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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7 章
宋谨尘毫不避讳他的目光，亦以同样的眼神回敬他：“我有我的分寸。”
顾泽终而看着打开的门，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你的分寸就是再找第二个赋仟翊来搅局！”
“你！”宋谨尘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他并不想知道顾泽如何知道赋仟翊的事情，但一千五百年前的政局混乱她倒也功不可没，但赋仟翊也不是完全不顾大局的人。而今时这个瑾翊与赋仟翊相较，更懂得利害，也懂得世故。
“搅局倒确实是我的长项。”瑾翊忽然出现在风绝宫正门口，手中提着一个纸袋：“但这并不代表，我除了搅局，什么都不会做。”她后半句忽然放慢了语速，咬住每一个字，撞开顾泽，进了门。
“你好。”她对煜冉淡淡地打了招呼，从纸袋中拿出两瓶香薰，打开插好放在殿角的两个高台上，转而对宋谨尘说：“一直觉得这里火药味很重。这百合镇定安神，也好盖盖煞气。”
宋谨尘纵使在和顾泽生气，听了她这话也不由得表现出极度的不满：“怎么说话呢！”
瑾翊听到此刻宋谨尘仍旧为顾泽帮腔而出言责备她，心中十分不顺，敷衍地笑笑，却没有退缩的意思，反而转身盯住顾泽：“我和他素未相识，骂他自然有骂他的道理。”
顾泽反手关上门，冷笑道：“瑾翊，鸢羽宫主守官，久闻不如一见。”
“有什么话明天说！”宋谨尘对瑾翊的态度表现出极度的不满。他会在场面上给予瑾翊足够的面子，从不曾对她采取任何强硬式态度，却也隐讳地制止着她。
瑾翊亦不会不给宋谨尘面子，但这次似乎例外，她死死盯着顾泽：“说不说的倒也无所谓。只是某些人他自己心里有鬼，恐怕晚上倒睡不安稳。”
“你话多了！”宋谨尘语气中掺杂了一丝警告。
虽然他今天和顾泽闹得很不愉快，但毕竟他们出生入死多年，听瑾翊这般说话实在是心里别扭。况且顾泽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旁的不说，瑾翊最起码要保持跟他进退一致。这样字字露骨的话让人听了心凉。
瑾翊只是惑明当局的公主，她没有经历历史，她没有立场去指责任何一个人。可她却毫无顾忌地去指着顾泽的鼻子骂。
顾泽见状嘲讽道：“你从一开始就被这个女人吃的死死的，日后难不成还想在她的引领下办事吗？”
“哦。”瑾翊轻笑，将手上的纸袋扔到垃圾桶中：“问题倒是从来没有断过的。不过你顾泽的行为就万无一失了吗？你不会以为我一个惑明当局公主都不知道当年翙明皇后的哥哥是如何被陷害的吧？”
语一出，几人皆沉默。
翙明皇后赋仟翊的同胞哥哥赋传铭是于惑明朝历128年顾泽获罪入狱后因帮顾泽盗窃赋家的镇痛药而闯了赋家禁地被罚，而后因伤口感染死亡。惑明一朝医术发达，鲜有人会因为伤口感染而引发死亡。那伤药是灵流赠与，虽然她相信灵流做不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但她并不相信顾泽也做不出。
瑾翊不本不想和顾泽发生冲突，然而她最芥蒂的是顾泽拿她与翙明皇后作比较，一时间火气不知从哪里来，开口就提到了当年翙明皇后哥哥的事情。这件事本没被写到正史中，然而惑明宫殿的史录中却有纪录，前日宋谨尘提到要那时候的全部史卷，史料馆长工作效率极高，仅仅一个工作日便将资料递到瑾翊手中。瑾翊翻看资料时恰好看到了这段。
“他知道的太多！”顾泽理由很充分。他迅速用眼睛扫过在场的几个人：“好奇心太重是要付出代价的！”
瑾翊冷冷一笑，两步上前扯住他的衣领：“那么，我友情提醒你，下次再做伤天害理之事的时候，记得将自己伪装得完美些，不要让人再抓住你的把柄！”
赋仟翊不曾怀疑过他们三人的关系，一度将自家哥哥的死亡当做是意外。而在那日宋谨尘将这些年的事情全盘托出后，熟识惑明历史的瑾翊蓦然将那些不成形的片段拼凑整齐。令她惊讶的是，灵流竟这样帮助顾泽做些伤天害理的事！于是一直以来她对于灵流这个坚韧、睿智、不畏强权形象的好感就这样被吞噬一空。
一直以来认为灵流深刻、坚韧、敏锐而不够决绝，而如今却好似忽然看穿了他的真面目。原先那个温柔似水的美好形象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棒彻底打碎。她几乎不敢和转世后的灵流对视，生怕在那眼睛中找到一个陌生的影子！她根本不认识灵流，却突然生出这种忌惮来，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灵流于她本就是陌生的。对一个陌生的人，又如何能谈得上自己的站位？
顾泽的脸色忽然变得可怕。他将目光转向一直未发话的宋谨尘：“这个月的计划传给你了，你好好看看，我先走了。”说罢他不着痕迹地脱开瑾翊的手，转身出了门。
手上乍空，瑾翊却似是松了口气般向后退了一步，握紧了手。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转身对宋谨尘道：“对不起。”
宋谨尘摇了摇头：“顾泽很多事做得过激，有时候我们也会与他吵上几句，但他的出发点和我们是一样的。有些事过去了，不要再提。”
“我知道了。”瑾翊垂头坐在沙发上：“我知道我没有立场指责他，但我很了解历史，我忍受不了他这样草芥人命。”
宋谨尘见她心中尚有闷气，只好好言说道：“倘若你真的对什么都无所谓，我倒要怀疑告诉你真相这个抉择是不是明智了。”
见两人各有心事，煜冉有些尴尬，心知再呆下去也不合适，忙道：“今日大家心情不好，我也先回去了，改日再说。”
语毕见他们各有心事并未对他的话有所反应，他也不甚在意，转身出了门。
瑾翊对于顾泽对自己的偏见很是不满。很明显地，刚刚她来之前宋谨尘和顾泽也在吵架，而且大有不可开交之势。至少她进门时，三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她很想知道顾泽和宋谨尘这种淡入淡出的人会因什么样的原因争吵起来。
“你和顾泽常常争吵吗？”她忽然抬头问道。
宋谨尘和她对视了一会，方才道：“他太注重他的事业，而忽略了人情。”
瑾翊心知顾泽是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因这种理由和宋谨尘吵起来倒也不足为奇，索性也不再问，对上宋谨尘的目光换了个话题：“你都不问问我，怎么知道赋传铭的事？”
“你高兴的时候，自然可以变成一个天才，什么都知道。”
宋谨尘这话说的并非无厘头。瑾翊很有魄力，仅凭着以及之身在几年内迅速到梦图鸢羽宫主守官，在心机甚重的皬大司命手中夺取一部分的政论权。这过程中她始终表现出惊人的理智和果断。
“我今日是莽撞了。我原本不想和他发生冲突，谁知道刚一进门就听见他这样说我……”
宋谨尘一笑，道：“我当然知道。特别是将你与其他人作对比。”
瑾翊长得很好看，褐发褐眼，唇齿匀称，肤色均匀白净，不算国色天香，但却总令人移不开眼——至少大部分人这么认为。但似乎宋谨尘并不这样想。盯着她看了很久，他忽然笑出来：“你其实很像传统的惑明人。宽容，深刻，却不够细腻。”
“哦。”瑾翊对他的高端品评倒不生气，反倒忍不住调侃道：“瓶雨细腻，你再不去可就要后悔了。”
这话说得轻巧，宋谨尘的神色瞬间僵住。他冷着脸将自己埋进沙发里，手忽然间攥得很紧：“我说了我和她什么也没有。”
“可是我不明白瓶雨这么帮你，究竟埋的什么心？”瑾翊也心知自己话说得有些过。但毕竟这件事她还是有些怀疑在里面的。宋言礼父子和幻北高层关系深厚而密切，众所周知。外面风言风语多了，她自然也不可能全不信。
更何况，这宋言礼和宋谨尘二人虽不若灵流那般令日月失色，但也算得上灵界上下气质出尘的极品人物。若单说这两人洁身自好，也许会有人信。但若说这两人洁身自好而与瓶雨相处融洽，大家也就当笑话听听，一笑了之了。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宋谨尘道：“瓶雨平日就是太轻易得到所需，所以从不珍惜所得。我在她对我足够感兴趣的时候握住了她的一部分重要人脉资源，如今脱离了我她寸步难行。”
瑾翊笑道：“久居灵界的人都在寻乐子，看来此话不假。”顿了顿，她继续说道：“我查到，当年周慕阳之所以誓死不回惑明抗敌，是因为他和蝶念有一段很深的恋情。
“周慕阳？”时间久了，宋谨尘几乎不记得惑明王朝还有这样一个高阶灵能者混迹灵界梦图高层。乍一听瑾翊提起，倒有些不适应：“为爱情不顾本族人生死？”
“这样的人又何止他一个，有什么好稀奇的?”瑾翊随手拿起桌上煜冉调制的冷饮，慢慢搅动着：“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教育的漏洞，还是传统的漏洞。”
当年炎海国入侵时，周慕阳还是梦图的大司命，颇负盛名。玄封帝携祯元继承人频繁下诏书召回，他依旧无动于衷。玄封帝一怒之下迁怒伽伊一族，恰逢他妹妹伽伊.慕雨升任征征海军统领，军功卓著。这才将玄封帝的怒火平息了不少。对于周慕阳的行为，众人皆予以严厉谴责，骂声连连。但这位时任的年轻大司命似乎并不为所动，杳无音信。
而惑明人对这种人不会选择遗忘。直至一千五百年后的今天，众人还是会说，有忘本的叛徒居于灵界，周慕阳就是他们的首脑。
“这样的人，实在不该活着，”宋谨尘许久才说的：“我们惑明人本是宽容、深刻而复杂，近年来却追加了一丝纵容的意味，有时候想想，我们也当如炎海一般对于叛徒绝不姑息。”
“怪你自己一开始太过人治？”瑾翊喝着蓝莓汁，嘴角勾起讽刺式的弧度：“传统不一样，治理方式当然也不能一样。如果惑明的统治者将惑明人当做炎海畜生一般不重人格，恐怕这世界上又要多出一个伪炎海种族了。”
宋谨尘用力晃了晃脑袋，头痛欲裂：“不说这个，我忽然想到，玉赫与你的关系究竟是到什么程度？”
提到玉赫，瑾翊手上的动作忽而顿住。半晌她才将手中的果汁放回桌上：“不比和傅皓差多少。”
宋谨尘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搅动着置久了有些凝结的蓝莓浆果，听完她的话手中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说道：“和玉赫形影不离的修竹是炎海当朝宰相长子，注定要和我们为敌，而玉赫......事实上我和他算不得有什么实质性的矛盾。可是我实在不算是君子，很难不计前嫌地和他谈话。”
“我知道。”瑾翊答得很干脆：“虽然这些年玉赫一直不干预我的事，却也从不肯对我施以援手，这其中大部分关系我想还是源自于修竹。我想若我在其中搅和多了，玉赫大概能和修竹疏远些。但是你放心，我不会给我们带来麻烦的。”
宋谨尘本以为她会对他的话有些反应时间，但她却反常地清醒。
瑾翊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宋谨尘与玉赫之间她只能选择一个。如今得知了宋谨尘的真实身份，她和玉赫的一切瓜葛都变得毫无意义。纵使她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也不可能是非不分。
再或者，玉赫肯为了除掉宋谨尘而利用她一次，难保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即便曾经他们的关系多么亲近，如今却已经有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再也回不去了。
“你理智了许多。”宋谨尘起身到南面的书阁处拿了一个文件夹递给她：“这是有关人员的详细资料，你和傅皓拣着那些不知道的了解一下吧。”
那晚宋谨尘本要见傅皓从而确定身份，却恰逢傅皓有事不能前来。除了偶然交手的那晚，而宋谨尘和傅皓尚未正式见过面。但只要他是惑明人，不论是不是段鸿羲都没关系，只要他有着这样高的地位就足够。
他知道，他自己的身份不能暴露给傅皓，他们二人在灵界的身份也有别不能经常见面，故而需要的时候，仍旧会将事情交给瑾翊来办。
瑾翊迅速翻了翻，随口道：“娴夜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娴夜是幻北第二个阶段理事。论实力，论资格都过于瓶雨。但她是本土人，似乎和这场争端毫无关联。瑾翊有些疑惑地看着宋谨尘。在她的印象中，娴夜应该不是什么善与之辈。
“她和瓶雨势不两立。”宋谨尘没有过多解释，只含糊其辞：“这就是她最大的优势。”
“她不反对瓶雨教你？”
宋谨尘摇头，却不点破：“事在人为，她可以在乎，也可以不在乎。”
瑾翊听闻这模零两可的话有些迷糊地摇摇头：“你说什么呢？”
“借瓶雨的精力栽培我，然后为她所用。”宋谨尘见她并未听懂自己的意思，于是坐回她身边解释道：“她的计划完美而省力。”
瑾翊忍不住笑道：“反正大家都在互相利用，你把她们分而治之，不管谁倒，你永远存在后盾。这办法倒是精简了。”
“千年前血的教训让我彻底领会了分放鸡蛋的真谛。”宋谨尘说这些话的时候笑不出来：“计划不见得要多完美，但是必须万全。我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去做了。”
“你如今倒不如当年那般总是投鼠忌器。”瑾翊看着她，突然勾起唇角：“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你似乎到了今天才领悟得透彻。”
宋谨尘听她说着，终于忍不住笑了：“和你谈话，倒是觉得你更像1500年前的故人，什么都知道。”
瑾翊听此话由不得脸一红，道：“兴许是史书看多了，感触自然也就有点多……”
宋谨尘和她对视着，眼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蓦然化开，起身拉住她的手：“我写过很多惑明当朝的政治分析，你来看看，挑些有用的送过去给辰烛女皇看。”
宋谨尘口中的辰烛女皇正是瑾翊的生母，惑明王朝一国之主。
瑾翊点点头，玩笑道：“只要你不署名说作者是宣尊帝，就一切好说。”
“看起来你今晚很闲。”忽而大殿后门被打开，宋言礼两步走入，并没有正眼看宋谨尘，却盯着瑾翊手中刚刚放下的文件夹。
宋谨尘见到宋言礼心中一惊，忙松开抓着瑾翊的手，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干站着悔恨——经几个人这样一搅合，他竟然忘了他们谈话的地点是风绝宫的大厅，而这个大厅不但负责洒扫的侍卫可以随意进出，其他主守官、大司命、高阶理事更是出入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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