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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
这一觉睡了足足一个时辰,等到戌时,黎乔才恍恍惚惚醒了过来。
精神尚可,只是腹内饥饿。
黎乔唤了一声,平安听见屋里的动静,忙进来伺候他起身。
“公子可是饿了?今日厨房来了鲜鱼,不如用一些金丝脍?芙蓉糕也有刚买回来的,想必公子愿尝尝,我还让人热着呢……”
黎乔笑了笑:“你看着安排吧。对了,小七回来了吗?若是没吃饭便叫他一起吧。”
小七越发活泼聒噪,黎乔近日单独辟了个小院子请先生教他读书,每日不读够两三个时辰不得出来,可把孩子苦坏了,看他虽委屈但也乖巧,奖励他吃些好的也不是不行。
平安才露出个笑脸来:“回来了,刚怕打扰公子,让他回房去了,我这就去安排。”
不多时,屋内就摆上了晚膳,都是鲜美可口,清淡易消的菜式。
小七欢快地跳过来陪黎乔一起吃饭,边说着学堂中的趣事,倒让黎乔的心情舒缓不少。
黎乔填饱了肚子,僵化的思绪也活跃起来。
“王爷去哪了?可用膳了没?”慕容晗明那时冲出去,也不知会不会出什么事……
平安撇嘴,有些别扭道:“公子还问他做什么?”想了想还是开口,“厨房没传膳,谁知道他去哪了……”
黎乔皱眉:“去问清楚。”
平安虽不乐意,但不敢违逆黎乔的意思,还是出去问了情况。
“院里的下人侍卫都说没见过王爷,守门的也说没见到王爷出门……我刚才去找碧绡,伺候的小丫鬟也说有一两个时辰没看到她了……”
黎乔心中越发不安,这不太对劲,两个大活人还能凭空丢了不成?
他正要再开口,小七却忽闪忽闪眨了眨眼,道:“我知道,我知道的。”
“你知道什么?”黎乔不免好奇。
小七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傻笑:“前几日我在花园挖蚯蚓时发现了个密室,碧绡姐姐一定在那,公子我带你去看看……”
小七平常最喜欢往曲折幽深之处钻,在宫里就发现过不少景物别致之地,到了靖北王府更是上蹿下跳,一刻都不消停。黎乔当下信了三分,便让他带路。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几人转出主院,打着灯笼匆匆抵达花园最深处,小七在一块巨大的假山石前停下。
他上去摸来摸去,奇怪道:“上次我明明看到碧绡姐姐从这里出来的……”
黎乔左右看看,也不得要领,便唤了云风出来试试。
看着不知从哪冒出的人,纵然不是第一次见了,小七还是又被吓得愣住。
云风拍了拍他的脑袋:“让开。”
他上前摩挲了一番,很快找到机关,抬手在一块凸起的山石上拍了下去。
“轰隆”一声,假山上凭空出现一条只容一人通过的暗道,朝下方更深处蜿蜒而去,深不见底。
小七高兴地拍手:“哇!果然有密室!”
他兴奋地想要冲进去,却被云风按住了脑袋。
“公子,恐怕有危险。”
权贵之家,留一些暗门暗道也算常见,但有些会设置机关暗器,以免被人闯入。
黎乔有几分犹豫,或许慕容晗明只是出门了呢?或许守门人只是眼花没看清呢?这么贸然闯入会否不太好?
那幽暗深穴仿佛张开无形大口,要将他牢牢吸引,再逐步吞噬。
他心中有种诡异的直觉,这里面,或许藏着慕容晗明的秘密……
忽地,地洞中传来隐隐的嘶吼,仿佛野兽临死前的哀鸣。那声音传到地面已经不显,但黎乔还是听见了。
里面有人!
“平安和小七守在外面。”黎乔不再犹豫,他必须要下去弄个清楚。
云风走在了前面,拿出火折子点燃,好在这坡道虽暗,但并不陡峭,四面都是石壁,让人倍觉压抑。两人行了一炷香的功夫,黎乔估摸着他们大约已经下行到了地下四五丈左右。
视线终于宽阔起来,石道两边竟出现了常年不灭的鲛脂灯。嘶吼和铁链撞击的声音也越发清晰,在静谧的地底更加令人心惊胆战。
云风熄了火折子,上前一步,这里似是个耳室,布置齐全,石门另一侧当有更大的空间。他贴上石壁细听片刻,转身低声道:“公子,里面只有一个人,要进去吗?”
难为他神色变了几变,最后还是没再开口。
黎乔似是想明白了什么,叹道:“你在这里等我。”
云风不敢托大,还是推开石门进去检查了一番,才敢让黎乔一个人进去。
他在耳室靠墙站得笔直,表情丝毫未动,仿佛刚才看到的一切不过幻觉。
旁人家的密室都是藏着珠宝秘籍,而靖北王府这个石室极为简单,四面宽阔,烛火阑珊,没有普通家具,只在正中间布置了一个巨大的铁笼——精钢寒铁所铸,任何人用任何武器都不可能破开的铁笼。
而现在那个铁笼里关着这个王府的主人——大楚的战神——靖北王慕容晗明。
黎乔静静看着,恍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荒谬起来。
那个俊美无俦的青年似乎彻底失去了神志,他面容苍白扭曲,满眼猩红,白齿森森,手脚被巨大铁链所缚,宛如一只受伤的野狼,嘶吼着不断冲过来撞击铁笼,却被牢固的栏杆反震着后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想要鲜血,唯有鲜血,才能镇痛。
黎乔忍不住苦笑了一声,他怎么会如此愚蠢?他怎么会没看出来?他怎么会忘得一干二净?慕容晗明当时的模样,明明就是“噬骨”毒发的征兆。
前世他受过太多次,以至于根本不敢回想那有多痛——仿佛无数钢刀在骨上寸寸砍斫,让人痛不欲生——那是真正的“寸断”之刑。
阿澈那个时候,是想向他求救么?而他,却毫无所觉,甚至无情地推开了他,甚至不愿多看一眼……
黎乔大抵猜得到,慕容晗明与他体质不同,境遇天差地别,他毒发时尚有规律可循,慕容晗明的发作时间却难以捉摸,而对方这毒发作起来,更会走火入魔,伤人伤己。
黎乔恍惚看到了那个多年前,在斗兽场上被绑缚,如野兽一样厮杀,被玩弄取乐,被肆意侮辱的小小少年。
他从未料想到此生还能再见到这一幕。
他只是再也支撑不住,忘记了云风的嘱托,走上前去握住了慕容晗明的手。
笼中野兽怔愣了一下,下个瞬间就爆发了嗜血本性,将他左手猛地扯住,扒开衣袖,贪婪地低头在他光滑如璧的手臂上狠狠咬了下去。
他发了狠,黎乔几乎马上就闻到了血腥气,但他再痛,也不及慕容晗明万一。
他顺势用另一只手穿过铁栏杆,轻轻抱住了慕容晗明的头,咬牙忍耐痛意,热泪落入散乱的发间,转瞬消失不见。
“阿澈……忍忍……很快就不痛了……”
对方却越发用力,黎乔几乎能察觉到牙齿和骨头摩擦的毛骨悚然之感,涔涔冷汗浸透衣衫,他死死咬着牙,任鲜血从手臂流下,怀中传来短暂的舔舐吞咽声……
云风觉察不对,冲进来抵住慕容晗明的脖子。
“别伤他……”
云风一愣,照着他后脖颈猛地击下,几番周折终于把人打晕了过去。
他几乎顾不上身份,一把将黎乔扯开,声音中包含着罕见的愤怒:“你疯了吗?他现在根本认不出你……”
黎乔几乎站立不住,云风不得不半扶着他跌坐在地上。
他将黎乔血淋淋的胳膊扯过来,从怀里倒出金疮药敷上,又撕了一幅衣袖给他包扎起来。
深可见骨的伤口,云风心肝都在发颤,黎乔却一眨不眨地只顾看着地上满嘴血腥,昏睡过去的人。
“若不是他提前把自己关起来,想必……今夜王府要死上许多人。”黎乔轻轻叹了口气。
云风一愣,抬眸看他。
眼前的人脆弱至极,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散开,云风却在那汗湿的脸颊上领略到几分凌乱破碎的美感。
或许是这密室太过狭窄,或许是这烛光太过幽暗,丝丝缕缕的香气从四面八方侵入毛孔,他喉结缓慢而艰难地吞咽着,无法将视线移开。
“游神医既然说我的血可以试着炼制解药,或许也能缓解他的毒性呢?”
疯了。
就为了这样一个理由,云风想。
刚才若是迟来半步,黎乔或许会被撕下块肉来,或许被咬死也说不准。
但他是心甘情愿的。
云风第一次产生了想把黎乔的脑袋拧下来看看里面是什么的冲动,又将脑海中持有这种想法的自己大卸八块。
他有些混乱,抱着黎乔起身的时候手指都在发抖。
他们家公子,可真是太瘦了。
他抱着人出了石室,将黎乔放在耳房的石床上。放下人的时候,他几乎是擦着黎乔的耳边而过的,那个瞬间,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他必须得说些什么,否则只怕会比黎乔更疯。
“暗卫发现了碧绡的踪迹,她去请游神医了。”
黎乔虚弱地点点头,“让他们放行。”
云风终于不再看他,缩回了阴影里。
但他似乎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
他鼻尖还留有香气,手指还残存着触感。
更可怕的是,往日无波无澜的心,似乎不再听他指挥。
清心寡欲的暗卫,也在那样浓厚的感情中恍惚迷失,沾染上了俗世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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