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做猫

　　九月一日，是个特殊的日子。这天，十一岁的蓓蓓回到了学校，继续她的校园生活。而同龄的姜好坐上了猫之家房车，开启了她的新旅途。

　　购买房车的钱是韩姝姐弟和姜好一起出的。房车是猫之家委员会一起改造装修的，里面的每一平方米，都有每个成员的精心布置。厨房里摆着韩姝心爱的餐具和厨具，桌子上放着韩元洲的电脑。沙发旁固定着猫爬架、猫窝和狗窝，那是经过猫猫们轮番体验，在房车空间利用率最大化的前提下，改造出来的毛孩子专属空间。

　　之前韩姝专门开通了一个账号，记录了从购买到改造房车的经历，前面的视频播放量平平，而改造毛孩子专属空间的那一期流量暴涨，涨了不少粉丝，还小赚一笔。这让大家对前途充满了信心，憧憬着诗与远方也能带来金钱。

　　朝阳初升，日光洗得树叶透亮。孩子背着书包走在上学路上，社畜戴着耳机麻木地挤上公交车，老人在广场上不知疲倦地跳着舞，菜市场又运来了新的母鸡，出口附近那个卖花的阿婆却不见身影。

　　花婆婆拎着一篮鲜花，站在韩姝小区门口，静静地等待。远远的，她看到一只小小的身影走出了大门，那双眼睛炯炯有神，和她记忆中黑猫的眼眸一样明亮。

　　“喵呜！”姜好四爪跑得飞快，像个小炮弹一样撞入花婆婆的怀里。

　　花婆婆弯腰抱住小猫，眼纹含笑：“哎哟，好好，好孩子，让婆婆看看长高高没有？”

　　姜好喵了一声，跳到地上，脑袋高高地昂起，四爪站得笔直，尾巴低低垂着，像匹小马，在炫耀自己矫健的身姿。

　　“花婆婆！”韩姝挥挥手。她背上的猫包里传来喵喵的叫声，一只爪爪拉开拉链，粉色爪爪晃了晃，旋即踏雪的脑袋钻了出来，喵喵叫唤。

　　“哎呀，危险呢。”韩姝把猫包背到胸前，将拉链打开些，挂印也钻了出来，嗲声嗲气地叫。

　　“真是乖猫猫。”花婆婆挨个抚摸着猫咪脑袋，将手里的花篮递给韩姝，“希望你们路上能看到更多美丽的花儿。”

　　露珠在月季花瓣上闪着晶莹剔透的光，一束蒲公英躺在浓郁的粉色间，绒球轻盈，一阵微风拂过，点点花絮乘风而起。

　　风突然大了，蒲公英随风离去。那些弱小的花絮，在半空中飘飘摇摇。姜好伸爪，接住了细小的花絮，她突然就懂得了离别。

　　花婆婆眯眼看着四处飞扬的蒲公英，赞叹：“瞧，多么自由的花啊。”

　　原来如此。月季的花语是平安，蒲公英是自由，从来不是离别。

　　姜好举高爪子，让风带走蒲公英。

　　“花婆婆……”一时间，韩姝想说的话有太多，竟不知从何说起，在喉咙里转了几个圈，最终只是轻声道，“谢谢您，花婆婆您保重身体……”

　　“我会的。”花婆婆笑着点头。她蹲下身，抚摸着姜好的脑袋，“好孩子，看到美丽的花时，请替我闻闻花香。”

　　“喵呜！”姜好伸出爪子，郑重其事地把爪子放到花婆婆的手心，表示一言为定。

　　“还好还好，赶上了。”徐昀突然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他背上背一个大包，两手还拎着大包小包，叮叮当当地响。

　　他一样样地指给韩姝看，“这袋是罐头，这盒是药品，用法我都整理成册子放里面了。嘘，那袋是零食，可不能让芝士发现了……”

　　枳实抖了抖耳朵，绕着徐昀转圈。猫的听力可是人的三倍，她早就听到了好吧。

　　徐昀岔开零食话题，一条一条地细数着注意事项：“即便在路上，也要好好吃饭啊！什么山泉水、万年冰川水，那都只是看着干净，可不能乱喝，小心寄生虫和远古病毒……”

　　徐昀巴巴地说着，语速和语气快要赶上领导动员讲话了。枳实甩着尾巴，听得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她一心盯着袋子里的零食，舔了舔嘴巴，想着待会儿上车就偷偷钻进袋子里睡觉，睡醒了就吃零食。

　　“……对了，这是给枳实的小礼物。”说着徐昀从背包里掏出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乍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枳实竖起了耳朵，瞪大了眼睛。啧，看在这家伙还算有良心的份上，她就勉为其难地罩着这家伙吧。枳实翘着尾巴，绕着徐昀的小腿转圈，留下自己的气味。标记完成，枳实满意地舔着爪爪。

　　韩姝担心礼物过于贵重，无法承担，得到徐昀允许后，打开盒子，眼睛瞬间发亮：“哇，太好了，这正是枳实需要的！”她蹲下身，摸摸枳实的脑袋，“快谢谢人家，你都不知道那礼物有多棒。”

　　枳实听了心情大好，绕着徐昀多转了两圈，甚至允许他摸了摸自己高傲的头颅。旋即扒拉着韩姝的裤腿，喵喵叫着要看礼物。韩姝无奈，只得把盒内的东西给枳实看。

　　没有想象中的美食，只有一本小册子，上面写着：胖猫减肥指南。

　　气得枳实一巴掌推翻盒子，朝徐昀咆哮了几句，甩着尾巴溜进了房车。片刻后，她又在窗户边上探出脑袋，嗷嗷叫着催韩姝上车。

　　韩姝无奈，还想向徐昀多讨教一番养猫心得，手机嗡嗡作响，是周苏蝶打来的电话。

　　昨晚周苏蝶一家为韩姝她们举行了欢送宴，夫妻俩在酒后说，真想辞掉工作，同你们一起浪迹天涯呀。但他们得迎接兵荒马乱的开学日。酒醒后依然是上班的忙着上班，上学的忙着上学。

　　“你们出发了吗？”

　　“还没有呢，预计十分钟后出发。”

　　“这样啊，我还说等蓓蓓报完道，我们赶回来送送你们……”

　　透过听筒，韩姝听到对面声音嘈杂，小孩子的哭喊声、家长的呵斥声，此起彼伏。蓓蓓的声音也时不时响起，吵着要回家送姜好。又有老师的声音传来，要周苏蝶递交资料。

　　韩姝光是听着就觉得头皮发麻了，她习惯性地在手机这头连连摆手：“没关系的，你们先忙，待会儿路上咱们视频——”

　　话未说完，蓓蓓的哭嚎声突然响起：“呜哇哇……小姝姐姐，我不要上学，你带我走吧，我也要浪迹天——”声音渐弱，最后的那个“涯”字微不可闻。

　　“好了，小姝，我这边有点儿忙，待会儿在聊。”周苏蝶匆忙挂断了电话。

　　韩姝哭笑不得，离别的伤感也被冲淡了。她特意挑在九月一日，一方面是图一个纪念，另一方面想着趁工作日悄悄离开，以此躲开告别。但没想到的是，大家还是来送别了。不知不觉间，除了猫咪朋友，她也有了人类朋友。

　　蒲公英早已散开，不见踪影。在朋友们的声声“再见”中，房车发动，缓缓使出了熟悉的街道。

　　财务处处长兼司机韩元洲播放起自由的歌，“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①

　　姜好趴在窗户边上，看着花婆婆和徐昀的身影渐渐缩小，直至消失不见。

　　车子驶入了高速，日日重复的风景慢慢褪去，绿树取代了高楼大厦。姜好转过头，看向车内挂着的国家地图，上面标记了数十个猫爪印——那是韩姝筛选出来可能是阳光儿童福利院的地方。

　　“害怕吗？”韩姝突然问。

　　姜好摇摇脑袋。既然决定了踏上旅途，她就不再去多想其他。不去想有没有可能找到那个真正的阳光儿童福利院，也不去想哪天突然变回盲童或者消失在世界上，她只需要好好地看看世界。毕竟，她生日时许的愿望，不是已经实现了吗？

　　“那咱们就一路向西，目标，一号阳光儿童福利院。”

　　枳实本在呼呼大睡，听到韩姝突然放大的声音，耳朵抖了抖，眼睛微微掀开一条缝，见韩姝和姜好都在身边，她继续睡觉。

　　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孩子已经去世了，若非孩子无法救活，又怎会弃之不顾？但她除了贪吃，并不贪心。现在的一切都很好，车内的柜子存满了猫粮，里面藏着一大袋零食等着她享用。她身下的猫窝也温暖舒适，带着韩姝和姜好的气息，柔柔地包裹着她。不管未来一路如何，哪怕外面风雪交加，只要嗅着熟悉的气息，她就能安然入睡。

　　皎月看着笔直的公路，越来越宽阔的天地，仿佛看到了宏伟蓝图。听说以前有个猴子前往西天取经，成了佛，受万人敬仰。而她皎月，将效仿先猴，前往西边传播喵喵教义。总有一天，喵喵教的真理之光将遍布世界大地。届时，皎月的名字将被镌刻在猫史之上，成为永不磨灭的丰碑。

　　兴奋得上蹿下跳打打闹闹的踏雪和挂印，一个不留神，突然从桌子上摔下来。两只小猫团子般跌跌撞撞地滚向皎月，头拱着大猫的怀抱，委屈地喵喵叫：“妈妈妈妈，头痛痛……”皎月垂头，眼中的壮志豪情化作似水柔情，温柔地舔着小猫们的脑袋。小猫们紧紧地贴着皎月，很快就呼噜呼噜地睡去。

　　淡蓝的天空中，云随风自由飘荡。笔直的公路上，车随人的心意一路向西。

　　韩元洲轻声哼着歌，韩姝低头在纸上勾勾画画，写着视频文案。猫咪此起彼伏的呼噜声、跑调的歌声、写字的“沙沙”声，交织成一首温馨的夜曲。姜好拨弄着脖子上的摄影机，她慢慢地巡视着车内，镜头一一扫过人、猫、物，像画画那样，仔仔细细地描摹，记录下车内的这一刻。

　　若她突然离去，这就是她曾来到这世界，好好生活过的证据。就像她的名字那样。姜好，她曾好好地看过这个世界。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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