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牛马不好做!

作者:张东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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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7 章


      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在云岭关残破的城头。

      白日里喧嚣的风雪似乎暂时偃旗息鼓,天地间只剩下一种死寂的、深入骨髓的寒冷。

      帅府后堂,临时辟出的作战室内,粗大的牛油蜡烛发出噼啪的轻响,将墙壁上悬挂的巨大北疆地形图映照得影影绰绰。

      夏晚桑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沙盘前。

      这沙盘是她抵达后亲自督造,虽显粗糙,但云岭关的地势、关前那片开阔的谷地、以及谷地两侧延伸出去的缓坡和通往北狄方向的狭窄隘口,都已用染色的黏土和碎石清晰地堆塑出来。

      此刻,沙盘之上,云岭关前那片开阔的“鹰愁涧”谷地,被密密麻麻地插满了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的黑色三角钉!这些三角钉不过寸许大小,四角尖锐,以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密度,铺满了整个谷地,尤其集中在隘口附近的地势低洼处,在烛光下看去,如同给大地铺上了一层狰狞的荆棘黑毯。

      她微微弓着背,全神贯注,手中还捏着一枚刚刚削制完成的木制三角钉模型,指尖因为长时间用力而有些发白。

      她小心翼翼地将其插入沙盘中一片代表低洼地的区域,调整着角度,试图让那尖锐的顶端以最刁钻、最难以躲避的姿态向上突起。

      连日不眠不休的疲惫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她的神经。

      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眼前阵阵发黑。她用力眨了眨眼,试图驱散那浓重的困倦感,视线却有些模糊,沙盘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黑色小点仿佛在旋转、蠕动。

      就在这时,门帘被无声地掀开。一股更凛冽的寒气涌了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沉凝如山的身影。

      李琦在门口,玄甲未卸,肩头落着薄薄一层夜霜。他并未刻意收敛气息,但夏晚桑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竟未察觉。

      他看着那个在巨大沙盘前显得格外单薄的背影。

      烛光勾勒出她清瘦的轮廓,铁甲下的肩膀微微塌着,带着一种不堪重负的脆弱。然而,那挺直的脊梁,那全神贯注的姿态,却又透着一股不容折弯的倔强。

      他的目光随即落在沙盘之上。当看清那片铺满了谷地的、闪烁着寒光的黑色三角钉阵列时,李修远那双锐利的鹰眸骤然收缩!一股混杂着荒谬、不解甚至是被愚弄的怒火猛地窜上心头!

      “夏帅!”

      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骤然响起,带着压抑的怒意和无法理解的质问。

      夏晚桑身体微微一震,仿佛从某种深沉的思考中被惊醒。

      她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未褪尽的疲惫和被打断思路的些微不耐。当看清是李修远时,那丝不耐迅速隐去,只剩下一种深潭般的平静。

      “李副帅,深夜至此,有何军情?”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平稳。

      李琦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大步走到沙盘前,指着那片令人头皮发麻的“荆棘地”,目光如电,紧紧锁住夏晚桑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急促:

      “你在做什么?这就是你给北狄准备的‘惊喜’?用这些……这些铁蒺藜?铺满整个鹰愁涧?!”

      他指着沙盘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那是被眼前景象冲击的结果。

      “夏帅!我知你初临战阵,或有奇思。但铁蒺藜,古已有之!无非撒布于阵前、城下,迟滞敌步卒、惊扰其马匹,作用有限!北狄此番来犯,其前锋皆为精锐具装铁骑!人马俱披重甲!这些小小的铁刺,如何能穿透厚重的马铠?如何能阻挡铁蹄洪流?耗费如此巨量的铁料、人力,在这谷地里铺设此物,无异于……无异于螳臂当车,徒耗军资!更会贻误真正的备战时机!”

      他的话语如同连珠炮,充满了实战将领的质疑和焦灼。

      连日来积压的疑虑、对关城惨状的痛心、对军备废弛的愤怒,以及此刻看到这“儿戏”般战术的失望,都在这一连串的质问中爆发出来。

      夏晚桑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怒意,也没有急于辩解。

      直到李琦激动而微微喘息着停下质问,她才缓缓抬起手,指向沙盘上那片“荆棘地”的核心区域——隘口前方那片最开阔、地势也相对最低洼的地带。

      “李副帅,”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你说的没错,铁蒺藜,古已有之。对付重甲骑兵,效果甚微。”

      李琦头紧锁,等着她的下文。

      “但,”夏晚桑话锋一转,指尖在沙盘上那片低洼区域划了一个圈,“若这片‘荆棘’,不是为了刺穿马腿,而是为了……让它们彻底停下来呢?”

      她的目光离开沙盘,投向李修远,那双清亮的眸子里,跳动着烛火般幽深而冰冷的光芒,那是一种超越了这个时代认知的计算和笃定。

      “北狄铁骑,来去如风,冲击力冠绝天下。其优势,在于速度,在于那无坚不摧的集群冲锋。一旦让他们在开阔地带将速度提起来,纵有坚城,也难抵挡其轮番冲击。”夏晚桑的声音不急不徐,如同在陈述一个冰冷的定理,“所以,破敌的关键,不在于如何硬挡,而在于……如何让他们慢下来,停下来!如何将他们的冲击力,扼杀在发动之前!”

      她的指尖重重地点在沙盘上那密密麻麻的黑色三角钉上。

      “普通的铁蒺藜,稀疏撒布,确实只能绊倒几匹马,惊扰一下阵型。但,李副帅,”她抬眼,目光锐利如刀锋,“如果……是数以十万计呢?如果……是经过特殊设计,无论怎样落地,总有三根尖刺朝上,能死死勾挂住任何试图踩踏其上的物体呢?如果……是成吨成吨地,像播种一样,铺满他们冲锋必经的整片谷地,尤其是这片地势低洼、一旦陷入便难以提速、更难以迅速转向的区域呢?”

      她拿起沙盘边缘一个工匠刚刚按她要求打制出的实物铁蒺藜——四个尖锐的棱角,每一个角度都经过精确计算,无论怎样投掷落地,总有三根尖刺狰狞地指向天空。

      “一个铁蒺藜,刺不穿重甲。但十个、百个、千个呢?一匹具装重骑,连人带马,重逾千斤!当它全速冲锋时,马蹄重重踏下,踩中一个,或许只是微微一滞。但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无数个!”夏晚桑的声音带着一种冷酷的推演力量,“马腿关节会被钩挂、锁死!重甲覆盖不到的马蹄、马腹会被刺伤、撕裂!高速运动下,只要有一匹马失蹄摔倒,它沉重的身躯就会成为后面同伴的绊脚石!混乱会像瘟疫一样蔓延!”

      她的手指在沙盘上那代表低洼地的区域用力一划:“而这里,就是他们混乱的起点和坟墓!一旦前锋陷入,后续骑兵在狭窄的隘口处必然拥堵、互相践踏!他们引以为傲的速度和冲击力,将在他们自己制造的混乱中化为乌有!”

      夏晚桑的目光再次投向李琦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平静,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属于工业时代精密计算的火焰:

      “至于铁料……我查过关城历年采买和废弃军械的账册。凑出铸造这些‘小东西’的铁料,足够了!人力?关内流离失所的百姓,给他们一口吃的,告诉他们这是在保护自己的家园,他们会比任何士兵都拼命!时间?”她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北狄主力尚在集结。他们骄横惯了,绝不会想到我们会主动在他们的冲锋路线上,埋下如此大规模、超出他们想象的‘绊马索’!我们要做的,就是争分夺秒,在这片谷地里,为他们的铁蹄洪流,筑起一道他们永远无法理解的、由冰冷钢铁构成的……减速带!”

      李琦同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他那双锐利的鹰眸死死地盯着沙盘上那片密密麻麻的黑色区域,又缓缓移到夏晚桑那张在烛光下显得异常冷静、甚至有些冷酷的脸上。

      铁蒺藜……减速带……混乱……践踏……

      这些词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幅无比清晰又无比残酷的画面!

      不再是单打独斗的勇武,不再是阵型变换的机巧,而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利用物理规则和规模效应进行无情绞杀的战术!一种将敌人引以为傲的优势,转化为其致命弱点的算计!

      他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女人。

      那纤瘦身体里蕴含的,不是孤勇,而是一种近乎非人的、冷酷而高效的杀戮智慧!这种智慧,与他在任何兵书上读到的、在任何战场上见过的,都截然不同!

      李琦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寒意似乎直冲肺腑,让他混乱激荡的思绪猛地一清。

      他猛地抬头,眼中所有质疑和愤怒的火焰尽数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到极点的决断。

      “需要多少人?多少铁匠炉?”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再无半分迟疑。

      夏晚桑眼中那簇冰冷燃烧的火焰微微一闪,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放松在她紧绷的肩头掠过。她知道,她暂时赢得了这位桀骜副帅的初步信任。

      “所有能生火的炉子,立刻集中!所有会打铁的工匠、甚至会抡锤的兵卒,全部征调!废铁收集,一刻不停!”她的语速快而清晰,如同发布作战指令,“图纸,我稍后给你。要快!我们没有时间了!”

      李琦重一点头,不再多言,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了作战室,厚重的门帘被他带起一股劲风。急促而有力的命令声,立刻在门外寒冷的夜风中响起,迅速传向关城各处。

      夏晚桑重新将目光投向沙盘上那片象征着死亡荆棘的黑色区域。她拿起那枚冰冷的铁蒺藜实物,指尖感受着那尖锐的棱角带来的刺痛感。

      “减速带……”她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这,只是第一份来自工业时代的‘问候’。”

      ---

      破晓时分,云岭关前,鹰愁涧。

      铅灰色的天空低垂,仿佛随时要压垮这片荒芜的谷地。

      凛冽的朔风卷着雪沫,发出凄厉的呜咽,刀子般刮过每一寸裸露的皮肤。谷地两侧的缓坡上,残存的枯草在风中瑟缩,如同无数指向天空的、绝望的手指。

      关城之上,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披甲执锐的士兵们紧握着冰冷的兵器,身体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微微颤抖。

      他们的目光死死盯着关外那片空旷的、覆着薄雪和枯草的谷地,以及谷地尽头那道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黑色洪流!

      地平线上,仿佛凭空涌起了一道不断蠕动的、散发着金属寒光的黑线。

      伴随着沉闷如雷的蹄声,那黑线迅速扩大、变厚,化为一片汹涌澎湃的怒潮!

      成千上万的北狄铁骑,如同从地狱深渊中奔涌而出的钢铁洪流,朝着云岭关席卷而来!

      重甲在阴霾的天光下折射着幽暗的光泽,狰狞的兽面覆面盔下,是一双双闪烁着嗜血与贪婪光芒的眼睛。粗重的呼吸喷吐成大片大片的白雾,与马蹄践踏起的雪尘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片灰白色的死亡之雾。

      沉重的马蹄敲打着冻硬的土地,那声音由远及近,由沉闷的滚雷逐渐汇聚成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整个大地都在马蹄下痛苦呻吟、颤抖!一面巨大的、绣着狰狞狼头的黑色大纛在骑阵最前方狂舞,如同一只引领死亡的巨兽之爪。

      “来了!狄狗来了!”
      “老天爷……这么多……”
      “重甲!全是重甲骑兵!”
      城头上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和倒吸冷气的声音。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每一个守军士兵的心头。有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握枪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

      陆昭,李琦矗立在城楼最前方,如同一尊冰冷的铁像。

      李琦紧抿着唇,下颌线条绷得如同刀刻,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锁定着狄骑冲锋的锋矢——正是那杆狂舞的狼头大纛之下!他握紧了腰间佩刀的刀柄,掌心一片汗湿,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近乎窒息的等待和孤注一掷的决绝。成败,就在此一举!

      帅旗之下,夏晚桑同样凝立。她未戴头盔,寒风将她束起的发丝吹得向后飞扬,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异常沉静的眼眸。那眼眸深处,仿佛冻结着亘古不化的寒冰,清晰地倒映着远处那越来越近、越来越庞大的钢铁洪流。

      她身旁,一架经过紧急改造的床弩已经绞紧,粗如儿臂的弩箭斜斜指向天空,箭簇上绑着一个浸透了油脂和松脂的巨大布包。

      “稳住!”陆昭低沉如雷的声音在城头炸响,压过了士兵们的骚动,“听帅令!”

      狄骑的冲锋速度越来越快!前排的重装铁骑已经将长矛平端,矛尖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死亡的寒芒。

      他们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如同飓风般卷过谷地,距离那片被薄雪覆盖、看似平静无波的谷地中央——那片夏晚桑精心布置的“荆棘坟场”——越来越近!三百步…两百步…一百五十步!

      冲在最前方的,是一名格外雄壮的狄人千夫长,他挥舞着弯刀,发出兴奋的咆哮,似乎已经看到了关城在他铁蹄下崩塌的景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夏晚桑眼中寒光爆射,右手猛地向下一挥!

      “床弩!放!”

      早已蓄势待发的床弩手猛地砸下机括!

      嗡——!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巨大弓弦震颤声响起!那支绑着巨大油布包的弩箭,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如同流星般划破阴沉的天空,划过一道不算太高的弧线,精准无比地朝着狄骑前锋即将冲入的那片低洼地带——那片铁蒺藜最密集的区域——狠狠砸落!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沉重的弩箭狠狠扎入冻土之中!箭头上巨大的油布包在剧烈的撞击下瞬间爆裂开来!里面浸透了油脂、松脂和大量磨碎的黑石粉(简易火硝)的混合物,如同天女散花般猛烈地泼洒开去!几乎在同一瞬间,旁边另一架床弩射出的、箭头燃烧着烈焰的火箭,如同死神的信使,精准无比地射入了那片泼洒开来的油污与黑粉之中!

      呼啦——!

      一道炽烈无比、带着滚滚浓烟的火墙,如同地狱之门骤然开启,在狄骑前锋的马蹄前方不足五十步的地方,冲天而起!火焰贪婪地舔舐着冰冷的空气,浓烟翻滚,瞬间吞噬了大片区域!那灼人的热浪和刺鼻的浓烟,即使在城头也能清晰地感受到!

      这突如其来的、前所未见的猛烈火墙,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

      北狄前锋的具装铁骑,正全速冲锋,气势如虹!

      骤然面对前方近在咫尺、烈焰滔天、浓烟滚滚的火墙,战马天性畏火的本能瞬间被激发到了极致!

      即使是久经训练的战马,在这从未见过的恐怖景象面前也彻底失控!

      “唏律律——!”

      冲在最前方的数十匹披着重铠的雄骏战马,发出了凄厉至极的嘶鸣!

      它们惊恐万分地人立而起,试图止住冲锋的势头!马背上的狄人骑兵猝不及防,有的直接被掀翻坠马,有的死死抱住马颈,发出惊怒交加的吼叫!

      然而,重骑兵集群冲锋的惯性是何等巨大!后方不明前方变故的骑兵,仍在惯性的驱使和将领的催促下,疯狂地向前猛冲!

      混乱,如同瘟疫般在狄骑前锋中瞬间爆发!

      前排失控、人立而起的战马,成了后方同伴无法逾越的障碍!刹不住脚步的后续骑兵,如同汹涌的浪潮,狠狠地撞了上去!

      砰!砰!砰!

      沉闷而恐怖的撞击声、骨骼碎裂声、战马的惨嘶声、狄兵的惊怒吼叫声瞬间响成一片!人仰马翻!

      冲在最前方、最精锐的那批重甲骑兵,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在火焰与浓烟的前方,在相互的猛烈撞击中,倒下了一大片!沉重的马铠和人甲撞击在一起,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

      但这,仅仅是混乱的开始!

      那些在撞击中侥幸未死、或者只是被撞得晕头转向的狄人骑兵,惊魂未定地试图控制住受惊的战马,重新整队。他们下意识地驱使着座下同样惊惶不安的战马,本能地想要绕过那片还在熊熊燃烧、散发着恐怖高温和浓烟的火墙,从两侧相对“安全”的区域继续前进。

      然而,就在他们策动马匹,马蹄踏入两侧那片被薄雪覆盖、看似平坦无奇的区域时——

      “噗嗤!咔嚓!唏律律——!”

      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声音骤然响起!

      薄雪根本无法掩盖那密集如林的死亡陷阱!无数隐藏在雪下的、冰冷尖锐的四棱铁刺,瞬间刺穿了战马相对脆弱的蹄腕!深深的伤口带来了钻心的剧痛!战马发出更加凄厉痛苦的嘶鸣,猛地向前栽倒!

      一匹栽倒,立刻绊倒旁边试图避让的另一匹!连锁反应如同崩塌的多米诺骨牌,在狄骑前锋的两翼疯狂蔓延!

      “啊!我的马!”
      “地上!地上有东西!”
      “是铁刺!好多铁刺!”
      “停下!快停下!”
      惊怒、恐惧、痛苦的吼叫在狄人骑阵中此起彼伏!

      冲锋的洪流在这片看似空旷的谷地中央,彻底陷入了可怕的泥潭!

      前锋拥挤踩踏,两侧人仰马翻,后续的骑兵被堵在狭窄的隘口处,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原本势不可挡的钢铁洪流,此刻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混乱不堪的绞肉漩涡!

      城头之上,死寂一片。

      所有的守军士兵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关外那片如同地狱般的景象。

      看着那些不可一世的北狄重骑在烈火浓烟前撞得人仰马翻,在看似平坦的雪地上成片成片地栽倒哀嚎,看着那杆曾经耀武扬威的狼头大纛在混乱的人马中无助地倾倒……巨大的震撼和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击穿了每一个人的身体!

      短暂的死寂之后——

      “神迹!这是神迹啊!”
      “夏帅!夏帅万岁!”
      “杀!杀光这些狄狗!”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如同山崩海啸,猛地从城头上爆发出来!

      士兵们激动得满脸通红,用力地挥舞着手中的兵器,看向帅旗下那道纤弱身影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狂热与崇敬!

      李琦猛地扭头,看向身旁的夏晚桑。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充满了血丝,那是一种被巨大胜利冲击后的亢奋,更是一种对眼前之人深不可测的、近乎惊悚的认知!

      减速带…工业时代的问候…她真的做到了!用一堆不起眼的铁疙瘩和一场大火,生生扼杀了北狄最引以为傲的铁蹄洪流!

      夏晚桑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眼眸深处,仿佛有冰冷的火焰一闪而逝。

      她无视了城头震天的欢呼,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扫过混乱的狄骑前锋,最终落在那杆倾覆的狼头大纛附近,一个在亲卫拼死保护下、正疯狂砍杀着周围混乱人马、试图重新集结队伍的雄壮身影——正是那名冲在最前的狄人千夫长!

      “李副帅,”夏晚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清晰地穿透欢呼声,传入李琦中,“看到那个执狼头旗的狄将了吗?”

      李琦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眼中杀机暴涨:“看到了!”

      夏晚桑的目光依旧锁定着那个混乱中的目标,声音冷冽如冰:“你的弓,能射到他吗?”

      李琦微一怔,随即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他猛地探手,从背后摘下那张造型古朴、通体漆黑如墨的强弓!弓臂入手冰凉沉重,弓弦紧绷,发出细微的嗡鸣。这张弓,自他入关以来,从未示人。

      “三百二十步,逆风。”李修远的声音低沉而自信,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顶尖猎手的锋芒,“七成把握!”

      “七成,够了。”夏晚桑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那个在混乱中左冲右突的狄将,“擒贼先擒王。射他坐骑!”

      李琦再多言。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

      手指搭上弓弦,缓缓拉开。那张漆黑的大弓在他强健的臂膀下发出令人心悸的吱呀声,弓身弯曲成一个充满力量感的弧度!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穿透数百步的距离,穿过混乱的人马和弥漫的烟尘,牢牢锁定住那个在亲卫簇拥中、正暴躁地挥舞弯刀试图重整队伍的千夫长……以及他□□那匹格外神骏、披挂着厚重马铠的头马!

      弓如满月!

      就在李琦息凝神,即将松开弓弦的刹那!

      异变陡生!

      混乱的狄骑后方,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猛地射上天空!尖锐的鸣镝声刺破了战场所有的喧嚣!

      紧接着,狄骑阵中,数名一直混在普通骑兵中、毫不起眼的骑士猛地扯掉了身上的伪装!他们动作迅捷如鬼魅,竟从马腹下抽出一种造型奇特、结构紧凑的强弩!弩臂短小精悍,闪烁着幽冷的金属光泽,显然并非草原制式!

      “咻!咻!咻!咻!”

      四道乌光,如同毒蛇出洞,撕裂空气,带着致命的尖啸,目标并非城头,而是——帅旗之下的夏晚桑!

      这刺杀,时机刁钻狠辣到了极点!正是城头为胜利欢呼、李琦神贯注引弓欲射、心神最为松懈的一瞬!

      四支弩箭,角度封死了所有闪避的空间,快如闪电,直取夏晚桑的眉心、咽喉、心口!

      “夏帅小心!”李琦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他引弓的姿势瞬间凝固,全身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他离夏晚桑不过数步,但刺客的弩箭更快!

      夏晚桑在响箭破空的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致命的危机!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她几乎是凭着本能,身体猛地向侧面扑倒!

      噗!噗!噗!

      三支弩箭带着恐怖的动能,擦着她的头盔、肩甲和肋侧飞过,深深钉入她身后的城墙砖石之中,箭尾兀自剧烈颤抖!

      然而,第四支弩箭,如同跗骨之蛆,带着死亡的气息,已射至她面门!太快了!避无可避!

      就在这电光石火、生死一线的刹那——

      “嗡——!”

      一声弓弦剧烈震动的爆鸣,在李琦响!比弩箭破空声更加惊心动魄!

      他放弃了原本锁定的狄将目标!在夏晚桑遇刺的瞬间,他那凝聚了全身精气神、本已瞄准数百步外目标的一箭,竟硬生生凭借惊人的直觉和恐怖的身体掌控力,强行扭转了方向!

      弓弦炸响的瞬间,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乌光,如同撕裂夜空的黑色闪电,以远超普通箭矢的速度,后发先至!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金属撞击声!

      就在那支射向夏晚桑面门的弩箭箭头即将触及她皮肤的瞬间,李修远那支后发而至的黑色长箭,如同拥有生命一般,精准无比地撞击在弩箭的尾部侧方!

      一股巧妙的、沛然莫御的横向力道骤然爆发!

      那支夺命的弩箭,被这神来之笔的一撞,硬生生改变了方向!

      嗤!

      锋利的弩箭擦着夏晚桑的脸颊飞过,带起几缕被劲风切断的发丝,在她白皙的脸上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线,最终狠狠地钉入她身后的女墙,箭簇入石三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夏晚桑保持着扑倒的姿势,脸颊上那道血痕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她甚至能感受到弩箭擦过时带起的冰冷气流。她缓缓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钉入石墙兀自嗡嗡震颤的弩箭,又缓缓转过头,看向身旁。

      李琦保持着引弓射箭的姿势,那张漆黑的强弓弓弦还在剧烈震颤。

      他微微喘息着,额角有冷汗渗出,但那双鹰隼般的眸子,却死死地盯着她,眼底深处翻涌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惊悸,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更深沉的东西。

      城头的欢呼早已被这惊心动魄的刺杀惊得戛然而止。所有人都骇然地看着帅旗之下,看着那钉在墙上的弩箭,看着夏帅脸上那道刺目的血痕。

      夏晚桑伸出手指,轻轻抹过脸颊上的血痕。指尖沾染上一点温热的猩红。

      她看着那点血色,又抬眼望向关外那片依旧混乱、但已因后方鸣金收兵信号而开始缓慢后撤的狄骑残兵。狼头大纛已经消失,那名千夫长在亲卫的拼死掩护下,狼狈不堪地退入了混乱的骑阵深处。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那几名射出弩箭、此刻正被反应过来的守军强弩攒射击毙的刺客尸体上。那些造型奇特的强弩……

      一丝彻骨的冰寒,混合着洞悉阴谋的锐利,在她眼底深处凝聚。

      “好一个里应外合……”她的声音低不可闻,却冷得像万载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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