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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灵药(10)
被发现了。
念头闪过的瞬间,璇玑浑身一僵。
夜风凉凉地穿透单薄的衣衫,底下却迟迟未见接应的人影。她摸不透这位大祭司的脾性,只得稳住心神,朝着下方试探着唤了一声:
“沈醉,你没事吧?”
一片沉寂。
半晌,底下才传来少年气若游丝、带着几分憋闷的回应:
“……我被定住了。”
……好吧。
就在璇玑蹲在冰冷的琉璃瓦上,忧心忡忡地盘算着如何脱身时,一股冰凉而柔韧的力量,如同无形的水波般悄然包裹住她,托着她从那扇敞开的琉璃天窗缓缓降落。
双足触地,璇玑发现自己正立于一尊巨大的羊脂玉雕琢的月神像前。神像周围,无数的琼脂烛簇拥燃烧,摇曳的烛光汇聚成一片璀璨的、仿佛坠落人间的星河。在这流动的光河中心,一人白衣胜雪,正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那男子身量极高,披着一件形制古雅、酷似夲朝旧制的宽大长袍,银白长发如瀑般直垂至膝弯。他的容貌冷峻清绝,一双冰蓝色的眼眸如同极北之地万年不化的寒冰,明明只是秋夜,被他目光扫过,却无端让人恍若置身于万里飘雪的荒原,寒意刺骨。
视线微转,璇玑便看到了旁边的沈醉——不知被施加了何种术法,整个人维持着一个怪异而扭曲的姿势,半跪于地,全靠手中的湛卢剑死死撑住地面,才没有彻底趴伏下去。
与大祭司赫川对视的第一眼,璇玑心下了然。
哦豁,又是一位无情道的优秀毕业生。
既如此,她索性也不再拘泥虚礼,只简单一拱手,姿态不卑不亢:
“翌朝皇太女齐璇玑,见过大祭司。”
顿了顿,她目光扫过姿态狼狈的沈醉,继续道:“今夜冒昧来访,实属无奈,惊扰祭司静修,璇玑在此致歉。还请祭司先放了我这位朋友,我等绝无恶意。”
赫川闻言,只是从喉间逸出一声极轻的冷嗤,冰蓝眼眸中的不悦几乎凝成实质:
“此人多年前便曾连同其师叔,诱拐我幻花宫前任司花神女。即便当年宫主看在昭天门门主的面上网开一面,今日他竟敢再次擅闯神庙,便是自投罗网,合该受此惩戒。”
他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皇太女殿下身份尊贵,自当知晓‘客随主便’之理。既入幻花宫,便需守我宫的规矩。”
听他语气,对当年旧怨显然依旧耿耿于怀。
这情绪的起伏……倒是比那位女君要明显得多。
情绪既有波动,便意味着他“非人”的程度或许稍浅,说不定……真是一个可以尝试沟通的突破口。
璇玑心念电转,再次开口,语气转为平静,甚至带上了几分认同:
“祭司大人所言在理,规矩不可废。既然他旧错未清,又添新过,您依法惩戒,自是应当。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沈醉:?
他猛地抬头看向璇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与被背叛的愕然。
璇玑却无视了他控诉的目光,只专注地观察着赫川。
果然,她这番“深明大义”的言辞说完,赫川冷峻的脸色似乎缓和了细微的一丝。
“那不知皇太女殿下夤夜来访,所为何事?” 他再次开口,语气虽仍冷淡,却少了几分最初的锋锐。
“我等明日便要下山,” 璇玑抓住机会,语气恳切,“听闻祭司大人此前受伤,皆因夷寨中有人暗中炼制‘蛊王’,而此物又与肆虐的疟疾息息相关。我等前来孤月山,本意是为寻找治疗疟疾的金鸡纳树,线索至此中断,迫不得已,才深夜冒昧前来,望能向祭司大人请教夷寨疫病的真实情况。”
她适时地轻叹一声,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无奈:“您应当知晓,女君并不愿我这样的外人插手南荒内政,此前已有过告诫。故而……璇玑无法光明正大前来求见,还望祭司大人体谅。”
赫川归来虽不久,但对这位翌朝皇太女的来龙去脉亦有所耳闻。只是宫务素来由宫主曲玥宁决断,他身为大祭司,职责在于传承术法、沟通鬼神、主持祭祀、平定叛乱,对曲玥宁的态度并无异议。
不过,眼见璇玑此刻态度恭谨,言明次日便走,告知一些不算核心机密的情报,似乎也无不可。他沉吟片刻,终是开口道:
“你问的蛊王与疟疾,确有此事不假,” 赫川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剖析禁忌的凝重,“且炼蛊之人,早已不满足于从前那般以毒虫互噬的旧法。他们如今所用的,是更为阴毒诡谲,也更为有伤天和的——人蛊。”
人蛊?
璇玑不由得心中一凛,光是这个词,就让她脊背窜起一股寒意。
赫川似乎能感受到她的惊惧,继续解释道:“夷寨之所以疟疾蔓延,甚至跨江传到了齐国边境,其根源,正是这人蛊。炼制人蛊,需寻一个八字纯阴的活人为‘蛊基’,强迫其吞服特制的‘蛊种’。这蛊种并非虫卵,而是……以疟疾患者的污血、携带瘴疠的毒雾,混合无数细如尘芥的蛊虫,辅以秘法炼成的一缕‘病气’。”
他顿了顿,让璇玑消化这骇人听闻的信息。
“吞下‘蛊种’之人,自身便成了一个不断散发疟疾的‘毒源’。其呼吸、汗液,乃至存在本身,都会持续不断地将变异的疟毒散入空气与水脉。更可怕的是,此人并不会立刻死去,而是在蛊虫与病气的双重侵蚀下,意识浑噩,身体成为滋养蛊虫的温床,如同一个活着的……瘟疫行走之巢。”
“炼制这种人蛊,目的何在?” 璇玑强压着不适问道。
“目的?” 赫川的声音里透出一丝讽刺,“其一,自然是作为武器。试想,将这样一个‘毒源’悄然送入敌寨甚至他国,造成的恐慌与伤亡,远胜千军万马。其二,对炼蛊者而言,这饱经痛苦折磨、汇聚了无数病气与怨念的‘人蛊’,在其生命力被彻底榨干、濒临死亡的那一刻,其魂魄与残存的精血,是喂养某些邪异本命蛊的绝佳‘饵料’,能极大提升蛊虫的凶性与威力。”
“所以,” 璇玑只觉得喉咙发紧,“白水寨,乃至其他夷寨的疟疾,并非天灾,而是人祸?是有人为了炼制所谓的‘人蛊’,故意散播瘟疫?”
“正是。” 赫川的确认冰冷而残酷,“寻常治疗疟疾的药草,对此变异疫毒效果甚微。若不找出并毁掉那个‘毒源’——也就是被炼制中的‘人蛊’,疫病便永无宁日。我曾在白水寨附近与操控此术的蛊师交过手,虽暂不清楚其具体来历,但其实力……不容小觑。皇太女殿下身份贵重,涉足此地过于危险,还是早些离开南荒更为稳妥。”
面对赫川隐含关切的劝诫,璇玑沉默片刻,并未直接回应去留,而是将话题转向了她此行的核心目标:“那么……赫川大祭司可否告知,幻花宫昔年赠与白水寨的圣物碧躅花,如今宫内可还有留存?若是还有,幻花宫又愿意以什么样的条件作为交换?”
她心中念头飞转。
南荒的水比预想得更深,人蛊、神秘的蛊师、蔓延的疫病……
这显然不是仅凭她与沈醉两人就能轻易解决的困局。若情况真如赫川所言那般严峻,最理智的做法,应是先设法返回齐国边境,与当地驻军及官员取得联系,借助朝廷的力量再从长计议。
但她不能空手而归。
救治公子景的碧躅花,是她必须达成的目标,也是她此行的初衷。
她并非只有一腔热血、不顾后果的莽撞之人。即便对南荒夷民的遭遇心怀怜悯,但在自身安危与更稳妥的解决方案面前,她会优先选择后者。
这是她作为政治人物必须具备的审慎。
“碧躅花?”赫川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碧躅花乃月神恩泽所凝,非寻常草木,需汲取两百年月华方能绽放一朵。百年前白水寨平定黑夷动乱居功至伟,故当时的宫主风宁才破例赐下碧躅花,以示殊荣与恩宠。如今神庙药圃中虽有其苗,尚在孕育栽培之中,远未到开花之期,恐怕……不能如皇太女殿下之意了。”
璇玑听明白了。
幻花宫内部已无现成的碧躅花,唯一的线索和希望,依旧牢牢系在白水寨的那一朵上。
看来这一趟南荒之行,她是无论如何,都得再回白水寨,设法拿到那朵关乎公子景安危的救命之花了。
而这条回头路,注定要比来时,更加凶险莫测。
“既然如此,我便不打搅祭司大人了。不过——”璇玑微微一顿,“离开之前,我想同祭司大人打个赌。”
赫川微一挑眉:“赌?”
这翌朝的皇太女当真是有趣,南荒之中向来人人对他和女君畏惧如神,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要和自己打赌的。
璇玑眸光清亮,清晰地抛出赌约:“我知道祭司大人不愿轻易放过沈醉,那我们不如就以他这条命为赌注,三局两胜,我们便赌——我能否在三日之内,找到并解决白水寨疟疾的源头,也就是那个‘人蛊’!”
她的话音落下,神庙内有一瞬的寂静。
赫川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深沉的玩味。这个赌约,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他原以为这位皇太女会提出某种文斗或者更取巧的方式,没想到她竟直接选择了最艰难、也最核心的一条路。
“哦?” 赫川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殿下可知,‘人蛊’踪迹难寻,背后更有不明势力的蛊师操纵,凶险异常。三日之期,更是仓促。您确定要赌这个?”
“确定。” 璇玑站得笔直,语气坚定,“既然祭司大人担忧我插手疫病是为了干涉南荒内政,那我便以此证明——我寻治疟之木,首要目的乃是救人、换花,而非与幻花宫争权。我若能解决这连幻花宫都尚未解决的‘人蛊’,自然证明我凭的是本事,而非单纯倚仗翌朝权势。届时,我取金鸡纳树,便不再是‘收买夷寨人心’,而是我应得的‘赌注’。”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一旁的沈醉,复又看向赫川,带着一丝挑衅:“还是说,祭司大人是担心,若我真做到了,会显得幻花宫……对此疫束手无策,面上无光,故而不敢应赌?”
这番话说得极其大胆,既点明了赫川潜在的心思,又将了他一军。
赫川凝视她片刻,脸上那抹玩味的笑容终于扩大了几分,带着一种遇到有趣棋手的兴奋。
“激将法?不错。” 他点了点头,“好!这个赌,本祭司接了!就以三日为限。若殿下能在三日内找到并解决‘人蛊’,证明白水寨疫病源头已清,我便不再追究沈醉擅闯之罪,并允你采摘金鸡纳树,幻花宫绝不阻挠。但若殿下输了……”
他的语气转冷:“不仅沈醉要留下,你也需即刻离开南荒,不得再碰触任何与疫病相关之事,碧躅花之事,也休要再提!”
“一言为定!” 璇玑伸出掌心。
赫川看着她白皙的手掌,略一迟疑,也抬手与她击掌为誓。
啪!
清脆的击掌声响彻神庙,赌约落定的刹那,沈醉只觉得周身一轻,那道无形中将他牢牢禁锢的千钧之力骤然消散。他长长吁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身体随之松弛,竟不受控制地微微踉跄。
璇玑转身走向沈醉,低声道:“我们走。”
沈醉看着她,眼神复杂,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离开神庙一段距离后,他才忍不住开口:“你疯了?三天?连赫川都没抓住尾巴的蛊师,你怎么找?”
璇玑脚步不停,目光却异常明亮:“正因为难,赌赢了,价值才最大。而且……” 她微微侧头,“我们不是已经有一些线索了吗?白水寨,风息寨主,还有所谓的人蛊……走吧,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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