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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圆
项语确实喝酒了,酒精没有代谢掉,反而让他的大脑变得迟钝,无法真正有效思考。他在焐热的地上坐了一会儿,感觉肚子开始隐隐作痛想上厕所,才起身上楼敲毛晓毅家的门。
毛晓毅从猫眼看到是他,不打算开门。
“晓毅,哥肚子突然疼,借用一下卫生间,真的,就是借用一下卫生间。”
借口。
毛晓毅不为所动。
过了一会儿,项语还在敲门,越敲越重。
毛晓毅开了门,准备骂人,看见项语脸色煞白,一头的汗,看起来是真的挺不舒服。他只能先让开门把人放进来。
项语急匆匆跑进卫生间半个多小时都没出来。毛晓毅担心他睡在里面,于是喊人怎么还不出来。
项语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说自己拉肚子,还没拉完。
又过了一会儿,毛晓毅问他是不是中暑了,项语说好像是。
毛晓毅从药箱里找出药,“你要不要出来先把药吃了?”
项语摇摇晃晃走出来,在沙发上躺下,喝了药昏睡过去。结果没睡半小时又起来跑了两趟厕所,整个人虚弱得跟病了大半个月似的,但是肚子还疼得厉害。
毛晓毅在一旁看他翻来覆去的折腾,从床上爬起来一声不吭拿出针线盒,取一根细针,一截长线。抓住项语一只手,从小臂到手指捋了几下,用线在拇指关节处缠住,拿起针在指甲根部快速扎了一下,用力挤出一滴血,血色发黑,浓稠。用纸抹掉,接着在食指重复这一套动作,项语一动不动毫无知觉。
毛晓毅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从来没做过这事——扎针放血,但从心理到行为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毫不犹豫、没有障碍,一针见血,好像他提前演练过几百次似的。
十根手指全扎完,项语睁开眼说肚子不疼了,能感觉到被扎的手有点疼,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神奇。
毛晓毅说这是他小时候爷爷给他治中暑的土办法,扎的手指部位有穴位,具体的他也说不清。
“谢谢晓毅。”
“喝这杯水,睡吧。”
毛晓毅感觉电视剧里演的是对的,扎小人能消气。他扎了本人,也能消消气。于是平心静气的睡了,一夜好眠。
毛晓毅睁开眼,看见两双眼睛,一双人眼,一双猫眼,都趴在床上直勾勾盯着他。
“干嘛?病好了就赶紧走。”
项语满眼笑意,“嗯,给你做顿饭就走。”
毛晓毅转身背对他,“不用。”
“已经做好了,起床吧,今天周一。”
毛晓毅只好磨磨蹭蹭起来,包子、煎蛋、豆浆、蔬菜沙拉、榨菜丝,已经摆在茶几上。
吃饭的时候,毛晓毅偷看项语的手指,缝衣服的针再细,扎在肉上的针眼也是大的,他看得清清楚楚。
项语把十指摆出来,笑咪咪说:“真想不到,我们晓毅是华佗转世,救哥一命。”
“废话真多。”毛晓毅白他一眼,“吃完饭赶紧走。”
项语却不急,慢条斯理喝着豆浆,在屋子里环顾一圈最后回到毛晓毅脸上。
他早上醒来的时候意识到自己睡在这个房间时,感到无比开心。三年前,他从这儿离开后,有多痛苦只有自己知道。房间里几乎没什么变化,除了沙发上的毯子换了个花色,墙上的海报更旧了一些,一切都这么熟悉,提醒着他曾经在这里待过两年。哦,还有阳台上的植物多了两种,都是绿植,没有开花。
梨花老了,动作没有以前敏捷,叫声低沉,仔细一看脸上都是白毛。
毛晓毅也变了很多,剪短了头发,身体好像变结实许多,看一眼就知道这是个男生。不再正眼看他,总是板着脸没有一丝笑意。更不会慢吞吞的喊他“项语哥”跟他说很多话。
可他依旧善良,收留了生病的自己。
项语感到很知足。他暗下决心,一定要等到晓毅原谅他的那一天。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项语只要不出差,就会找毛晓毅,有时候周末把人拐到山上别墅住两天,有时晚上和毛晓毅一起送外卖,有时只能一起在楼下喂喂猫,周二下午尽量抽时间接送胡婆婆去医院。
毛晓毅有时候还会发脾气,大部分时间都比较冷淡,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能无视他就无视他。偶尔,也会笑一下,当然,他分得清那不是表示友好的笑。
期间,有两只流浪猫死了,不知道在外面遭遇了什么,最终死在猫舍附近的树丛下,发现的时候身体已经发臭生虫。是项语发现的,毛晓毅很伤心,把它们葬在树下。
炎热的夏天在一场大暴雨后过去,中秋节那天,秋高气爽,项语接毛晓毅去山上吃晚饭赏月。
两人走之前,项语先把自己带的高档月饼、水果给小区里的独居老人送去,他不认门,让毛晓毅带他一起。一共十二户,两人受到热情的欢迎和回礼——一些月饼和水果。
上了车,毛晓毅几次看着项语,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项语转头看他一眼,一脸笑意,“怎么了?想说什么?”
“你怎么回事?”
项语挑挑眉示意他说明白点儿。
“干嘛给那些爷爷奶奶送东西?以前没见你这么殷勤。”
项语明白毛晓毅的意思,以前都是毛晓毅去帮助那些老人们,他从来没参与过,怎么突然转性当好人,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这么多年了,你拿他们当家人一样对待。你在乎的人,我怎么会无视,再说,我现在孤家寡人一个,以后也不会有后代,挣的钱就咱俩花,花不了多少。”
毛晓毅心里一动,他最近有点脱敏,因为项语总是在他耳边装模作样的规划两人的未来,所以他不是因为“挣的钱咱俩花”,而是因为“孤家寡人一个”,犹豫片刻还是问出来,“你……爷爷呢?”
项语目不斜视,语气平静,“过世了,六月三十号上午八点半。”
毛晓毅想起项爷爷曾经说请他去北京玩儿,他说要考试,现在他考完试了,还是没能去。老头儿总是乐呵呵的,病得糊涂了还在担心项语一个人过后半辈子太孤独,一打电话就催他结婚。
“很安详,没什么遗憾。”项语说。
毛晓毅没接话,车厢里陷入沉默中。
项语把车开进车库,拉开车门让毛晓毅下车。
“怎么没遗憾?爷爷一直让你结婚,不知道你在搞什么。”毛晓毅看着他不满的说。
项语笑着把毛晓毅从车上半抱下来,嘴里应着:“是是是,爷爷对我的期望我都明白,这不正努力着呢嘛。”
毛晓毅继续说:“那就跟女朋友中秋团圆,找我干什么。”
“这里纠正一下,男朋友也可以哦。”
毛晓毅暴怒,“哦什么哦,老男人装可爱犯法。”
一只箭正中心脏,项语默默捂住受伤的心,他已经在努力健身了,不会老得跟火箭一个速度的。
毛晓毅坐沙发上看电视,没什么好看的,他不停的换台打发时间。西风给他发信息,说自己刚下班,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毛晓毅回复说晚上有事,下次吧。这两个月小橘在他家适应得很好,两人时不时聊一下。西风经常给毛晓毅分享自己生活,比如中午吃什么的照片,小橘洗澡后的照片,满屏的代码的照片等等。毛晓毅有时回复,有时不回。西风好像永远慢半拍,就算毛晓毅不回,他下次照旧联系。
项语提前准备了海鲜,蒸了四只阳澄湖大闸蟹,油焖大虾,清蒸海鱼,捞汁鲍鱼,爆炒鱿鱼、蛤蜊,开了一瓶洋酒。
开饭前,项语把菜各夹了一口在一个碗里,端着上楼,毛晓毅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跟上去。
项语进了自己的卧室,毛晓毅在门口停下,他看见项语房间里有一张桌子放着项不言的照片和香炉,项语把那碗菜端端正正摆在照片前面,拿了三柱香点着,拜三拜插在香炉里。毛晓毅走过去,上了香。
“爷爷,吃饭吧。什么都别担心,我这儿一切都好。”项语看了看毛晓毅,“晓毅也挺好,我俩都挺好,放心吧。”
毛晓毅说:“爷爷,我爷爷在那边是老公民了,叫毛前进,不过他在东北,不知道你们在不在一个社区,你要是能碰见他就搭个伴儿下下棋、钓钓鱼啥的。以前说要去北京看您,嗯,以后我去那边再见,也是一样的。”
项语摸摸他的头,“行了,吃饭去。”
毛晓毅紧走两步甩开项语的手,看在饭的份上,不跟项语计较。他把西瓜切成一个花篮状放在盘子里,再拿其它水果、月饼等,放在院子里——照月。这是老家的习俗,从他出来就没弄过。今天看着宽敞的院子,东方升起的圆月,天时地利,虽然人不和。
供完月亮,两人终于坐下吃饭。项语毫不掩饰面对此情此景此人的开心,中秋佳节,阖家团圆,他没有其它家人,只有毛晓毅。今年两人终于重新坐在一起,他感到无比庆幸,只愿以后年年如此。想到这里,项语举杯邀对方共饮。
“晓毅,从今以后的每一个中秋节,哥都会和你一起过。”
毛晓毅只当他在自我陶醉,并不放在心上。既然过节,他也勉强提杯和项语碰了一下,他浅浅抿了一口,项语却一口干到底。
“去年这个时候,你在干嘛?跟谁一起?”项语给毛晓毅剥了半盘虾,递过来。
看在虾的份上,毛晓毅回想了一下,说:“吃了一块月饼,五仁的,难吃,又吃了一块,咸鸭蛋的,更难吃。”
猜想毛晓毅是一个人吃的,项语没再继续追问。
“我在疗养院跟爷爷待了一天,他没清醒,非要找我妈,我没电话可打,找不到人帮我演一下。晚上回到家……特别想你。”
毛晓毅一瞬间感觉鼻子发酸,他把虾往嘴里塞,“我还是很好用的吧。”
项语开螃蟹的手顿了一下,摇头沙哑的说:“不是,不是因为你有用才想你,是因为想起那年春节,爷爷当你是我妈,你就那么善良的配合着他说话。是因为我明白,我错过了你,等于错过了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我再也不会得到你的爱了。”
毛晓毅又气愤起来,明明走的人是你,是你不要的,怎么跟我抛弃了你似的。论颠倒是非黑白没人比得过你,话都让你说了,便宜都让你占了,到头来错全是别人的。
一开口说的却是:“嗯,怎么样,后悔吗?”
项语说:“后悔。”没有一丝犹豫。
“可惜了!破镜难圆,覆水难收,后悔也没用,世上既没有后悔药,也没有时间回流术。就只能这样了,你跟我就是错过了。”毛晓毅说完有种拿针扎人的爽感,又有种自我说服的意味。不知道这根针空间扎在谁身上,心里竟然有些复杂。
项语默不作声,仰头干了一杯。
“我想重新开始。晓毅你别说话,我怕被你打击得站不起来,我怕我信了你说的真的放弃了,我更怕我什么都没做又逃走,我知道你还不信任哥,你什么都别说,你就看着就行,接着哥对你的好。行吗?”他像一个行乞者,十分卑微的看着毛晓毅,乞求一个留下的资格。
项语把拆好的螃蟹肉放毛晓毅面前,又把壳还原成一只螃蟹,讨好的看着毛晓毅。
毛晓毅最终什么也没说。就像是答应了他的乞求。
吃完饭,两人出去散步,明月高悬,照得周围亮堂堂的,比路灯多了一层朦胧色,植被看上去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山上的夜里凉,水汽大,毛晓毅没穿外套,他抱了抱胳膊,项语就说回去吧。
毛晓毅把照月的东西收回去,按照习俗,一家人要分吃一个月饼,以示来年不管在哪都会回家团圆。照月的月饼他放了五个,为了摆盘好看,他犹豫着要不要切开一个和项语分吃,拿着刀比划了好几次没切,项语以为他想尝月饼的味道,拿手掰开两半,一半给他一半放自己嘴里。毛晓毅看着对方把月饼咽下去说好吃,才咬了一小口,鲜花馅,不甜不腻刚刚好。
毛晓毅干脆把另外四块月饼都掰开,一人一半吃光。云腿和椰蓉的不错,红豆和黑芝麻的也还行。都比五仁的好吃。
吃完月饼,心满意足,毛晓毅上楼睡觉。项语收拾完碗筷上楼,毛晓毅正洗完澡出来,他看见门外的动静,开门看见项语抱着枕头被子坐下。
毛晓毅无语极了,总睡他门外算怎么回事,跟看门狗似的。
“你回去睡!”
“没事,我在这儿睡得踏实。”
“……我不走,回去睡。”
项语看着他笑起来,“我倒不是怕你走,就是想离你近点儿。要不,我进去陪你睡?”
毛晓毅感觉自己连耳朵尖都是烫的,把门啪一声关上,嘀咕一声爱干嘛干嘛,没人管你,上床睡了。
毛晓毅后知后觉的发现,不管他接不接受,项语终究是回来了,在他身边扎了根一般赖着不走。当然,这个不走可能是暂时的,说不定哪天就又一声不吭的走掉。对于这种情况,他已经有了经验,不怕了。来来走走的,他终究是一个人的日子,得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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