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千金的推辞博弈[克苏鲁]

　　殷怜寿抖开学会送来的衣物，亮橙色冲锋羽绒衣，肩膀处绣着不起眼的“巢城地矿”标志。

　　随衣物一起送来的还有一本册子，她翻看一番，里面介绍了一些地质学相关的术语和交涉用的官话，还有一份来自于真正巢城地矿地质队员的人物小传。

　　图陌当时说：“239号巢城地理位置僻远，当地居民基本与我们语言不通，扮演寻矿者会比你想象中更简单——装作采集岩石样本，做些记录，离开239后，就不需要有什么顾忌了。”

　　说是这样，殷怜寿还是坐到书桌旁，在册子上做了些标注和笔记，把那些剖面、走向之类的词汇印在脑子里。

　　她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背诵，心中有了大致的印象，便把那册子放到一边，开始钻研起路线图。

　　她们将一路北上，直抵239号巢城，在那里补充必要的物资，譬如食物、净水以及燃油——在那之后，就没有可以补给的地点了。
　　略做休整后，继续向北进发，那里有一片被两侧山地夹着的平原，在巢城时代前，是一座综合性工业城市。
　　曾经掌控着片土地的政权，为了战争需要，挖掘了面积极广的地下防空洞。而今旧日城邦在污染中消逝，这地下遗迹却通往一枚可以打开「门」的钥匙，不得不说，颇具讽刺意味。

　　她在用完午饭后前往古千秋的修复室，随口提及这件事。

　　“那个工程在污染扩大化之前还未完工——”古千秋语速缓慢，大半心神放在自己手中的工作上，讲话讲了一半，便又完全沉浸到工作里了。
　　——她在之前仿制的那个雕塑上取得了灵感，发觉它可能与仓库中的一块铭文石板相关，最近正在艰难破译，对于殷怜寿出发前的最后课程浑不上心。

　　殷怜寿捏着骰子练习了两次铭文，古千秋才又接着道：“从辛芒她们带回的信息推断，在挖掘地下工事的过程中，当时的工人恐怕放出了一些东西。”
　　“别忘了，「钥匙」的周围总是遍布裂隙。”她抬起袖子，擦掉手掌侧面沾上的碳粉，吹了下纸面，重新埋头描画那些铭文，“这也能解释一座大型城市何以轻易覆灭——如果他们放出了大量的空虱，乃至食尸鬼。”

　　“那里如今还会有食尸鬼吗？”

　　“可能——”古千秋抬眼，“问这个做什么？你们融合了文物，已经不必害怕那些家伙了。”

　　殷怜寿抛下骰子，转了转手腕，“不是还有其他队员吗？”

　　她们并非孤身前往钥匙所在地，同行的还有各种技术人员。
　　——裂隙监测、汽车维修、钻机操作……如此种种，她没有记住全部。
　　还有两位考古专员，需要在现场发掘、记录，并尽可能减少行动对遗迹造成的破坏。

　　古千秋摸了下膝盖，有点走神，片刻后把摹好的铭文放到文件夹里，“在这次行动中全员配备新式武器，加上你们的照应，食尸鬼应该不是问题。”

　　“如果空虱和食尸鬼一直存在于「钥匙」附近的裂隙中，”殷怜寿仰起头，皱眉推算，“它们在那里呆了多久？”

　　古千秋对这个话题有些兴趣，靠上椅背，

　　“首先，我们可以由原初文物追溯到万年前，那完全反常的工艺水平和文物表现的内容，基本可以证明，祂那时候还醒着。”
　　“在祂清醒时，显然，并没有什么所谓污染。”

　　古千秋翻找出档案，“而在上古时代后，即人类出现了自己的文字记载之时，原初文物彻底绝迹，从那以后，就没有人真正见到过祂了。”
　　“我猜测，祂从那时——大约七千多年前起就开始了沉睡。”

　　“数量稀少的信徒们对祂的信仰大概没能延续下去。随后，仿制文物——即对照原初文物及铭文石板制造的各式文物，以及这些仿品的仿品，在几千年的时间内几乎销声匿迹了。”古千秋反握着一只笔，指着时间轴上的空档，“但仍然有极少数的遗存，在这个时期的文物，考古学会目前只发掘到了两件——这两件文物似乎都是某个源远流长的家族的私藏。”

　　“变化发生在四百年前左右，”她敲了下笔头，“即为旧纪年法的十八世纪，人类第一次进行了考古发掘。”

　　“深埋地下的「文物」重见天日……”殷怜寿低喃。

　　“这是我的猜想。”古千秋点点头，“与考古不同，古时虽然也有所谓的盗墓贼，可他们基本以财物为目标，不会将破烂的石板或可怖的雕塑带回地上。即便文物对这些人中的一部分造成了影响，也都被历史的浪头拍下，没有形成气候。”
　　“但对于考古学家而言，那些镌着铭文的泥板和雕刻着神秘生物的文物，无疑是最为神秘的宝藏。”

　　“那时就有污染了吗？”殷怜寿问。

　　“不。”古千秋否定了，“追溯那时的的记录，只能发现大量神经症的病例。梦魇、焦虑、恐惧……时人普遍认为那是工业革命带来的副作用。”
　　“只是从那时起，祂开始出现在人类的梦境中。”

　　古千秋喝了口水，“你还记得「守夜」吗？”

　　5702的那个夜晚立刻浮上心头，殷怜寿皱了下眉，“那很糟糕。”

　　“现在是的。灾异型污染后祂来到人们的梦里，像在梦境中传播的病毒。”古千秋轻声道。
　　“但一开始，那仅仅只是一个梦。”

　　“工业革命后的几百年中通讯技术日新月异，梦见了同一个梦的人们渐渐在不断出土的文物中彼此确证了祂的存在，出于不同的文化背景，在全世界创立了大大小小几百个教团。”
　　说到这里，古千秋停顿了一下，“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文献记载中的召唤仪式吗？”

　　“当然。”殷怜寿点头，“……你未免太大胆。”

　　“那个仪式来自于这些教团中的其中之一。”古千秋双手交握，似在回想，“各个教团的信仰与教义有着明显的不同，其中大部分没有什么危险性，但另一些则不然。”
　　“在这些危险分子之中，有人认为祂是世间唯一真正存在的神明，试图通过神秘学的仪式召唤祂显圣；有人将祂视作涤净人间的宇宙使者，不惜以自残自虐的方式向祂赎罪。”
　　“——我们可以寻找到的最可怕的记载，是一个名为「重返混沌」的地下教团，在旧纪年法的二十世纪末集体自杀，因为他们认为，舍弃了现实的肉身之后，即可以凭借精神前往祂的世界。”

　　“某种意义上，倒确实和今天的无迹者不谋而合。”殷怜寿一手撑住脸颊，皱起眉头。她只感觉到，人类的疯狂远甚于祂的诡秘。

　　“是啊。”古千秋低缓地说道，“第一例污染何时发生，无人知晓。信念变成了现实，舍弃了肉身的信徒们，化作在无尽狂喜不断涌动的血肉，日复一日，将整个世界都拖入污染之中。”
　　“我有时会好奇，”古千秋看向一件形神毕肖的文物，“信徒们召唤来的究竟是祂，还是他们自己的信仰。”

　　殷怜寿没有答案，在沉默中叹息一声。

　　“不过——”古千秋微笑了一下，将档案合拢放到一边，“这只是我根据各种资料整合出的猜测而已，历史真相或许仍被掩盖在下一件文物之中，也不必太过认真。”

　　“什么嘛。”殷怜寿无奈地笑了一下，“你完全说服我了。”

　　这倒是不错的奉承。古千秋伸出手指将殷怜寿方才使用的骰子拨到自己面前，神色舒展，“马上就要出发了。看来，你最后一个铭文的成果也还不错。”

　　原本普通的金属骰子此刻变成了透明的金刚石质地。
　　她学习的最后一个铭文「元」，能够改变乃至于创造物质。

　　“这个铭文对我而言反而有些无用。”殷怜寿也抬手转了下骰子，“想要在脑海中创造出微小元素的意象十分艰难，失败的概率高得离谱了。”

　　“透彻的理解和精确的想象缺一不可。”古千秋将骰子拾起，对准灯光，“我以为，这个铭文最能代表祂。”
　　“凡人即使拥有了造物的神力，也无法创造自己认知之外的事物；而祂，恰恰是超越了想象的。”

　　她将那骰子塞回殷怜寿手里，“保持谦卑。铭文能令我们达成不可能之事，但那并不是真正属于我们的东西。”
　　她叮嘱道：“不要让「退化」找上门来。”

　　殷怜寿握紧骰子，棱角硌在关节处，让她醒过神，“说到底，即便透过扫描隧道显微镜注视过分子，我们对物质的认知也依然是模糊的。经由铭文显化的现实，仍然不过是祂基于意象的创作。”
　　“……”她胸中憋闷，仰起头瞪着天花板，而后又泄了气，“这世界简直像假的。”

　　“像个没尽头的噩梦。”古千秋随口应道，“可还是得迎接眼前的挑战。”

　　殷怜寿抬手揉脸，力气使得很大，“这两天就出发吗？”

　　“差不多。”古千秋收起桌上的东西，分门别类，“成员们互相熟悉一下就走，没有时间可以耽搁了。”
　　“提前祝你们一路顺风。”她扬起手中的铭文摹本，“我大概不会去送，现在可有的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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