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泔水
“你个小崽子!我打死你!”那伙计恼羞成怒,举起大铁勺就砸那帮小孩。
领头的小孩躲过了,眼看着那勺子就要砸到他身边更小的孩子。
情急之下,林惊鸿摘了自己手表,一击砸飞了伙计落下的铁勺。林莺歌跑过去赶紧护住了那些孩子,怒目圆睁瞪着那伙计。他拿着的长柄铁勺的勺沿儿都是锈的,若是打中了这些孩子,破皮出血自是不必多说,若是感染了怕是要命。
“你们!哎呀,是老爷和夫人啊,对不住对不住,我这就把这帮小乞丐赶走!”那伙计甫一被砸飞了铁勺,胳膊震的直疼,他转过身本要开骂,一看女人周身富贵,那走过来的男人更是不怒自威,他一转话头,真跟“哈巴狗”一般。
“你怎么能打人呢!”林莺歌急着跑过来,头发都有些散了,完全没有形象可言。
“太太,这都是要卖的,这帮崽子,孩子,这帮孩子是偷东西啊,那哪行啊!太太,我也是在这混口饭吃,要是让他们吃了,我就没得吃了。我上有七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我没办法啊,太太!”那伙计扑通跪在地上,跟刚刚的叫嚣完全不同,像是挨打的是他。
“你去让赵番可给我打包一桌菜,我在这等,要快。”伙计听林惊鸿叫了经理的大名,知道对方不是一般人,赶紧爬起来了。
那领头的孩子特别机灵,早就在一边偷偷挑着肉吃,一看“狗”走了,全都开始吃起来。
“别吃了,孩子们,你们……”林莺歌看着那些衣不蔽体的小孩,小手乌黑的抓着肉往嘴里塞,心里痛的要裂开。她没办法,什么办法也没有,她阻止了这次,下次呢,她能次次都在吗?吃不饱,又不是他们的错。
林惊鸿明显是“严父”的样子,他也心酸,但绝不会放任。擒贼先擒王,他一手拽住领头小孩的衣领子,直接拽起,抄起铁勺子,用勺背打了两下屁股。
“哭。”林惊鸿在孩子耳边说了,那孩子有点傻了,就听他的哭起来。
“别吃了!”林惊鸿将勺子狠狠摔在地上,木头柄都摔断了。
那一堆小孩看着自己老大在林惊鸿手里,也不敢动了,手里捏着的饭菜又舍不得放下,一人抱着一个桶,纷纷看向林惊鸿。
“现在不吃的,一人一块银元。还吃的,就什么都没有。”林惊鸿太懂给一巴掌再给一甜枣了,他帮/派里都混的开,何况一帮小孩子。
那些小孩闻言连桶都不抱了,排成排挨个站在墙边,跟群小土豆似的。
“大……大叔,你是不是把我放下来啊!我脖子疼!”林惊鸿拽着的孩子脸都红了,他垂下手,放开了那孩子。
孩子的裤子太薄了,咔嚓裂开了,那孩子脸都没红,管都没管。
“你,你说话得算话啊!我娘说说话不算烂嗓子眼儿的!”小孩连喘了几口气,顺当了就指着林惊鸿的鼻子大喊。
“你叫什么?”林惊鸿冷笑,多少年了,没人敢这么对他,冷不丁,怪新奇的。
“我叫黄珠!”黄珠一转眼珠子,掐着腰,瞪着林惊鸿,“诛杀的诛,你要是不给,我就杀了你!”
“阿珠姐,你不说你是珍珠的珠吗?”一个吃的满脸是油的小孩吸了吸鼻子,嘴巴裹着手指吮吸。
“海子,你给我闭嘴!”黄珠打了孩子的头一下,仍是转过脸瞪着林惊鸿。
饶是林惊鸿也被这一句“阿珠姐”惊着了,叫黄珠的孩子大腿都露在外面,虽然看不着什么,林惊鸿还是后退了两步,林莺歌刚要过来替他,黄珠一把拉住了林惊鸿的手。
“哎!你要跑啊!”
“阿珠妹妹,我们不跑,你放心吧,说给的一定给的。”林莺歌长的好看,刚还挡在他们前面,黄珠信她,就先放开了手。
“我裤子都被他打坏了,得赔啊!”黄珠是偷跑出来的,她和两个弟弟就这一条裤子,坏了回去娘又要哭了。
“赔,肯定赔的!”林莺歌出来时搭了个披肩,她将披肩摘下来,挡住了黄珠的腿间,两个袖子向后系了个结。
“姐姐,脏了!”黄珠想躲没躲开,她眼看着雪白的披肩沾了油渍子。
“没关系,送给你了。”林莺歌看控制住了孩子们,想起她过来的目的。
“孩子们,你们有没有看到这有个老爷爷啊?面色黝黑有点红,鼻子旁边有个黑痦子。”
“你说的是老裴叔吧,他叫那‘哈巴狗’赶走了!”海子拿袖子擦子鼻涕,林莺歌从手包里拿出了一个丝帕递给他。他没舍得用,攥在了手心里。
“老裴叔替我挨了哈巴狗一勺子,手都划出血了……”黄珠看看林莺歌,低下了头。
“不怪你的,没事的,好人有好报的。”林莺歌拍拍黄珠的后背,安慰黄珠,也在安慰自己。
“林少爷,菜给您安排好了,您看?”赵经理亲自过来了,他就在街口没进来,后门的泔水桶让阳光都显得油腻腻的。
林惊鸿看了他一眼,他皱了下眉,还是往前走了两步。
“拿进来,放这儿吧。”林惊鸿发话了,就是让赵番可下油锅都得干,他只好进了巷子把食盒放下了。
“赵经理劳苦功高,何罪之有。那块手表拿去,若是不够再去林宅要。”赵番可闻言拿着赶紧走了,林惊鸿看着赵番可走远了,才拎着食盒带着那些孩子出了巷子。他让王五按照黄珠的身量去买一条裤子,王五还没走,黄珠说话了。
“不用正好,买大一点!”
“你家几个人?”林惊鸿离了黄珠大概一米远,蹲下身看着她的眼问话。
“我爹、我娘,我两个弟弟还有我。”黄珠像是怕林惊鸿分不明白,掰着手指头给林惊鸿说着。
“按她说的买,再换些银元。”王五点了头,开着车走了。
林惊鸿一个人拎着两个提盒,让黄珠带路,走了几百米而已,就到了大鲍岛胡同。
这里有德占时期留下的联排石楼,里面每个房间都挤着一家人。一栋四层小楼里,挤了四十几家人。
林惊鸿本想进了楼,再将食物分给孩子们。但他刚进去,就抵着林莺歌又出来了。
里面煤灰都迷眼睛,臭味混着骚味,林惊鸿实在忍不住。
胡同边有一个修鞋摊子,林惊鸿就放下食盒,将菜挨个拿了出来。
有小孩伸手就想去拿红烧肘子,还没等林惊鸿呵斥,黄珠先打掉了那小孩的手。
“大叔……先生没说能吃呢!老实等着!”黄珠说完,自己也看着那肘子,直吸溜口水。
除了红烧肘子,还有坛子肉、四喜丸子、糟熘鱼片、油爆双脆、拔丝地瓜、蜜汁山药和整三盘的小鸡酥。
“不许自己独享一个菜,要分给其他人。”林惊鸿挨个人分了筷子,还多出好几双。
“吃吧。”
孩子们风卷残云的吃着,但都拿着筷子,几少用手,之前就看中肘子的孩子也没有自己一人吃独食,他拽了一大块肘子肉,咬了一口,又放回去一半,他怕不够分了。
黄珠也吃了一口肘子,不过她更喜欢吃拔丝地瓜。所以她趁着林惊鸿不注意把自己的肘子肉捏在了手心里,林惊鸿余光中看到了,什么都没说。
不一会,所有盘子碗全都光了,孩子们都吃饱了,小肚子鼓溜溜的。
王五也找过来了,他把布包递给林惊鸿,林惊鸿示意他直接给黄珠。黄珠接过布包大家看到了一条粉色的小裤子,正是她能穿的,只大了一些。其余四条都是黑色的,两条大的,两条小的,这是给她爹娘和弟弟们的。
“吃饱肚子固然重要,但要有脑子,比如声东击西。”林惊鸿等孩子们都吃完了才开始训话,他没看着黄珠,却留意她的反应。
“不懂?”林惊鸿看了一圈,几个男孩满脸的不解。
“我懂,就是砸了他春和楼玻璃让人来抓我,别人去吃饱!王先生教过!”黄珠抱着裤子,仰着脸看着林惊鸿。
“而且走为上计,别跟他们硬碰硬,记住了。”林惊鸿挨个发着银元,小孩子们得了钱都捏在手心插进裤兜里。
林莺歌也趁机拉住了黄珠,她想多给她些钱,让她遇到了那老人把钱给他。
“太太,您是也想帮帮老裴叔吗?”黄珠记得林莺歌问了老裴叔的事,见她拉住自己犹豫的样子猜到了。
林莺歌震惊于她的机敏,充满希望的点点头。
“可是我不知道他住在哪里。”黄珠揪着林莺歌刚给她围上的外套,她帮不上好心的姐姐。
“那你能遇见他吗?”林莺歌看到了她手心的肘子肉,轻轻捏着她的小手,将带着皮的肉块转移到帕子里,打了个结,递还给黄珠。
“能的,老裴叔每周都来送海参!”黄珠眼神又亮起来,她喜欢林莺歌,她想帮她。
林莺歌拿出手包里的银元,一共六块,她将银元放在了黄珠抱着的装裤子的布包里,“遇见了他就帮我把这些钱给他,谢谢你。”
黄珠摇摇头,拍拍胸脯,“放心吧,太太,交给我了!”
黄珠也从林惊鸿手里领了自己的银元,跟着小土豆们一起走了,走了几步又觉得不对,她自己停住,还抓过跟班们回来想给林惊鸿磕头。
“不许跪,王先生没教过膝盖骨该是硬的吗?”黄珠听了林惊鸿的话,挨个扒拉了脑袋,给林惊鸿和林莺歌带着王五鞠了一躬。
然后黄珠带着一群小土豆走了,走进了那乌黑飘着臭味的楼里。
林惊鸿和林莺歌二人刚要离开,巷子口买包子的声音同时吸引了他们。
“一个蛤蜊肉包,三个鲅鱼包。”一个穿着长衫的瘸腿男人拿着一份报纸在路旁的苟不理包子铺买着包子,店家刚要拿报纸给他装,他又一摆手。
“还是都要鲅鱼包子吧。”男人从口袋拿了几角钱付了,林莺歌注意到店家还是在左面笼屉里捡了三个,在右面笼屉里捡了一个,是顶上蘸了一块蛤蜊肉的。
男人付了钱,貌若无意的留下了他刚才看的报纸。
林莺歌看了林惊鸿一眼,林惊鸿领会了她的意思,叫王五去还食盒和碗碟,他走向包子铺。
“店家,什么馅的好吃?”
“我们家蛤蜊肉包子一绝啊!来几个?”店家倒是操着一口青岛口音,林惊鸿也没发现店里面有什么问题。
“来三个。”林惊鸿话音刚落,一个包着头巾的女人过来送了碗放盐的白粥。
林惊鸿看了女人两眼,继续说道:“这包子都长的一样,别拿错了。”
“不会的,先生,鲅鱼包子褶捏的少,而蛤蜊肉的褶多。您的包子,趁热吃!”林惊鸿接了装包子的报纸,回到了林莺歌身边,还没等说什么,喊声从他们头顶传来。
“让一下,让让让!”一个熟悉的面孔直接从楼上的窗户跳了下来,多亏下面有晾衣服的绳子,还有个遮雨的水布,王皎卿顺着绳子摔在水布上。他一转身,兜里的一个包子滚了出来,正好掉在了角落里。王皎卿没发觉,翻了个跟头冲出了巷子。
很快,五六个黑衣黑帽的魁武男人从楼中出来,追着王皎卿走了。
林莺歌捡了包子放进了手包里,她认出那是蛤蜊肉的,正是老板卖给之前长衫男人的顶上有蛤蜊的包子。她拉着林惊鸿出了胡同。他们本想先上车,但王五不知道去哪了,车子门打不开。
林惊鸿皱着眉只好拉着林莺歌随意进了一个巷子,他从后腰抽出一把勃朗宁,眼睛前后上下的警戒着,向着林莺歌点点头。
林莺歌深吸一口气,抿着唇咽了口唾沫掰开了包子。蛤蜊肉边上赫然是一板剪成一片一片的锡箔药片包装,其余什么都没有了。
林莺歌将药片倒进了手心,她刚动了下胳膊,皮肤冷不丁一痛。蜜汁金枣上那枚金子的牙签不知什么时候粘在了她的旗袍上,扎的她手臂出了血。
林莺歌将药板从包子底塞进了林惊鸿刚刚买的包子里,“我们回包子摊。”
二人迅速回了胡同,林惊鸿重新买了三个蛤蜊包,要在摊子上吃。林惊鸿倒了醋和辣椒油,吃掉了一个包子。
林莺歌见林惊鸿吃了一个包子后,从手包里拿出她准备好的“包子”。林惊鸿拉住老板,将包子掰出馅,手指蘸油写了个“奉”字。
刚刚店家看到了王皎卿掉落的包子,不知道楼上的王先生还是不是安全,也不知道捡走了包子的林惊鸿和林莺歌是做什么的。他从林惊鸿和林莺歌进铺子开始,手一直拿着擀面杖。
“先生,我们船上见过的。”林莺歌趁机拉住一旁喝粥的“女人”,“她”粥里混的正是冰糖。
“女人”的伪装极好,不仅面相不一样了,连身高都不一样了,别说林惊鸿,若不是林莺歌仔细看到了这位“妇人”藏青阴丹士林旗袍下的袜口有腿毛,她还确实认不出他庐山真面目。
林莺歌说完就不再说了,她回身拍了拍林惊鸿的肩膀,“算了,先生,我们不吃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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