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敌年少时

　　行人如织，灯火荧煌。

　　云拂晓眨眨眼，他何时到的？

　　裴真的视线仅在明秀清脸上停顿一瞬，便直接无视他的存在，转头看向云拂晓。

　　云拂晓的眼里微茫，静静地看向朝着自己走来的青年。
　　半年不见，他身量更高，也明显比之前更健硕挺拔。少年身上独有的那份青涩褪去，冷峭的眉眼愈发成熟平静。

　　云拂晓对那个暴戾冷漠的少年裴真很陌生。但这个青年裴真，她却感到无比熟悉。

　　上辈子也是在这个时候，她被忌元魔火烧得识海混乱，魔性爆发，在与裴真的一次打斗中失去意识，再醒来已被他封在寒山结界。

　　云拂晓想起这个就来气。

　　她这辈子的灵脉与魔脉融合极好，不存在识海混乱的可能，她也绝不会再吃瘪。

　　“你来晚了。”云拂晓轻抬下巴。

　　裴真知道是她先到的相逢镇。
　　她方才定是去忙了别的，说不定还是和明秀清一起。

　　说不定明秀清又怎样纠缠她。

　　他压着心里的火，半个字都没提，只是视线凝在她脸上，低声道：“晓晓，我在东边烤肉摊订好了位置。”

　　明秀清脸色当即变了，再次试图握住她手腕，“晓晓，我们去吃鲫鱼豆腐汤吧。”

　　云拂晓彻底烦了，第三次甩开他递过来的手。

　　却没注意到这一幕被裴真尽收眼底，他的眼里流露嘲讽，挑衅似的看向明秀清。

　　明秀清脸色瞬间僵住，转而对她道，“晓晓……”

　　云拂晓很聪明，当然看出这两人之间氛围微妙，似乎在彼此针对。

　　裴真最恨魔，他想杀明秀清不是一天两天。
　　而明秀清又总对她有着难以言喻的占有欲，不允许裴真与她有任何接触，就爱争风吃醋。

　　但是，这两个男人之间的无聊争斗，关她什么事？
　　她才不要掺和进去。

　　云拂晓抬眸，清澈漂亮的眼睛看向裴真，唇角刚勾起一抹笑，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喊：“恩人！留步啊！”

　　这人声音穿透力极强，半个街市的人都不由循声望去，只见西边奔来一名修行弟子，宗门袍角还沾着脏污痕迹，一路追到云拂晓的身边。

　　此人正是方才被云拂晓救下的八境弟子。
　　在他身后，还跟着六七个与他穿着同样门服的修士，看样子都是他的同门师兄弟。

　　云拂晓茫然眨眼，心说这是闹哪出？就见这位八境弟子猛地抱拳，声如洪钟道：“在下忘尘宗李起墨，多谢这位小师姐相救，在下感激不尽！”

　　话音落下，他身后的六七名忘尘宗弟子也纷纷躬身道谢。

　　一瞬间，半个街市的目光都凝聚在了云拂晓的脸上。
　　尽管她此刻戴了白狐面具，那双掩在面具背后的眼眸里依旧闪过一丝尴尬。

　　怎么会有人如此高调行事？

　　李起墨见她不言不动，还以为这样的道谢不够诚意，于是朗声问：“敢问小师姐贵姓？待我回到宗门禀明师长，必会亲自登门造访。”

　　话音落，周围已站了许多凑热闹的人，其中大部分还是宗门修士。

　　云拂晓忍着不适：“……溟海仙门。”

　　李起墨一脸期待地看着她，却等不到下文，“溟海有三宗，这位小师姐是出身哪一宗？”

　　这下，云拂晓没理他，转身走了。

　　李起墨一脸疑惑，明秀清走上前拦住他，弯眸笑道：“晓晓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这位道友，你带了这么多人当街追问，实在吓到她了。”

　　他面容清秀，笑时温和闲雅，很有说服力。李起墨挠着脑袋不疑有他，连连道歉。

　　身后聚在一起看热闹的修士当中，却有人反应过来：“什么晓晓，还是溟海仙门的，不会是那个云拂晓吧。”
　　“……还真有点像。我表兄上个月刚被她揍了，说她很年轻漂亮，爱穿彩裙子，最惹眼的就是戴了一条特别亮的项链。”
　　“这不就是她吗！”

　　众弟子惊讶，纷纷将目光投向那抹离去的浅蓝色身影。

　　之前他们只通过天地阵了解云拂晓，对她仅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她很强，她杀遍北境无敌手，她用了一个晚上就打废妖山，她拿到世间修士梦寐以求都见不到的创世神武赦心剑。

　　也许不久的将来，她就会成为继撼渊之后的第二位杀神。

　　本来以为她会是个性情暴戾的人，可今日一见，没想到这么年轻，这么漂亮。
　　她穿着彩色裙子，黑发编得精致，发饰灵巧。她爱漂亮，她戴着女孩子最喜欢的那种亮闪闪的项链，光芒璀璨胜过天上寒星。

　　她与修真界的万千弟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也会匡扶正义，低调救人，在别人找上门来道谢时，还会因为被许多人注视而感到尴尬。

　　“怎么忽然感觉杀神与我们的距离更近了呢……”
　　“要不说还得是相逢镇。在这里，就算你的修为境界再低，也可以与修真界的任何传说级人物相逢。”
　　“我悟了，相逢镇原来是这个意思。”

　　云拂晓懒得搭理这些窃窃私语，转身去了东边的烤肉摊。

　　忘尘宗的李起墨挠挠头，没想到恩人这么不喜欢高调，于是记下了她的身份姓名，带着门内师弟离开。

　　不多时，人群散去。

　　明秀清眉眼柔和，抬腿刚要追上云拂晓，忽然从旁侧传来一股大力，攥住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都往旁边的夹道里拽去，用力一甩。

　　他猝不及防，根本抵不过这强悍的力道，后背重重撞在墙上，他肩背骨骼险些被碎，痛哼道：“裴真！你疯了！这里还不是南境，你想干什么？！”

　　街市的热闹声隐隐传来。此处夹道狭窄，深处的黑暗里还弥漫着某种臭味，简直是再好不过的杀人抛尸地点，明秀清难忍恶臭，放缓呼吸，怀疑裴真已经想在这里杀了他。

　　“你怎么来这里？”裴真的语气里满是冰冷的嫌恶。

　　明秀清直接气笑了：“我与晓晓相识多年，她要来南境，我不能在这里接她？”

　　裴真嘲道：“我怎不知她还有你这么个旧识？
　　他直接不承认明秀清的存在，反正云拂晓刚才也不搭理他。

　　明秀清被嘲讽到痛点，脸色红白交错，“你算什么？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裴真，你远在南境，与晓晓才相识几天，有什么资格来质疑我和晓晓的关系？”

　　裴真：“嗯，你自称与她相识多年，那她方才为何对你态度冷漠？”

　　巷子里黑暗笼罩，冷月光辉斜斜照进一线，衬得裴真的眼角余光愈发冷寒，“她不想理你，也不想吃你所谓的鲫鱼豆腐汤。明秀清，适可而止，你非要她对你下了杀手，才肯承认她心里根本没有你？”

　　明秀清气愤地瞪着他，却听裴真哼笑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挑衅。

　　明秀清难以置信。

　　什么意思？

　　他是以一种什么样的身份望过来的那一眼，他以为能在晓晓心中占据什么地位！

　　明秀清气得脸色发白：“她心里没有我，难道还能有你？你一个被南境世家追杀的……”

　　裴真截断他：“她在乎我。你又待怎样？”

　　明秀清震惊了。

　　他早就从崔赦那里听说了晓晓和裴真之间的种种往来，起初他一点都不信，晓晓怎么可能和一个南境弟子有联系？
　　他甚至嘲笑崔赦的胡思乱想。

　　直到此刻，他借着清辉照耀见到了裴真眼里的那一点笑意。
　　他什么都明白了。

　　崔赦的担忧并非全无道理。

　　云拂晓这个狠心的疯女人，她疯起来连妖山脉主都敢杀，却对裴真特殊对待。

　　这才把裴真惯得如此气焰嚣张。

　　明秀清越想越恼，气急败坏：“什么叫在乎你？可笑至极！你以为你是谁？晓晓的心里绝不会有别的男人！”

　　裴真被他吵得耳朵痛，后撤半步，冷道：“你可以拒绝相信现实。但我告诉你，从今以后，你别想再靠近她半步。否则你出现一次，我就杀你一次。直到你在南境用心培养的副体全被杀光。”

　　话音落，明秀清的瞳孔骤然紧缩！
　　“你怎么知道……”他秀眉紧蹙，眼珠颤抖，“你在调查我？”

　　“别自以为是。”裴真的声音很低，“你的事还不用调查，不就是三侍鬼和六副体。明秀清，记住今天的话，不要再来烦晓晓。你的副体移植灵脉应该很耗时间吧，需要多久，两个月够吗？但你猜我杀掉一个副体只要几招？”

　　话音落，他的手掌从“明秀清”的脖颈离开。

　　“明秀清”已经彻底没了呼吸，身体瘫倒在脏污的角落里，恢复成修士原本的相貌。
　　在他的心口插着一柄灵剑，光芒慢慢消散。

　　裴真的目光低垂，看到了这修士已经灰白的脸，“两招。”
　　一招困缚住他的动作，一招直接碎掉他浑身灵脉。

　　这个副体太弱了，至多六境。

　　裴真转身离开夹道，走到明亮热闹的街市里，手指一动，那具尸体砸落在地，发出砰然巨响。

　　听到动静的修士走近一瞧，惊得一跳：“我还以为是猫，怎么是个死人？快报上去找人验明身份，看是不是最近失踪的弟子！”

　　慌乱声和街市两旁的叫卖声逐渐向后掠。裴真脸色平静，与人潮逆行，一路向东，终于在灯火荧煌处找到了云拂晓。

　　云拂晓站在烤肉摊前，手里拿了一把烤串正在吃，摊主还在热火朝天地继续给她烤剩下的。
　　她根本不喜欢吃什么鲫鱼豆腐，就爱吃这些麻辣椒香的食物，尤其在喧嚷热闹的夜市里，特别有氛围。

　　摊主身后摆满了小桌，不少人还在排队等待。而裴真提前给她订好位置，因此云拂晓不必等，到了就能吃上老板烤好的。
　　这姑且可以理解为他的习惯使然，向来考虑周全。

　　但云拂晓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如此了解她的口味，挑选的烤串都是她最喜欢吃的。

　　她不记得自己上辈子和他一起吃过什么烤串。

　　裴真这个混蛋，把她封在结界那么久，每天哄骗她吃一些所谓的滋补食物，搞得她身体越来越健康却也失去了放纵的快乐。

　　云拂晓想起这个就有点不高兴：“老板，多放辣！”

　　“好嘞！”

　　她站在摊前慢慢吃完了烤串，不时转头看旁边的小孩子玩套圈。给老板付钱的时候，才被告知她今晚的开销已经被那位黑衣道君付过了。

　　云拂晓稍有怔愣，循着老板所指的方向一看，才发现裴真始终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她。

　　他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整个过程都没有上前来，只是站在灯火阑珊处，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吃东西。

　　云拂晓的嘴巴被辣得发红，转头时忍不住舔了舔。

　　裴真没作声，灯火笼罩的眉眼隐隐现出柔和。

　　他似乎很喜欢看她吃东西。
　　上辈子她不管吃什么，他也总悄悄看她，眼里带着点满足的笑意，被她察觉到，又若无其事垂眸。

　　云拂晓没戳穿他，也懒得当回事。

　　但，他这到底是个什么癖好？

　　云拂晓抿唇，掩在狐狸面具后的明亮双眸一眨。

　　她的视线落在裴真身旁的算命摊子，走过去嗓音清脆：“算命？”

　　裴真听罢，转头看了一眼，似乎刚刚意识到旁边是什么，就听她笑起来：“算命找我啊，我可会算了。”

　　“诶，姑娘，”那算命先生抬袖阻拦，“这可不兴抢生意的啊……”

　　裴真点头：“好。”

　　先生憋屈地坐下，腹诽道：方才劝了好久都不理我！来了个姑娘倒是肯理人家了！

　　云拂晓眨眨眼，似是没想到他真的要算。
　　“那好，”她抬手从黑发里摘下一只珍珠簪，递给他，“十枚灵宝，这是门槛。”

　　“明抢啊！”算命先生一下子坐直了，看向裴真，目瞪口呆，“道君，我没有门槛，我给道君算！”

　　被抢钱的裴真却是一点不恼，低眸看了眼她细嫩的手心，温声问：“这簪子有何特别之处？”

　　“沾了我身上的好运，够不够？”她挑眉笑，被辣得艳艳的唇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即便是戴了白狐面具，那双眼睛在阴影里，依旧是掩不住的清澈漂亮。

　　裴真一瞬不转看着她，蓦地回想起在南境与她初见。

　　他们被困在万魔窟最深处的缠绵雨幕。寂静潮湿的山洞里，她撑着脸看外面青竹叶上一串串滴落的雨线，无聊时，也会编各种没来由的笑话逗弄他。

　　他坐在黑暗笼罩的深处，视线凝在她脸上，一次也没被逗笑过。
　　倒是她自己笑声清脆又张扬，融进南境雨季独有的那种潮湿，让他在之后的每场雨里都无法避免地想到她。

　　这样想着，裴真眼中柔和竟而转深。

　　他给她十枚灵宝，从她手心里接过珍珠簪。

　　算命先生气得直哼哼，用力摇扇子摇出了残影。

　　“算什么？”云拂晓问。

　　裴真低声：“我有一位旧识，已半年未见。我尝试与她联络，她却忽冷忽热。我想知道，该怎样她才肯理我。”

　　云拂晓眨眨眼，这也用算？
　　直接去问不就好了，这男人没长嘴么？

　　她稍显疑惑，抬眸与他对视。

　　待看到裴真眼里隐隐的笑意后，眼睫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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