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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软
郭幼帧在张砚身边照料了数日,见着他脸上的气色渐渐好转起来,她心中悬着的大石头总算是下了地。
几日后,她回府取了一些换洗的衣物。
许久未归,郭府在她眼里此刻看着既熟悉又陌生。
站在门口,她迟迟不想进去,因为她不确定郭珮是否在府中,自从听说宁安公主因为拒绝嫁给她而逃婚之后,郭珮虽然明面上没有任何变化,但她知道暗地里,已经有无数人嘲笑过他,而郭珮本人最是清高,他最害怕的就是这种无言无声的嘲讽,这比杀了他还咱难受。
现在的郭珮因为皇帝的愧疚而被赏赐了一个太常寺丞的官职,这个官级直达五品,已经是很优越的待遇了,相比较于他同期的探花和榜眼两人只为六品小官而已,皇帝已经对他十分的看好了。
“小姐,您今日还进去吗?”晓月跟在她一旁,见她看着那扇大门久久迈不动步子,所以这才小心翼翼地询问起来。
郭幼帧听后重重的叹了口气,对她说道:“今日休沐,只是希望我那个所谓的大哥不要在府中最好,我是真的一点都不想见着他。”
说完,她便又重重的叹了口气,踩着已经冰雪初化的地面走上了台阶。
可好巧不巧的是,郭幼帧踏过了前院之后,刚刚踏入后院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就在她还在疑惑这个家中有谁病了在喝药之时,一抬头她就看见郭珮正站在回廊下,从小厮手里的托盘里拿起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眉头也不拧的一下子就喝下了那碗中的苦汤子。
此刻的他面色苍白,捧着药碗的手指瘦得骨节分明,在阳光下几乎透明。
‘这青天白日的他喝的什么药?又是得了什么病?’
郭幼帧看着他心中不解,她不知怎么几日未见这人竟然消瘦了一大圈,那原本穿着服贴的衣服此刻穿在他的身上竟然有些松松垮垮。
郭珮似乎察觉到了有视线正在注视着他,他抬头望来,兄妹二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短暂的相接了一下。
但郭幼帧立刻就别过了脸去,快步走向了自己的院落,只是她分明能感觉到郭珮的视线自从看见她之后就一直落在她的身上,直到她转过拐角之后才消失了踪迹。
“晓月,这郭珮怎么了?怎么消受的这么厉害?”
晓月听到郭幼帧的询问,立马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我这几日一直在外面,有限的几次回来也是取了东西就走,没有见到这小郭大人,所以也不清楚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要不我去打听打听?”
郭幼帧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不必了,各人有各命,他要怎么都随他吧。”说罢便继续往自己的院落走去。
傍晚之时,一个面生的小丫鬟来请郭幼帧去用晚膳,原本她并不想与那些人同桌吃饭的,但转念一想,她虽然并不在乎与那些人有所谓的厚重亲情在,但终归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
更何况郭珮如今官居五品,虽然不是自己的直属上司,但官阶毕竟高过了自己,若自己执意不去,反倒显得更加失礼。
但紧接着这个念头就让她的心头泛起了一丝苦涩,她不明白,从何时起,就连吃饭这种事情她都要计较这些官场规矩了,果然有时有些东西只要加在了自己身上便只能是身不由己。
随即她便起了身,披上了大氅跟着那丫鬟出了门。
走在回廊上,郭幼帧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大少爷这几日是病了吗?我今日回来之时见他消瘦的厉害,还在喝那种苦汤药,是很严重的病吗?”
那小丫鬟提着灯笼在前引路,听到郭幼帧的话,脚步未停的说道:
“回大小姐,少爷犯的是寒症,是老毛病了。每每到了冬天必会发作,因此老爷特意搜罗了个温补的方子,听说大少爷从小就喝,都喝了十来年了。”
郭幼帧的脚步微顿,她努力的在记忆中搜寻着自己的以前,可记忆却如同蒙了层纱,怎么也想不真切。
她记不起来幼时的冬日里,郭珮可曾像今日白天之时一样守着一个药碗过一冬天。
她只隐约记得自己走丢那年雪特别大,她被人哄着带到了后山玩,结果掉到了陷阱里,差点让风雪给冻死,等到张砚找到她时,她浑身都已经僵了。
想到这些,郭幼帧原本还关切地心一下子就硬了下来。
她在小丫鬟的身后轻轻扇了自己一巴掌,嘟囔着说道:“没事想这些做什么?那郭珮有父亲、妹妹疼爱顺从,还有那么多的红颜知己,要你关心。”
随即她便昂首挺胸地跟着那小丫鬟又继续走去。
饭桌上,烛火摇曳。
郭枭今日看见郭幼帧难得的来了这饭桌上,脸上堆满了笑意,这期间他不停地给她夹菜,还不时询问她两句饭菜的口味如何,郭幼帧都用一句‘谢父亲’或者‘味道还行’亦或是仅仅的点头来敷衍了事。
她不知郭枭今天这是怎么了,平时虽然对着自己喜笑颜开的,但从未这样殷勤过,今日这是抽的什么风。
就在郭幼帧想着这郭枭是不是有事情要求她的时候,他又给她夹了一筷子翡翠虾仁,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将筷子放了下,言辞恳切的对着她说道:
“幼帧啊,这是你家。阿爹希望你以后能多多回来用膳,咱这一家人难得团聚,阿爹知道你们都有自己的事业,阿爹也不阻拦你们,但阿爹还是希望能多多见着你们,哪怕就是回来一起吃个晚饭,阿爹也是心满意足的,我就盼着能多些这样的时光能跟你们好好见见。”
郭幼帧握着筷子的手忽然一颤。
她刚才在看到郭枭放下筷子的时候便想到了他今日想要说什么,却没想到郭枭会说这样话跟她。
她抬头看向他,烛光下那张记忆里总是喜笑颜开的脸,此刻竟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她的喉咙有些发涩,但还是听到自己轻轻的说了一句“……好。”
随即便低头机械般的将那颗虾仁送入了口中,但原本鲜甜的虾仁此刻她却尝不出什么滋味来。
‘多久了?自从自己活到现在为止,有多久没有感受过这样温情的时刻了。’
郭幼帧在心里询问自己,但她自己都找不到答案。
这顿饭吃得异常安静。
郭幼婷自始至终都低着头,小口小口地扒拉着碗里的饭粒,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她纤细的手指捏着筷子,一下又一下的在那些五颜六色的饭菜中飞舞,像是要把这饭桌上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按在那方寸的碗碟之中。
而最让她诧异的是郭珮。那个往日一见她就要对她冷嘲热讽的人,今日竟然沉默得像个影子。
他面前的白瓷碗里只盛了浅浅一层饭,同郭幼婷一样缓缓的吃着。
这席间除了他必要的应答外,竟是一句话也没多说。甚至偶尔抬眼,在目光扫视到郭幼帧时,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涣散,没有丝毫活着的气息。
安安静静的,整顿饭很快便到了尾声,三个人依此向着郭枭告了辞,看见郭枭走了之后这才一一离开。
郭幼帧回房的路上,感觉到自己这顿饭吃得太过平静了,没有了她和郭幼婷、郭珮两人往日的针锋相对,没有那些刻意的冷嘲热讽和刁难,她心里反而有些空落落的。
回到房中,烛火在纱罩里轻轻跳动着,在铜镜里映照出坐在梳妆台前微微蹙起眉头的她。
与往昔不同,在今日卸妆的间刻里,郭幼帧的思绪总是会无故的想起白日里郭珮那苍白的脸色和今天夜间吃饭时那双无神的眼睛,她不知那究竟是怎样的寒症,竟然连他的性子都给改了。
可片刻功夫她又回过了神来,恨铁不成钢的盯着镜中的自己狠狠说道:“明明你应该是最该恨他的,怎么现在反倒记挂起他的病来了。”
她用手指着镜中的自己,仿佛在做警告一般。
“晓月。”
可突然之间,她高声唤了一下晓月的名字,高昂的声音甚至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帮我去把。。去把郭珮今日喝药的药渣取一些来吧。”
“为什么?”晓月不解的问。
“最近假药盛行,查查府里的药也稳妥,郭珮那儿有现成的,省得再去药房取样。”
她说这话时,手指的指甲不停的在妆奁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的细痕,仿佛是在遮掩自己说谎话而造成的心里不安。
铜镜里,她看见晓月的嘴角微微抽动,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很快又硬生生的忍住了。
最后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叹息,便径直转身退出了门去。
关门时,夜风从门缝里溜了进来,吹得烛火狠狠晃了一下。
一日后,晓月带着林晚的回信交给了郭幼帧。
郭幼帧接过信笺,打开之后,林晚工整谨慎的字迹清晰的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人参、黄芪皆为上品,当归炮制得法,另含微量的雪山茯苓,此物罕见,于寒症确有奇效。”
她看了纸上的字,来回看了两遍,终归是猜不到自己的心里到底在期盼些什么。
她将纸条凑近了烛火,火舌舔上纸角,瞬间便吞噬了那些工整的字迹,化作了一缕青烟。
灰烬飘落在案几上,像极了当年落在自己身上的雪粒。
“没有假药。。。。也好。”
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就当是我这个做妹妹的最后一次关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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