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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烟
战场上的硝烟与血腥还没散尽,周军将士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打扫战场。
伤者被迅速抬下救治,阵亡者的遗体被小心收敛,蛮族的尸体则被集中处理。胜利的喜悦冲淡了些许悲壮,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沉重。
李乐安卸下了沉重的凤冠霞帔,着一身简便的红色劲装,站在废墟高处,俯瞰着这片刚刚经历生死搏杀的土地。这时,一名亲卫引着一位身披玄甲、须发皆白却龙行虎步的老将军大步走来。
正是老宣平侯,罗仲义。
李乐安连忙迎上前,执了一个晚辈礼,“乐安见过侯爷。今日若非侯爷及时率军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老宣平侯却侧身半步,不肯受她的礼,他声如洪钟却透着恭敬,“殿下万不可如此!臣奉命驰援,乃分内之事。倒是殿下临危不惧、指挥若定,实乃巾帼豪杰!”他目光中流露出几分赞赏。
李乐安见他执意避礼,也不再勉强,温声说道:“侯爷过誉了,都是将士们拼死作战,乐安不敢居功。”
“功过是非,朝廷自有定论。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宣平侯神色一肃,望向渐趋安定的县城,“殿下请先,臣随行。当务之急是抚视伤员,再议后策。”
……
战场刚刚打扫完毕,临时清理出的县衙大堂里气氛凝重。
李乐安、宣平侯、韩世毅三人围在一张粗糙的军事地图前。地图上,漳县已经插上了代表周军的旗帜,但北边的临县和湄县还插着蛮族的黑色小旗。
“召龙岩虽遭重创,狼狈逃窜,但其根基未损。”宣平侯手指点着临、湄二县,“此二城卡在我军南下要道,若不尽快收复,等蛮族援军抵达,召龙岩缓过气来,我们便会陷入被动。”
韩世毅眉头紧锁,“侯爷所言极是。只是……经此一役,蛮族必然高度警惕,再想用奇袭之法,恐怕难了。强攻的话,我军兵力虽占优,但蛮族据城而守,只怕伤亡不小。”
李乐安静静听着,目光在地图上逡巡。行军打仗并非她所长,她更多是在学习和观察。
这时,亲卫进来通报:“公主,侯爷,韩将军,江传元求见。”
几人抬头,只见江传元在两名兵士的搀扶下,脸色苍白地走了进来。他胸前裹着厚厚的绷带,隐隐渗出血迹,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你伤得这么重,怎么不好好休息?”李乐安语气温和,英烈之子,理应受到尊重。
江传元推开搀扶,倔强地站直身体,因牵动伤口而嘴角抽搐了一下,声音沙哑却坚定,“公主,侯爷,韩将军,末将……末将恳请留下!召龙岩未死,父仇未报,我躺不住!”
他喘息了几下,目光灼灼地看向地图,“末将猜想,诸位定在商议收复临、湄二县之策。末将有一计,或可破敌!”
宣平侯点点头,“你且说来。”
江传元走到地图前,手指指向临县与漳县之间的一片区域:“诸位请看这里。临县地势较高,但其西南侧,有一条名为‘鹰愁涧’的峡谷,地势险峻,道路狭窄,最窄处只容一人侧身通过,连马匹都无法通行。”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末将少时随父亲驻守南疆,曾为追剿一伙流匪,带小队人马走过这条险道。当时意外发现,涧内竟藏有隐秘小径,虽然崎岖难行,却可一路绕到临县守军完全看不到的后山!若能派一支精锐由此奇袭,趁夜潜入城中,抢占或烧毁其城内粮草、马厩,制造混乱……”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锐利的光,“同时,大军在正面佯装强攻,吸引其主力。城内一旦火起,守军必然军心大乱。届时里应外合,临县可一举而下!”
他手指又划向湄县,“临县一丢,湄县便是孤城。蛮族守军见临县失守,士气必然低落。我军一面围城,一面将召龙岩重伤败退、临县陷落的消息以箭书射入城中,动摇其军心。蛮族各部并非铁板一块,见大势已去,很可能内部分化,甚至……不战而降!”
堂内一时寂静,韩世毅面露惊容,似乎在评估此计的可行性与风险。
宣平侯沉思良久,目光在地图上的“鹰愁涧”与两座城池之间来回移动。他曾驻守南疆多年,对这里的地形的确有些印象,深知此计的关键在于那支奇兵能否成功穿越天险,以及正面佯攻能否真正牵制住敌人。
过了好一会儿,老侯爷才缓缓抬头,看向江传元的眼神里带着赞赏,“鹰愁涧……老夫当年勘察地形时,也曾留意过此地,确是一步奇兵。此计虽然冒险……”
他话锋一转,语气肯定,“不过兵法有云‘以正合,以奇胜’。若能奇袭成功,便可省去数千将士的攻城伤亡,大大缩短收复两城的时间!如今局势,正需此等险中求胜之策!”
他看向李乐安和韩世毅,“公主,韩将军,你们以为如何?”
李乐安看着地图上那条纤细的、几乎被忽略的峡谷路径,仿佛看到了破局的关键。她迎上西平侯的目光,清晰说道:“侯爷决断便是。江校尉熟悉地形,他的计划应该可行。”
韩世毅也抱拳道,“末将附议!愿率军担任正面佯攻之责!”
宣平侯一拍地图,果断下令,“好!就这么办!江传元!”
“末将在!”江传元激动地应道,伤口疼痛也顾不上了。
“你伤势未愈,不宜亲自领军突袭。但你可将路径细节、注意事项,详尽告知选拔出的精锐向导!待拿下临县,老夫许你为先锋,攻打湄县!”
“末将……领命!”江传元重重抱拳,眼中复仇的火焰和计策被采纳的激动交织在一起。
所有人都明白,和蛮族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开始。
漳县的残垣断壁间,大军经过短暂休整,便再次开拔。
老宣平侯亲率主力,旌旗招展,大军浩浩荡荡直指南面的临城。
等到兵临城下,韩世毅则带领一支精锐在城下高声叫阵,战鼓擂得震天响。
临城城头,蛮族守军严阵以待。首领召龙岩因右眼重伤并未现身,此时站在城墙上的也是一名身材魁梧的蛮族头领,正是召龙岩麾下心腹悍将巴穆。
“轰!”
“轰!”
周军的攻城锤开始重重撞击厚重的城门,一架架云梯也纷纷架上城墙。士兵们一波接一波冒死攀上城墙。城上箭如雨下,滚木和巨石不断砸落,鲜血很快染红了墙根下的泥土。
蛮族守军凶悍异常,巴穆站在城头督战,挥舞着狼牙棒,将攀上城头的周军勇士狠狠砸落。战况一时陷入胶着,每前进一步,几乎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漳县在大军开拔后,更显空旷死寂。
李乐安留下稳固后方,此刻正走在残破的街道上。
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断壁残垣,满目疮痍。
偶尔有幸存百姓从废墟中抬头,眼神空洞,如同惊弓之鸟,很快又缩回阴影中。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家园被毁,亲人罹难,自己也受尽蛮族摧残。即便王师收复此地,那份刻骨的恐惧与绝望,一时也难以消散。
李乐安走到一处临时粥棚前。负责施粥的文官见到公主,连忙行礼。棚外排着稀稀拉拉的队伍,多是老弱妇孺,他们捧着破碗,接过稀粥时脸上不见丝毫喜色,只有麻木。
“城中还剩多少百姓?”李乐安轻声问道。
那文官面露悲戚,低声说道:“回公主,据这几日粗略统计,十不存一……青壮男子大多被蛮族屠戮,或被掳为奴工,女子……唉。如今留下的,多是些躲藏起来的老弱。”
李乐安沉默点头,她走到一位蜷缩在墙根的老妪面前,蹲下身轻轻问道:“老人家,家里还有人吗?”
那老妪抬起浑浊的双眼,茫然地看着李乐安,瑟缩了一下,紧紧抱着怀里一个空空如也的破碗,嘴里喃喃着模糊不清的音节。
旁边一个半大的瘦弱孩童小声说道:“她家人都没了,儿子被杀,媳妇被抢走了,她就疯了……”
一股巨大的悲恸与愤怒攫住了李乐安的心脏。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对随行的官员吩咐道:“传令下去,加设两处粥棚,确保每人每日都能领到足量粥食。再从军中调拨部分伤药救治百姓。另外,统计无家可归者,安排能遮风避雨的房屋暂住。”
“是,公主!”官员领命而去。
李乐安站起身,望向这片饱受蹂躏的土地。百姓脸上的麻木,比哭声更刺痛她的心。
她提高声音,朗声说道:“诸位乡亲!我知道你们受尽苦难,失去至亲,家园被毁。”
人群微微骚动,一些目光投了过来。
“王师已收复漳县!宣平侯正率领我大周将士,浴血奋战,收复临城、湄城!”她语气坚定,“我知道,伤痛难平,恐惧难消。但我以大周公主之名在此立誓,朝廷绝不会抛弃你们!家园,我们会帮你们重建!血债,我们一定会向蛮族讨还!”
“漳县是大周疆土!你们是大周子民!只要我在此一日,绝不容许任何人再践踏这片土地!”
话音落下,一片寂静。
随后,人群中传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哭泣声渐渐蔓延,麻木的坚冰被撬开一丝缝隙,露出底下鲜活的痛苦……和微弱的希望。
一个断臂汉子攥紧独拳,眼眶通红。那疯癫老妪依旧喃喃,眼中却似有了一点微光。
李乐安压下心绪,转身对亲卫说道:“去伤兵营。”
前线的将士在流血,后方的百姓在流泪。她必须稳住后方,才能让前线将士无后顾之忧。
临城战火映红天际,而漳县的废墟上,秩序与希望正艰难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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