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灵记

　　挑明这件事之后，两人的关系有了很大的变化。

　　以往只是纯粹的一同用膳，现在却是变了模样。

　　季怀瑾同样是为她盛饭斟茶的动作，总是让施灵双没由头地笑。

　　施瑜方某次怪异地看了看两人一眼，视线定住片刻后忽而摇摇头，叹了口气。

　　“灵双，幸好你的世子哥哥是用我当幌子。”施瑜方浅浅喝了口茶，“不然清元的反应我都不敢想。”

　　施灵双的脸微微泛红，不过季怀瑾倒是一点也不心虚。他看着施瑜方：“你说得有趣，不也是借着我们二人为幌子？”

　　说完这话，施灵双便发现施瑜方不说话了，只是一味傻笑。

　　她好奇地眨眨眼看着施瑜方，不明白对方在笑什么。

　　现在是书院的午休时刻，皇子与伴读共用一间屋室休息。

　　长大后庆闲对她的教授没有那么频繁了，施灵双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药方的研究与实践上。

　　今日恰巧得了空，正想着找机会来书院里见季怀瑾，兰氏便问她是否要出府，可否托她带些东西给施瑜方。

　　施灵双当然是立即同意了，便有了现在午休时三人在屋室的见面。

　　季怀瑾眼中带着笑意，把宫中的小点心往施灵双的方向推了推。

　　施灵双见到他的举动，没有了继续思考施瑜方的心思。她用小勺舀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轻轻咬了一口。

　　糕点的碎屑挂了一些在唇角，施灵双察觉到了，随意地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把糕点屑卷进舌尖。

　　季怀瑾看着这一幕，手指不自然地绻了一下。

　　他忽然发现，施灵双好像的确是长大了。

　　季怀瑾盯着她的唇角看了一会，在她即将转过来看他的时候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开始找一些能转移自己注意力的事情，比如说……吴祺。

　　说起来，在现实中和吴祺的初次相遇十分有趣，那是在两年前。

　　他最终放弃了将五笛作为吴祺武艺师傅的念头，不过他为吴祺寻了与五笛曾经同一师门的师弟。

　　吴祺与梦中的轨迹一样，在春申镇学武习武，后来从军。

　　他估算着吴祺从军的时间，在那时派去了自己一位信得过手下，成功说服了吴家人，也在吴祺面前终于得以露脸，卖了他一个人情。

　　吴祺两年前回京了一躺，在有心人的指点下特地跑来世子府见他。

　　季怀瑾觉得他是比梦中那个无赖的性子收敛不少，但还是能有意无意地露出一些。

　　那日恰逢施瑜方也来找他还书，他带着施灵双，恰巧与准备离开世子府的吴祺打了个照面。

　　吴祺将她认成了季怀瑾的堂妹季长宜，而施灵双则以为这就是季怀瑾同她提起过的那位名叫逐云的暗卫。

　　好一番闹腾后，两人才知晓了对方真正的身份。

　　不过这一通闹完，两人的关系确实没有变得太过生硬。

　　他慢慢地想着，思绪被一道清脆的碗碟碰撞声打断。

　　施灵双将那杯没有喝完的茶水和装着糕点的小碟一起推到桌子中央，用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后道：“阿瑾，你们要休息了吗？那我先回府了。”

　　淡淡的失落涌上心头，不过季怀瑾清楚，在没有正式定下婚约之前，一切举动须得克制

　　同施灵双道别后，季怀瑾没有立刻开始休息，而是微微敛目，思索着请求皇帝赐婚一事。

　　一旁的施瑜方准备午休前，见到季怀瑾这幅深思熟虑的样子，想起了他刚刚说自己的事。

　　他斟酌片刻，开口道：“世子，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何请辞了两日？”

　　施瑜方前段时间同他说，这个月有三日要告假，来不了学堂。

　　季怀瑾抬眼，看向施瑜方：“为何？”

　　“我同你说了，你不可再将我的那件事告诉灵双。”施瑜方和他谈起了条件，怕他不接受，赶忙补充道，“我告假是因为家中有事，所以灵双……”

　　所以施灵双也有这件事要去做，季怀瑾明白了，他点点头，示意施瑜方继续说。

　　“我们要去山平寺里住两夜祈福。”施瑜方看了看他，神神秘秘地说。

　　他现在的性子比几年前开朗许多，也比季怀瑾梦中的结局好上许多。

　　季怀瑾知道施灵双其实很喜欢她的堂哥，因此在事情还没有发生前把她的堂哥和大伯母从施德生身边捞出来，也算是补上了小姑娘的一个遗憾。

　　“我知道了。”季怀瑾平淡地点点头，不再理会他。

　　让施瑜方有些疑惑，不明白季怀瑾对此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他想了一会，干脆不想了。

　　虽然施瑜方从他平淡的面部表情上想不出来，但是他猜季怀瑾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

　　在寺院后山处遇到施灵双和季怀瑾的时候，施瑜方立时刹住脚步，把自己藏在一旁宽大的古树下。

　　他就知道季怀瑾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吧。

　　施瑜方瘪瘪嘴，试图透过树叶的间隙瞧见两人现在在做什么。

　　他歪了歪头，却见恰好有片树叶挡住了两人的头，等再次移动了下脚步向前看去的时候，季怀瑾忽然偏了下头。

　　如果他站在施灵双的位置，兴许会觉得季怀瑾只是随意地偏了下头。但施瑜方躲在古树后与他的视线相接的瞬间，就知道这人保准发现他了。

　　他立即打住，转身离开。

　　等施瑜方的背影消失之后，季怀瑾才将自己的所有注意力重新放到施灵双身上。

　　她正在兴致勃勃地说：“听闻山平寺不光是祈求平安，什么都能保佑一些。这后山有颗大树，百姓们好像会专门求红带，托僧人将愿望写在红带上，然后挂在树上。”

　　“没想到今日居然这样巧，不如阿瑾陪我去求一条红带？”施灵双说着，双眼亮亮地望着他。

　　季怀瑾当即点头，和她一同往旁边领取红带的地方走。

　　他今日来可不是什么碰巧，专程是为她来的，那自然是和她相处的时间越长越好。

　　“小师傅，请为我写上祈求平安的话语。”施灵双挑了一条红带，递给一旁坐着的僧人。

　　僧人看了眼两人，没有说话，只是提笔写着她的请求。

　　但不知为何，施灵双心中升起了另一个愿望。

　　她双手放在背后绞起来，趁着季怀瑾不注意，悄悄俯下身小声对那位僧人说：“能在上面补一条姻缘吗？”

　　说完后，施灵双很是不好意思，但还是坚持着弯腰望着写字的僧人，直到对方点头后才慢慢直起身子。

　　施灵双的手仍然在背后绞着，她认真地注视着那位僧人和自己的红带。

　　季怀瑾的唇角翘了一下，掩饰性地抬头看看天空。

　　她应当是不知道，从小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即便离得不近，也能听到说话声。

　　况且，她的耳尖有些红，双手还绞着，季怀瑾一看便大致能猜出小姑娘刚刚做了什么。

　　他低头闷笑一声，假装着听不见的样子继续四处看看。

　　直到估摸着那条红带上的文字应当写完了，季怀瑾才慢悠悠地走到施灵双身旁。

　　施灵双有些紧张，她拿着红带的方式很怪异，故意将有字的那一面朝向自己的身体。

　　季怀瑾看着她这幅小心翼翼的样子，使坏心思地探了下身，凑到她身边：“红带上写了些什么？我瞧瞧看。”

　　施灵双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下，赶忙将红带有字的那面贴在自己的身体上，警惕地向后仰了下身子。

　　她觉得自己的动作太明显，望着季怀瑾眨眨眼，飞速想了个理由出来：“这红带上的东西看了就不灵了。”

　　施灵双说着，露出来一个灵动的笑容：“阿瑾不知道吗？这就像放花灯一样，里头的东西是不能给太多人看的。”

　　说完，她自觉很巧妙，朝他再次眨眨眼，然后轻巧地走到古树下。施灵双踮脚，将红带系了上去。

　　系完后，季怀瑾看到她很高兴地左看右看。不过就在他也走过去想看看的时候，施灵双却仿佛背后生了双眼一样，转身走过来，自然而然地扯着他的衣袖，仰着头快乐地说：“阿瑾，我想去寺院外的后山头看看。”

　　季怀瑾的视线落在施灵双扯着他衣袖的手上，顿了顿，随即露出很好说话的样子：“我陪你去。”

　　反正他已经听到了写在红带上的大致内容，看不看也无所谓了。比起去看那由别人写下来的文字，他还是更喜欢自己创造出一切。

　　就比如现在去陪施灵双到寺院外的山头。

　　季怀瑾就着施灵双拉他袖子的举动，顺势牵上了她的衣袖，和她一并往外走。

　　施灵双褪去刚刚瞒着他在红带上写上姻缘又挂上树的喜悦，心跳加快了起来。

　　两人行至寺院外，没有被院墙围住的山头显得广阔许多，站在这里向远处眺望，层层叠叠的山峦起伏之景，让施灵双心旷神怡。

　　不过她没有眺望太久，而是松开衣袖，向前走了两步。

　　先前已经问过这里的僧人了，他们说这里的草药都是自然生长而成。既然如此的话，那她稍微采摘一些也不要紧的吧。

　　施灵双眯起眼睛笑了笑，仔细看了看此处草药的生长情况，然后摸出一张宽大的帕子递给季怀瑾。

　　“阿瑾就这样拿着，等我把草药放在里面。”她嘱咐了季怀瑾，在他有些讶然的目光中走回到刚刚看中的那处地方，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挖着。

　　季怀瑾起初有些无奈，但他还是耐心地撑开帕子，看着小姑娘的一举一动。

　　等手中的帕子被草药放满之后，施灵双接过这一小包药材，打了个结拎在手中。

　　她看着季怀瑾，咬唇笑着，露出洁白的贝齿：“谢谢阿瑾。”

　　季怀瑾见她软绵绵的模样，身子前倾：“你准备怎样谢？”

　　果不其然，他一凑近，施灵双便会有些不自在。

　　她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动了动身子，耳尖染上绯红色。施灵双的声音很小，也没有再看向他：“你想让我怎样谢？”

　　“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会是我季怀瑾的妻子。”

　　施灵双听到这句话，下意识地抬眼。

　　她一双清澈眼眸，眸中倒映出他的神色，眼光流转间不自觉地流露出许多娇意。

　　季怀瑾靠得更近了，他的声音很轻，不带任何别的意思，只是纯粹地问道：“好吗？”

　　青山层叠，树林高耸。鸟儿停在树枝上，时而发出清脆的叫声。

　　昨日小雨过后，山上的气温凉了下来，清风带着雨后的草木香与粘人的水汽。

　　一墙之隔的寺院里传来僧人整齐的脚步声，院墙仿若一道线划分着两边。

　　而这种种一切之中，季怀瑾只能感知得到对面的小姑娘。

　　小姑娘耳尖的红色已然蔓延至脸颊，她的睫毛轻颤，许久没有说话。

　　季怀瑾仍然耐心地等待着，他知道他会等到的。

　　“……好。”

　　他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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