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斑与狐狸眼

　　盛代没想到原寺灵会到他家来找自己，因为太过难以置信，他都没有听出原寺灵的招呼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的视线定焦在了原寺灵的脸上，瞳孔随之一颤。

　　原寺灵的左耳涂着碘伏，塞了团酒精绵，看着就不像是专业的处理。

　　这时，盛代终于听清原寺灵说的话了。

　　“我需要点钱去买药。”

　　说完，他的眉心一拧，像是不报任何希望一样侧过身嘟囔：“我还是去找别人吧。”

　　“你要买什么药？多少钱？”面对突然登门造访的原寺灵，盛代的心里堵着许多话。

　　“五……”原寺灵噤声，改口道：“一百就够了。我改天会还的。”

　　“买什么药？”盛代再一次问。

　　药的价格都不一样，区区一百块是想用感冒药治耳疾吗？

　　但原寺灵似乎被问怕了，彻底背过身去：“我还是找别人借吧。”

　　“你站住。”盛代放弃询问了，他抓住原寺灵的胳膊，语气深沉地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

　　在盛代翻箱倒柜地把自己的小金库都找出来的档子，他的母亲已经在门口和原寺灵会面了。

　　彼时，母亲双臂环胸，与原寺灵一块儿在门口等着盛代出来。

　　“你什么时候存那么多钱了。”她走过来，拨弄了一下盛代手里的一沓纸币，“存几年了？快一万了吧？”并讥讽道：“现在这是打算做慈善呢？”

　　盛代呼吸一滞，仓皇地去看原寺灵。

　　“你要多少啊？”她朝原寺灵斜视过去，“这么多钱你也好意思问的出口啊？”

　　原寺灵埋下头：“五十就够了。”

　　……又少了。

　　盛代抿着唇，眼睁睁看着母亲从他手里的一沓钱里抽出两张一百块朝原寺灵丢过去。

　　他的指甲随着那两张擦着原寺灵的肩膀落在地上的钱，将手中的纸钞抠出了深深的印子。

　　“谢谢。”原寺灵捡起钱，自始至终不敢抬起头看他一眼。盛代也是，不敢去看原寺灵的表情。

　　“以后别来烦我家盛代了。”母亲睨着门口的人，强硬地掰着盛代的肩膀将他带回了家，重重关上了大门。

　　·

　　“没有他，我根本来不及进考场，就不可能有今天！”

　　即便盛代把原寺灵载他去考场的那件事讲给家人听，母亲依旧没有改变她对原寺灵的态度。

　　“别自己看低自己，你就算那天早上迟到了也能考得很好！”

　　“……”盛代失望透顶。

　　转天，他私自出门，就像原寺灵来找他一样，不请自来地去找原寺灵。

　　他找到了原寺灵首阳的家，却发现他似乎并不住在里面。

　　没多久，巷口走过来一个人，盛代有些眼熟，于是道：“你是原寺灵哥哥吧？”

　　原田泣凝视了他几秒，问：“找原寺灵？”

　　“嗯。”盛代站直身子，和原田泣对视上视线，“我是寺灵班长，昨天他有事找我，当时我没问清楚什么状况，现在回想起来感觉他的情况不对劲，所以想拜访一下。”

　　原田泣：“他不在家。”

　　“那你知道他现在什么情况吗？”

　　“不知道。”

　　盛代皱眉，但没想太多，他说：“他问我借钱买药，耳朵看着好像受了很重的伤。”

　　“装的。”原田泣掀起满是倦意的眼皮，从外套里抽出了一个老式钱包，又问：“借了多少？按照他的德行是不会还你钱的。”

　　盛代隐约感受到了原田泣和原寺灵之间微妙的关系，推手婉拒：“不用了。他之前也帮了我很多忙，那么点钱不算什么。”

　　“行吧。”

　　原田泣开了门进去，却并没有邀请盛代也进来坐坐的意思，似乎对原寺灵的朋友一点兴趣都没有。

　　盛代回去了。只是心中依旧有些不安，于是转天他戴上了一顶鸭舌帽再一次出门去找原寺灵。

　　这一次在他家门口见到的人不是原田泣了，而是和原寺灵小时候长得极像的妹妹，原屋顺。

　　他矮下身问：“你好啊妹妹。我是你哥哥原寺灵之前的班长。”

　　“我二哥？”原屋顺原本对他满是警惕，听完盛代的自我介绍后，她明显松了口气。

　　“嗯。你二哥前天来找我，他的耳朵看起来受了很严重的伤。”

　　“啊？！”原屋顺震惊到说不出话，“真的假的？”

　　难道说原寺灵的家人都不知道他的情况吗？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二哥不在家吗？”盛代问。

　　“我二哥被我大哥赶出去了。”原屋顺垂眸难过地说。

　　“啊？为什么？？”盛代比刚刚的原屋顺还要震惊。

　　“不知道……”

　　盛代咽了口唾沫，又问：“那你知道你哥哥去哪里了吗？”

　　原屋顺：“可能在烧云山上。”

　　烧云山？那是哪里？

　　“那……”出于私心，盛代又打听道：“你知道你哥哥考去哪所高中了吗？”

　　“我二哥没考上高中……”原屋顺的表情更难过了。眼看着她快要哭出来，盛代连忙从准备好的购物袋中取出了一包糖果递过去安慰。

　　从一个满是警惕心的小女孩的嘴里是问不出多少有效信息的。

　　只要得知原寺灵目前居住的位置就够了。

　　然而……

　　地图上并没有烧云山这个地名。他还去问了朋友烧云山在哪儿，无人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被她摆了一道……”盛代盯着导航汗颜。

　　有关原寺灵的一切痕迹，好似全都消失在了前天的那一次相见。

　　这样算是彻底没有任何交集了吧。

　　以后大概也不会有了。

　　他站在街口，好像有盏长镜头正以他为中心迅速拉远，蒙太奇的转场正在自己身上上演。

　　和原寺灵有关的记忆都将被时间冲淡，关于这份难以言状的心情，也会随着日复一日逐渐平息。

　　从小学与原寺灵在楼梯一上一下相逢即分离开始，到相背的中考考场，再到最后遇见他那一天的不欢而散。

　　每一次都是这样，每一次都是错过……

　　如果当初能勇敢一点……

　　·

　　转眼新学期又开始了，盛代所在的班级是全市最好的班级，而他也不负众望地成为了最好的班级的班长。

　　他比以往都要沉默寡言，因为这个班级里不可能会有像原寺灵那样的问题学生需要麻烦他收拾，每天也只需跟紧听课进度，偶尔开个班会就够了。

　　某天，盛代听同桌说，下节课会有一个从艺术班转来的新同学搬过来。

　　盛代托着下巴，完全不感兴趣。

　　直到那个耳朵上戴满耳钉，发型超级拉风的学生站在讲台上。

　　盛代的视线就再也无法从他身上挪开了。

　　·

　　·

　　深夜，借着月色，盛代静静端详了好一会儿熟睡中的尤蔚然。床边亮起的手机屏幕吸引了他的视线，于是拿起手机解锁，下床去厨房接水喝。

　　【妈妈：我不管你在外面和谁鬼混，过年必须给我回家！】

　　自从因为性取向的事跟家里吵了个天翻地覆后，盛代就没再回过家了。

　　这条消息是去年的消息，他一直都没有回复。

　　【妈妈：一开始是那个姓原的，后面又来一个姓尤的，你的眼光真的让你这个人很掉价。】

　　可能是认识的人发现他和尤蔚然呆在一块，就把事情告诉了母亲。

　　即使是读上了最好的高中里最好的班的尤蔚然，母亲她也同样看不起。在她眼里，只要行事作风和正经读书人有半点不搭噶，她就觉得对方是个坏孩子，会带坏盛代。加上盛代的突然出柜让她始料不及，于是更加坚定地讨厌尤蔚然。

　　尤蔚然嘴上笑嘻嘻地说着不在意，但其实每次听到那些带刺的话，他还是会偷偷难过。

　　盛代干脆就不回家了。

　　过了许久，盛代依旧没有回复母亲的消息。

　　唇瓣上的水渍被月光照得透亮，他轻手轻脚地回了卧室，看着睡得安稳的人，单膝压上了床垫。

　　床垫一陷一弹，盛代侧过身搂住了尤蔚然，将下巴杵在了他的发顶，半晌，呢喃道：“这次不会再错过了……”

　　从小到大，除去父母必须让盛代争取的，如果问他有没有自己喜欢的东西，他肯定会犹豫很久，最后说“我没有特别喜欢的”。

　　如他母亲所言，他的眼光“很差”，喜欢路边一块钱一只的鸡苗，喜欢夜市里流动摊上的各种小吃，喜欢收集游戏机，喜欢和叛逆沾亲带故的一切。

　　他的喜欢总是得偷偷摸摸地进行，一旦被发现就意味着诀别，而总是在诀别以后，他才发现自己是那么难以忘却。

　　虽然一开始是觉得尤蔚然和原寺灵有几分相像才刻意接近他的，可随着逐渐熟悉以后才知他们俩完全不是一个类型。

　　正因如此，盛代才能清楚自己对尤蔚然的感情，那不是愧疚，是纯粹的欣赏和掩饰不了一点的喜欢。

　　尤蔚然清醒洒脱的性格不是与生俱来的，盛代刚开始很庆幸自己认识的是已经变成现在这样的尤蔚然，但随着和他相处越久，他就越是懊悔没能早一点认识他。

　　可是早一点认识又有什么用？

　　只会让他成为第二个原寺灵。

　　至少现在他能安心地感慨一句：能尽早认识你就够了。

　　·

　　三年后。

　　盛代发现尤蔚然又一次站在银饰店门口目不转睛地盯着里面。

　　“想要什么吗？”盛代问，他的眼眸弯成探究的弧度，凡是这种时候，他总是会想去观察尤蔚然的细微表情。

　　尤蔚然因为职业原因将头发染回了黑色，看上去沉稳了不少，但说话方式却一点没变：“最近手指总是痒痒的，好像要长戒指了，仔细一看却没有，是我眼花了吗？”

　　“哪根手指痒？中指？”盛代笑意不减，从口袋里慢条斯理地摸出一个小盒子，“还是说...无名指？”

　　尤蔚然愣住。

　　他将视线从戒指盒上挪开，注视着盛代的脸，好像一场年少的豪赌落下帷幕，恍然失笑道：“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可我当真了。”盛代说着，将戒指取出来，拉过尤蔚然的手戴在了他的无名指上。

　　“你可不要反悔啊。”尤蔚然看着盛代，光影交织的身形如栩栩如生的雕塑，他收回手抱在胸口：“我不会还给你的。”

　　盛代微笑着揽过他的肩，在洒满细雪的街道上缓缓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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