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心道入妄
问剑和清谈各有两个擂台,同一时期的观战只能四个里面选一个,因此选哪一场观战都会有看了这场就看不了其他三场的遗憾。
但是问剑清谈会有分开的记录者,问剑场上记录所用比试双方的招式与风向,清谈则要把每字每句都记下来,夹或语调心情。
也因此,想看的场次有冲突后,观者都会通过记录者所记窥见一二。
经历过近百次问剑清谈的长者们,其实鲜少有再去查验的时候。
第一日,也是最为混乱的一日,四个场地同开,四十八个人也要过六场。
问剑这里花费时间较长的是实力相差无几的,拉锯式的比试,碰上实力悬殊的,则会速战速决。
第一场,乐游弟子无一人在问剑场上,清谈那边就比较倒霉。
凡是与乐游弟子论辩者,都用自己的问题,只因他们是主家,应当礼让客人,若是双方都为客家,抽签用赵老头子写下的论辩之题,一较高下。
刘刈麦抽到了红枯山的姑娘,那姑娘瞧着腼腆得很,没说两句就要捂住脸作羞涩状,脸颊羞红地提了一个问题,“敢问仙友,知善恶否?”
刘刈麦答曰:“知。”
“那抢夺、欺瞒他人为善为恶?”
“为恶。”
“那战争中,将军以计谋欺骗敌人,抢夺敌方粮草为善为恶?”
“为善?”刘刈麦不确定,郁闷地抓头发,心想,“战争中只有赢家和输家,既为敌对,不择手段也是应当的。”
他所说的前后矛盾,然而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对面羞涩的姑娘低头偷偷瞥了他一眼,说道:“那就是仙友输了。”
刘刈麦呆愣,稍稍反应了一会儿,他不是输不起的人,因此并没有反驳姑娘的话。听到场上的钟声敲响,记录者判定他已经输了之后,他才拱手恳切请教道:“仙友这样说,我像是从一开始就不知道善恶如何区分,还请红枯山的仙友指教,善恶为何?”
那姑娘只准备了一道辩题,无数个佐证之例,没想到赢得太简单,又没想到对手如此实诚,竟然在认输后反而向她请教辩题的答案。
姑娘说:“善即顺理,恶便是违理。利己、损他为恶。”
刘刈麦便想起了她说的两军交战,问道:“将军损他国利己国,也是恶吗?”
那姑娘认真想了想才回道:“战争即是恶。”
刘刈麦道:“我好像懂了你的意思,又好像没懂。在恶行里争论善恶并没有意义,将军对己国之民而言是战神,对敌国而言就是恶鬼,而你说,战争即是恶。”
“很多时候,我们与不公道的命运抗争,比方说,敌国杀害了我们的百姓,抢夺了他们的粮食,该不该报复回去?如果报复了,是善还是恶?”
“该,非善非恶,乃是直。”
刘刈麦道:“那抗争不是恶,战争有时候也不是。”
姑娘摇着头道:“不对。倘若人所见的善恶有一杆秤可以衡量,人之所述必然是恶多于善。修身养性以礼待人都是善,是极为平常的事,而愤怒责怪羞辱他人,是最小的恶。”
“寻常都类同,故而目之所及未留意之处都是善,激愤之情只是更引人注目而已。以善恶之见,善无时无刻不在,恶则时有时无。”
“以人之见,小善平平无奇,人皆以为常,视如不见;小恶虽小,为人所知,多会传扬,可见善行不罕见,恶行却罕见。”
用凡人的话,一言以概,那就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所以恶行无论大小,都不是司空见惯的平常。”
“战争不该是平常,故而非善,即恶。”
羞涩的姑娘顾不上羞涩,双手成拳,端坐放在膝上,睁着灵澈清明的眼睛,试图说服他。
刘刈麦心跳漏了半拍,他想:红枯山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养出来这样认死理的姑娘?
善和恶之分很多时候分的事立场,以罕见平常与否分辨善恶,那她生活的地方……嗯,与乐游山相比也毫不逊色。
他们乐游山弟子还吵吵架、抢抢饭的,红枯山这地方,是什么模样他想不出来。
然而他忘记了,他们乐游山吵架和抢饭也是平常啊!
可惜这人脑壳暂时被热浆糊蒙住了,风吹也吹不开。
第二场问剑那边是秦莎莎,对上一位仙室山的和尚,秦莎莎今日练剑成果不俗,自然是她赢了。
清谈这边依然很热闹,先是何元初和一位浮玉山的弟子,又是周瑞和仙室山的和尚。
嗯,傅东风观看了全过程小师妹的全场,只能说,平常真的小看她了。
浮玉山弟子多修剑道,本就不重口舌,他这边的问题准备得匆忙,问了两句,全程让何元初带跑偏了。
她说的很简单,一些医家前辈在黑与白之间的摇摆,诸如《本草纲目》人部篇或是《赤水玄珠》,从中引经据典,到最后已经与辩题毫无关系。
说的都是她记得的几个无人尝试的药方,蜜人、古榇板、人蚜等,傅东风虽分不清楚,但知道有些是胡扯,有些是南地的巫术,有些是真的药方,但混到一起,简直就是她在有意恫吓人家弟子。
硬是吓得人家认输了。
何元初从台上下来的时候不停搓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她自己讲的,要不是有纪先生在前,寒鸦先生在后,她一定先比对手认输!
记录者都没想到还有这种办法,虽然离谱,但论辩对手是浮玉山弟子,还算不上作弊。
何元初这边完了之后,他们去问剑场看第三场楼夙的比试了。清谈这边是乐游山外门女弟子闻音和仙室山和尚的论辩,从上一场周瑞与仙室山论辩的惨状来看,这场的结果毋庸置疑,和尚佛法精妙啊!
到了问剑场之后他们才发现,小师弟的对手居然是白麓!
红枯山不善打斗是真的,但半点仙法都不会,那整个仙门就完蛋了。
傅东风皱眉,自知小师弟入门将将一年,还是只有解依山这么一个聊胜于无、无先例可考的无相仙骨,修行艰难,也不清楚无相剑法他掌握了多少。
对上白麓,赢面不大。
“小师弟怎么这么倒霉,一上来的对手就是红枯山首徒,这根本……”
何元初焦急想说“输定了”的,偷瞄大师兄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在皱眉了,立即换了说辞。
“问剑清谈以前有年龄限制的,小师弟今年本可以不用参加的,是赵老头子改了规则的原因。小师弟遇见白麓这样的对手,输了也很正常,要是能过几招已经很厉害了!”
过几招就很厉害了么?
楼夙听到他小师姐这样说,心下一点负担都没有了。
藏幸剑出鞘,剑光无相,隐隐有纯白的流光划过,楼夙道:“请赐教。”
白麓“咦”了一声道:“你不是上次在太和山的那个小师弟吗?”
楼夙:……你刚认出来?
看着傻乎乎没头脑的白麓,一身白衣,眼神灵动得好似林麓间闲适扬蹄的鹿。
此时楼夙庆幸他家大师兄在他入乐游山后,让他看了藏书阁好多关于南涧的书籍。
藏书阁中的书所记语焉不详,说南涧之人可能会御妖。
不单单是指入红枯山门中的弟子,可能是说南涧所有子民,此事无法验证,红枯山鲜少有外来人进去。
眼前的鹿儿自白衣广袖中伸出纤纤玉指,灵而巧妙地跃动,指尖好似跳了支早春的舞,她的喉间哼着莫名的异乡小调,怠懒的雀儿像一阵呼啸的风从山林间袭来,彩色的羽翼汇成柔风绕着她周身展翅。
楼夙惊讶了一会儿,但鸟雀虫鱼之流,确有以音律御使的先例。
以为红枯山少主会的只是这种微末伎俩的人,才一定会自食恶果。
随着白麓招来的鸟雀一同而来的还有乌压压观战的人群,令傅东风意外的是,不止同辈弟子们好奇,就连长者们都来了。
一开始露面后就消失的师父不知道什么时候端坐在高台上,他居然还关心小徒弟的修为如何?
乐游山,甚至是整个仙道恐怕也就他们师徒两个是无相仙骨,这么一想,他来观战也是应当的。
而其他师长们也是冲着入门才一年的小孩来的吗?
傅东风皱眉,恐怕另有隐情。虽然小师弟身上有些令人费解的独特之处,但还不至于名声显摆到人尽皆知。
倘若不是冲着楼夙,那就是和小师弟对战的红枯山首徒,另有不凡之处。
驭使鸟雀算不得什么,凡间还有耍戏法的能让猴子、游鱼听令的人,生灵之名,重在灵这一字上。
山中的鸟雀与她无故交,仅凭着几句异乡小调号令生灵,听起来确实是南涧红枯山的秘术。
旁观者看着轻松简单,身为和她对战的人,楼夙直面的却不是那样简单的术法。
和她站在同一个比试台上,藏幸剑的锋芒都钝了不少,楼夙甚至有拔腿而去,就此找一方田园屋舍的恬静闲适心情。
顷刻间心境反转,好似到了万丈悬崖边缘,无数对他喊打喊杀的人,眼前闪过无数暗影,如同困在漆黑之中的困兽,双目赤红,戾气丛生,杀尽目之所及……
他知道,这很不对劲,安然与狠戾交替摧折精神,只有他手中的剑暂时抚慰心情。
依照通识课所讲授的内容,不妨他来大胆猜测,如若真的能分出来三千大道,白麓应当属心道。
大道修内,术法攻守向外。好比师父的至今不知真假的无情道,无情是他的内里,总不会在对阵的时候给对手灌输无心无情的念头,无相剑法才是他的攻守招式。
楼夙提剑运转无相心法,藏幸剑发出日光一样的光晕,嗡然作响的剑鸣震慑住环绕他的鸟雀。
一剑杀掉这些生灵并非难事,但他能杀得尽乐游山中的虫鱼鸟兽吗?
可他为什么要杀乐游山的生灵呢,这是他决定要守护的地方。
白麓讶然“咦”了一声,看透楼夙的纠结,道:“剑还能是守护吗?”
剑乃百兵之君,为祭器,为杀器。
虽然是她朋友何元初的小师弟,但此刻是对手。
她们红枯山的师祖说:“南涧从没有入心道之人,红枯山的心道是入妄的引渡人……”
“小鹿儿,你的本心别丢了啊!”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