了他背后的主子。”
      萧慕蔺道:“不曾想忠于皇帝的暗卫居然会有别的主子。”
      宋翾一笑道:“人心复杂难测,不可只看其表。”
      萧慕蔺听他话中意思,似有所感,便问:“莫非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宋翾只笑笑,已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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