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痣红如血

　　高考刚结束的时候，心情是最好的，大概是因为卸下了沉重的书包。

　　往后的精神随着时间推移变得越来越紧绷，像是快要断掉的琴弦，不知道何时会因为一句分贝过高的话而失控。

　　压抑着焦急，声音被一同卷进被子里。

　　“您好，请问今天还没有我的信件吗？”

　　“不好意思，没有。”

　　王将离看着快递员离开，不死心的翻了翻信箱，里面只有几张泛黄的破旧报纸。

　　小镇的天蓝的出奇，像是被稀释过的海水，潮水卷起，海浪声伴着人入眠。

　　不眠夜，又是一个不眠夜。

　　王传民是个很传统的父亲，他不喜欢唱歌跳舞，觉得那很不正经，非常反对儿子去舞蹈学院。
　　所以，他偷偷改了儿子的志愿，想让儿子去一所土木工程学院。

　　通知书来的时候，王将离和父亲大吵一架，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了，然后独自一人来到了a市。

　　这座城市有王将离心心念念的舞蹈学院，虽然他在这里参加校考的时候被考核老师挖苦过，但他对那所学院的向往之情不减分毫。

　　即使不能去那所学院，那他近距离看着也是好的。

　　“加油，这就是你的目标。”

　　王将离没有去上大学，而是在a市打工，每天都坚持练习基本功，省吃俭用的存钱买舞蹈课。

　　因为没钱，他只能住在郊外，每天下班回出租屋的时候，窗外肉眼可见的发生了改变，高大的建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老式居民小楼与巴洛克式的老洋房们比肩相存。

　　旧房上粘着破碎的窗棱，透过残留的蜘蛛网还能看到昔日这所城市的旧影。

　　“你就住这里？”刘信诚打量着周围，不赞同的摇摇头，“这房子得上百年了吧？你就不怕哪天刮个大风把你这里给刮走了吗？”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这虽然是老房子，可它是民国风，用材也很好，结实着呢，不会坏的。”王将离找了半天才从柜子里翻出来一包茶叶，他又拿出蒙尘的杯子，泡了茶端给刘信诚，“学哥，你最近怎么样？”

　　“最近还好，对了，你别在餐厅刷盘子了，来我们舞蹈团吧。”

　　“就我这样的能去吗？”

　　“当然能，只要你是真心喜欢舞蹈，就能来我们舞蹈团。你以为我跑这么远来找你是为了什么，就是因为我知道你真心喜欢舞蹈，所以想拉你进舞蹈团。我告诉你，我们鲨鱼舞蹈团有最顶尖的古典舞大师褚裟，他还会当代舞蹈、现代舞、民族舞和芭蕾等等，你来我们这里绝对能学到东西。”

　　“褚裟是你们的老师？”

　　“舞蹈团是褚老师的，我现在是副团长，只要你能过褚老师那一关，你就能进我们舞蹈团。”

　　“我想去，我非常非常非常想去。”

　　王将离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起过，在他八岁的时候，年幼的他在电视上看到了一场舞蹈大赛，他被其中的《遗世独立》完全吸引了，跳这个作品的舞蹈家拿下了荷花奖的冠军。

　　那时候他年纪小，不认识冠军的名字，只记得很复杂，《遗世独立》在他心里埋下了一颗关于梦想的种子：总有一天，他也要成为一个可以跳出《遗世独立》的舞蹈家。

　　王将离上小学的时候，他放学的路上有一个拉丁舞培训班，他每次都在舞蹈班的外面看里面的人跳舞，跟着学，回家继续练习。

　　可是，家里人不喜欢，他们希望他能做男生该做的事，给他报了跆拳道班。
　　幸运的是，小镇不大，跆拳道班和舞蹈班是一家，于是，王将离依然可以偷偷学习拉丁舞。

　　“爸爸，你不要撕我的书，这是我攒了好久的钱买的，不要撕了。”

　　“你是一个男生，你不该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回你的房间去。”

　　王将离的梦想从来没有真正起航过，每次刚扬起帆就被迫停泊了。
　　有一次，他在电视上再次看到了年幼时的偶像，对方还在跳舞，这一次，他总算知道了偶像的名字——褚裟。

　　“感谢大赛把这个奖颁给我，谢谢。”此时的褚裟站在了莫斯科国际芭蕾舞比赛的舞台上，手里捧着沉甸甸的奖杯，眼里对舞蹈的喜爱一如年少。

　　“之前有人跟我说一个不会跳芭蕾舞的人算不上舞蹈家，你不会芭蕾，所以你只能跳古典舞。我想说……我跳古典舞不代表我跳芭蕾不能拿奖，看看我手里的奖杯，我能站在这里接受鲜花和掌声，而你只能在屏幕前吃酸葡萄。”

　　“我想和所有热爱舞蹈热爱舞台的人说，昨天的、今天的不理解和嘲讽都是砸向你的石头，你会疼，但你不要因此躲起来做个无能的懦夫，你要把这些石头都捡起来，把它们堆积成你的舞台，我相信你。”

　　偶像相信我……
　　王将离重燃斗志，他鼓起勇气背着父母做了艺术生，终于可以在学校里光明正大的学习舞蹈了。

　　之前在舞蹈学院参加校考的时候，就在一颗梧桐树下遇见了他的偶像，当时愚蠢的他居然不小心打了褚裟一拳，所以他根本不敢承认自己是褚裟的粉丝。
　　近距离接触偶像发现对方比在屏幕里还要出众，身材比例完美，尤其是肌肉线条漂亮的不像话，就是脸色惨白如鬼，但也不影响他好看的事实。

　　王将离将自己的巧克力递给了褚裟，他想让偶像吃完巧克力后脸色能好一些，虽然他知道一块巧克力不会有太大的作用。
　　他感觉褚裟似乎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不想让对方更讨厌自己，而且第二天还有重要的编舞考核，于是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他不知道褚裟在他走后立马丢掉了那块巧克力。
　　但他知道只有考核老师、考生或者教授能在那个时间出现在学院里，只要考进那所舞蹈学院，他就能和偶像在同一所学院了，简直是在做梦。

　　可是，他的高考志愿被父亲偷偷改了。

　　虽然王将离知道自己的高考志愿即使没有被父亲改，自己也进不了那所学院，但他还是很失望，就像是攒了很久的钱想买练功服，钱却在去买的路上被扒手偷走了。

　　餐厅

　　两个人僵持着，他们仿佛都在等对方认输一般。

　　“这是什么？”褚裟终于忍不住往后仰了，他有些不能接受眼前的东西。

　　“是我们公司新出的零食，味道和臭豆腐差不多，你尝尝，可好吃了。”钱德州端着盘子就要喂给褚裟吃。

　　“钱德州，你是想弄死我吧？”褚裟捏着鼻子扭过头，打死他也不会吃这鬼东西的。

　　“我知道你最喜欢奇奇怪怪的东西了，尝尝嘛欧巴，你会爱上它的。”钱德州呼叫服务员，“给我们上一根胡萝卜，不，两根。”

　　“先生，您点的胡萝卜。”

　　“现在有胡萝卜了，你要不要试试看？”钱德州用餐刀把胡萝卜切成片，将盘子里推到褚裟面前。

　　“看在胡萝卜的面上，我试一下，要是我不喜欢就立马塞进你的嘴里。”褚裟谨慎的低头闻了一下味道，臭味上头，他用叉子叉着零食和胡萝卜片送进嘴里，在咀嚼了一会儿后，桃花眼亮了，“我喜欢这个味道。”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它。”钱德州将餐巾铺好，“服务员，可以上菜了。”

　　“我想吃中餐。”

　　“我们下午吃。”

　　可是，等下午的时候，褚裟接到了舞蹈团副团长的电话，说是有重要的事情想当面跟他说，于是他只能跟钱德州说再见，然后来到了舞蹈团。

　　“褚老师，我想给您推荐一个男生，如果您觉得他可以，能不能让他留在我们鲨鱼舞蹈团？”

　　“这种事你跟小孙说就好了，你们几个一起考核一下，没问题就留下吧。”

　　“谢谢老师，那……您今天要留下来看一下吗？”

　　“他在？”

　　“对，就在外边等着呢。”

　　“你把小孙和小齐都叫上，让大家一起看看你推荐的这位吧。”

　　“知道了，谢谢褚老师。”

　　王将离刚才看到褚裟来了，他立马站起来想打个招呼，结果对方直接忽视他走进了剧场内。

　　“学弟，老师说可以让你试一下，准备好了吗？快点进来吧，好好表现哈，褚老师非常非常的严格，你要做好被他批评的准备。”

　　“你放心好了，褚老师无论说了多么严厉的话，我都能虚心接受的。”

　　结果……

　　“他太壮了，你们看吧，我没兴趣看这种人跳舞。”

　　王将离还没开始跳就直接被褚裟的话打击到了，他擦了擦因为紧张出的汗，没有死心，恭敬的鞠了一躬，“褚老师，请您给我一个表演的机会。”

　　“褚老师，您喝茶。”

　　褚裟再次坐了下来，他打开眼镜盒，拿出眼睛戴上，第一次正视王将离，用手机设了一个三分钟的计时，“你有三分钟。”

　　“谢谢老师。”王将离没有浪费时间，也没有紧张到不知道要表演什么，他把自己准备的五分钟的舞蹈表演去掉了一部分，然后把剩下的用三分钟展示了出来。

　　王将离幼年时候偷学的是拉丁舞，这导致他后来学古典舞的时候总是带着拉丁舞热情、奔放和浪漫的风格特点，动作豪放粗犷，腰臀扭动较多。

　　一个平常很木讷的人在跳舞的时候格外的热情似火，反差非常大，让人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三分钟很长，也很短，很快就过去了，又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王将离大汗淋漓的站在舞台中央，他喘着粗气看着褚裟，心里紧张的在打鼓，不行了，真的快不行了，会被赶出去吧？如果被偶像否定了，那他坚持到今天是为了什么？

　　“我喜欢你的表演，但只能给你三十分。”
　　褚裟对新鲜事物的接受能力很强，因此他学了很多舞种，也从不墨守成规、固步自封，这种加入拉丁舞特点的古典舞引起了他的兴趣，“你可以留下来，但你必须减重，就这样。”

　　“三，三十分？”王将离不可置信的盯着褚裟，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了，“真的是三十分吗？”

　　“现在的你只配这个分数。”褚裟抱着双臂离开，与王将离擦肩而过的时候停了下来，侧目而视，“在我跟前，不要太得意了。”

　　见褚裟走远了，副团长刘信诚才敢走到学弟身边，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将离，你刚才表现的很好，既然通过褚老师那关了，那我们就一起去庆祝一下吧？”

　　“欢迎王同学。”

　　“欢迎小哥哥。”

　　“他居然给了我三十分……”王将离攥着双拳低着头喃喃自语，看起来非常低沉。

　　“你别太在意分数了，我说过，褚老师很严格，你……”

　　“我居然配被他打分，居然还给了我这么多分数，我怎么配？”王将离一直低着的头终于抬起来了，他眼泪汪汪的看着学哥，“我太高兴了，可是我不配……”

　　“呃……你冷静一下，别太激动了。”

　　“你怎么能懂我的感受？”王将离那么大一个人往那里一站，压迫性十足，人却哭的稀里哗啦。

　　这一年的夏天，这座城市格外的燥热，破土而出的小草正在努力向上生长着，渴望与自己向往的梧桐树并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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