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言胡语

　　御史台。
　　因着六爷一事，御史台一大批的人被充军了塞北，整个御史台空了一大半的位置，有了多余的位置，那必然就会有相应的人员调动。
　　御史台出事，刀头自然是挥不到胡言吾这种芝麻官的头上，但高级官员们几乎都被砍到了，人员一空，下面的自然就递补了上来。
　　唐百虎在御史台坐了几十年的冷板凳，终于这次成了一名正一品的御史大夫，而他的下级胡言吾，则是成了正三品的御史中丞。
　　整个御史台大换血。
　　唐百虎递补了御史大夫，但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毕竟他的同事们、同为战友的言官们都被充军了塞北，六爷党不复存在。
　　唐百虎作的这御史大夫，作的也是规规矩矩，比此前高调的言官集团是低调了不少。
　　唐百虎与胡言吾这师生俩都升了官，手头的事情眼见的比之前多了起来，一月下来，忙得是不可开交。
　　不知是不是因为政治失落，还是因为公务繁忙，唐百虎现在不大过问胡言吾的功课了，胡言吾便自己看书，得了空和段蛮子、李探花讨论。
　　“刘禹锡就是一千古杠精，永贞革新被贬，然后被调回，然后写点东西发牢骚，然后重复被贬、被调、再发牢骚……这种死循环里……”
　　星月楼里，段暄、李玄甫二人正襟危坐，听着胡言吾一人聒噪。
　　他最近在看《唐史》，看到了唐顺宗时期，文人士大夫为振兴大唐，从而发起的“永贞革新”，永贞革新是为了加强皇权，打击宦官、革除政治积弊的一次革新，不过只持续了短短一百天便失败了，最终参与革新的一干大臣都被贬了，并且逼迫皇帝禅位，史称二王八司马事件，这其中就有刘禹锡。
　　胡言吾这清奇的脑瓜子让李玄甫与段暄佩服不已。
　　“《陋室铭》也是个千古杠文，他被贬了和州，和州刺史故意安置他住河边，他杠什么‘面对大江观白帆，身在和州思争辩’；又赶他去北边，他也杠：垂柳青青江水边，人在历阳心在京；最后给了他一间最破的小房子，他竟然洋洋洒洒写了个《陋室铭》，名垂千古！这杠到顶了，”胡言吾巴拉巴拉一顿批判，“所以说，人要杠！不杠也得杠！杠了也白杠！他的抱负并没有因为他会杠而得以施展开，这就是文人的悲哀。”
　　“胡大人，如果你是刘禹锡，你会怎么做？”
　　“我么？”胡言吾想想道，“我应该会效仿阮籍，不与世事，酣饮为常。”
　　“此前你不是说要卖参考资料，顺便写小说么？”段暄毫不留情的拆台。
　　“啧，那不是分情况么，考的上，不被重用，那就效仿阮籍；若是考不上，就去卖参考资料写小说；若是卖的不好，写的也不好，那咱俩就说相声去，”胡言吾看着段暄，得意的笑笑，“怎么着都能混口饭吃。”
　　李玄甫被他逗乐了，“胡大人不会到时候真的辞官再考吧？”
　　胡言吾点头，“最起码考个探花，然后作个宰相，流芳千古。”
　　段暄相当无语，见段暄不说话，李玄甫心里明白，赋税司等人提交上去的吏改文书，再一次被中运帝驳回了，这已经是第四次了，而吏改里有最严重的一条，便是废除相制。
　　胡言吾也知道这帮人在打宰相的主意，相权过盛，势必影响皇权，赋税司这群人此前硬着头皮推行的赋税新法确实取得了一定成效，国库渐渐充盈了起来，但若是想长期执行，必然要进行相应的制度改革。
　　这时，小厮端着三碗酥冰酪上了桌，胡言吾便向李玄甫推荐起这著名夏日冷饮，又道等淳于琳珉出来了，也喊他过来尝尝。
　　“阿暄，你上次和我说过，决定制度的不是皇帝，也不是蛮族，而是生产力，我回去后又仔细想了想，”胡言吾忽然道，“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片土地上王朝更替，但几乎没有一个王朝超过了三百年。”
　　段暄、李玄甫被他这席话震的说不出话来。
　　“强盛如大唐、异族如西域的大秦，皆经历由盛转衰，这其实与皇帝没关系，说白了，是人性的斗争，上层人与下层人的斗争，若两边分配均匀，那便是国家昌盛，若是上层分配过多，那下层分配不得，便是乱世，整个国家将重新洗牌。”
　　段暄微微点头，“说得倒是精辟。”
　　段暄虽然从小被养在了道观，但也是博览群书，以前经常笑话胡言吾书读的不多，想的倒是挺多，这下子胡言吾的功课方面是越发见长，很多事情也能说的头头是道，令人刮目相看。
　　“所以，吏改的重点不在于废相，而在于整体制度变革，”胡言吾继续道，“作为上层顶点，皇帝与宰相，只能留其中一个。”
　　“或许，在未来，皇帝也不用了，”李玄甫接着道。
　　这话很难让人相信是从一个太傅嘴里说出来的，此时已经是七月，天气转凉，但白天还是热，段暄搅着酥冰酪，继续道：“但现在，大晟需要皇帝。”
　　三人心有默契的点了点头，历史上最成功的吏改都是王朝的推翻与重建，但这样的吏改对于老百姓而言是一场血光之灾。
　　他们要做的是在原有体制下进行变革，这无疑是地狱级的难度。
　　但是，就算再难，他们也要一试。
　　这时，楼外传来了一阵喧哗打闹的声音。
　　胡言吾是个爱凑热闹的，他便扒了窗户朝外面观看。
　　星月楼外面的大街上，一群人扎堆，把一个箱子样的东西围的是严严实实。
　　箱子里是一个？胡言吾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惊悚的一幕：
　　箱子里是一只花瓶，一只花瓶上面插？长？了一颗人头！
　　“来来来！大家来看啊！这是我家小妹，一出生没有胳膊没有腿，眼看着活不了了，一仙人路过赏了花瓶，将小妹的身子养在了花瓶中，小妹便活了过来，人称花瓶仙姑！”箱子旁边那老板大声吆喝着。
　　胡言吾见他有点儿眼熟，忽然想起来，这不是之前拉‘幻盘诡灯‘的老板吗？
　　这老板的业务还真够广的。
　　“大家若是不信，可以和花瓶仙姑说说话。”
　　听着老板这么说，不少老百姓跃跃欲试，老板挑了几个人，那几人问了那花瓶美人几个问题，花瓶美人皆是对答如流。
　　观众皆是啧啧称奇。
　　胡言吾知道这老板又在搞骗人的把戏了，但他硬是没看出来那机关在哪里，那姑娘看着也像是真的，说说笑笑的，不像是把脑袋砍了然后插花瓶里的。
　　卧槽！那姑娘竟然还唱昆曲儿了！
　　段暄探头出去看了一眼。
　　啧，这个耍把戏的又来骗小孩儿了，这个花瓶姑娘不收门票，那估计待会儿要卖药了。
　　“哈哈哈哈，感谢大家的捧场！”待姑娘一曲昆曲儿唱完，老板抱拳作揖，“仙姑承蒙神恩，方活至此，实不相瞒，我家小妹能活到今日，一来靠的是仙瓶，二来，仙人在赠瓶时也送了一味药，我家小妹就是靠着那仙药活到了今天。”
　　李玄甫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仙药是什么样的？”人群里很快就有人接了一句。
　　老板笑笑，“仙人所赠，如何能分享给别人？”
　　“不成！仙人赠的，必然是要造福所有人的！你怎可独吞？”
　　“是啊！我们也想要仙药！”
　　……
　　人群很快被煽动了起来，开始变得嘈杂。
　　眼见着人群就要冲上来，老板面露怯色，“唉唉唉唉，都干什么呢？仙药既然大家想要，那我藏着掖着就太不厚道，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药是仙人赠予我家妹子的！诸位拿回去，若是没有效果，可千万别怪罪！”
　　“好说好说。”
　　“那成！”老板喜笑颜开，“一瓶仙药卖一两银子！诸位说，可——”
　　好字还没说出头，一道白色的光从人群中极快的闪过，直奔那花瓶仙姑！
　　然后又是“啪”地一声！
　　所有人都是倒吸了一口气。
　　哪有什么花瓶仙姑？有的只是一个正常的姑娘、一只破碎的花瓶和在碎了满地的、极亮的琉璃。
　　众人如梦初醒。
　　“骗子！抓骗子！”
　　……
　　人群又是一阵鼎沸，刚刚看热闹多大声，现在叫骂的声音就有多大。
　　那老板吓的连摊子也不要了，拉着仙姑就往外跑，气愤的人们没打算放过他俩，追着屁股一直在后面追……
　　“咿，真活该！”胡言吾感概，上次这老板吓的他当场出洋相，这次也轮到这老板出洋相了，真是大快人心。
　　段暄的目光并没有随着人群而走远，而是放到了一个人的身上，那人刚刚也是过来凑热闹的，但看着看着，手里拈起一颗石子，‘啪’一声射到了那镜子上。
　　胡言吾看他注视着那人，目光也顺着睇过去，然后他忽然神色一变，口里疑惑的吐出了两个字：
　　“二哥？”
　　那人在街上，他们在四楼，胡言吾声音也不是太大，但这个人像是听到了，将头朝他们转了过来。
　　胡言吾惊喜：“真的是二哥！毕二哥！毕云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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