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如菟

作者:莺啼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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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公主卫纯周岁前夕,阳平王卫枫回到平城,带着亲手制作的牛皮小鼓来为侄女庆生。
      卫枫掂着牛皮小鼓在绵蛮面前晃荡,惹得绵蛮要抓这新奇玩意,卫枫嘻嘻笑道:“来,绵蛮,叫我一声叔父我就给你!”
      绵蛮光着脚踢踢踏踏越过竹席,伸手去抢鼓,卫枫佯装抢不过,哎哟一声跌倒在地,绵蛮好奇看着他,卫枫捂着膝盖,故意大声喊痛。
      绵蛮跟着啊啊叫,嗓门又脆又亮。

      叔侄两人对着哇哇叫了半晌,卫漆过来见状道:“我看你生错了时候,你原该和绵蛮是一辈。”
      绵蛮看见熟悉的面孔,张开胳膊,“阿耶耶耶”地叫起来。
      卫漆把绵蛮抱起来,顺手擦掉她嘴角的口水,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捞起鼓。
      绵蛮高兴了,把鼓拍得咚咚响。

      卫枫啧了声道:“我记得陛下说要做严父的,可如今……咳,如今陛下得偿所愿,能不能给我一个追求所爱的机会?”
      卫漆眼睛也不曾抬一下,直接道:“如果你说的是慕容雁,不能。”
      卫枫坐直身体,认真道:“陛下……三哥,先前有误会,慕容雁以为慕容光和慕容兴被你离间反目,如今她已知道不能偏听偏信……她果真知错了,三哥知道我这人嘴笨,能不能——”
      卫漆毫不动摇:“不能。”

      项灵犀款款走来道:“天气炎热,陛下、阳平王不如用些冷淘和冰酪浆,清凉好下火气。阳平王冷静下来不妨想想慕容雁看中的究竟是你的身份,还是人。”
      卫枫握了握拳头:“假如我和她一起离开平城,去我封地阳平郡呢?陛下也要阻拦吗?”
      卫漆将绵蛮交给项灵犀,转向卫枫道:“阳平王的身份和慕容雁,你只能选一个。”
      卫枫愣住:“陛下这是要废黜我?”

      项灵犀在给绵蛮打扇,闻言将手里的团扇递给画屏,擦去脸上被绵蛮糊出的口水印子,抬头道:“阳平王想差了,陛下最重亲情。不过阳平王不如拿这话去问问慕容雁,假如她主动了断私情,倒还有真心可言——若她并无真心,陛下必定不会考虑。”
      卫枫沉默良久,说了句“我知道了”,离开北辰殿。

      ——————

      一场雨后,平城一夜入秋。
      阳平王府愁云惨淡。

      卫枫仰头又灌了一钟酒。他寄给慕容雁的信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那天他试探地抛出“二选一”的话,慕容雁忽然笑了,说她对他不过一时新鲜,既然他没了身份,假如愿意做个俯首帖耳的面首,那么她可以考虑把他收入后宅。
      他震惊且气愤,说自己绝不可能靠取悦女人为生,于是慕容雁赶他走了。他离开后后知后觉想到,或许这就是慕容雁斩断他二人情缘的方式?
      他回身去找慕容雁,慕容雁不肯露面,慕容雄对他极尽嘲讽辱骂,他何时受过这等屈辱?当即就想动手较量,但冷静下来想想,慕容雄多半想激他先动手,好顺理成章还手,那么为什么慕容雄不敢先动手?是不是因为慕容雁不许他这样做?

      慕容雁心里有他!
      ——念想至此,他感觉胸膛里一颗心滚烫火热。
      可想到慕容雁赶他走时的冷漠模样,又觉得心悬在万丈深渊上摇摇欲坠。
      原来情爱是这样的滋味……有如冰炭置人肠,催心肝!

      ——————

      慕容雁也在饮酒,要不是室外蚊虫咬人,她就去树上抱着酒缸痛饮了。
      她从小心烦的时候就爱上树看月数星子,耶娘说她没个公主样,这坏毛病总也不改,却从没强迫她改过。仔细想想,耶娘生了他们兄妹姐弟四人,自己是最受宠的,耶娘不拘着她,兄弟凡事都让着她,她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原来阿雄说的是真的,她太天真了,才对大哥二哥这么多年的争斗一无所知……
      其实也不算一无所知,是她一直自欺欺人,刻意忽略他们不和之处,所以才走到如今。大哥身死,二哥赢了,她该何去何从?
      金城是不能回的,想想她曾多次劝二哥不要与大哥为敌,二哥有心,怎会不记得?
      二哥既能杀了大哥,她不能再天真下去,寄全部希望于二哥,盼他顾念亲情。大燕皇宫成了黄金牢笼,哪怕那曾是她近二十年的家,终究是回不得了。
      阿雄到底是个老实孩子,可她不能跟他去渤海郡,否则一旦招来二哥忌惮,让他怀疑他们姐弟有所图谋,她就害了阿雄。

      思来想去,跟卫枫去封地竟是最稳妥的法子。
      她远离大燕,阿雄回归封地做个闲散郡王,二哥才能彻底放心。且眼下卫枫对正她情热……
      只是想到又要利用卫枫,她怎么竟有些不忍心?
      一定是卫枫太呆了,竟然傻乎乎对她表白心意,还问她是不是心里也有他——
      他们这样的身份,能尽欢足矣,谈什么情爱、真心?

      她仰头饮下烧酒,心底浮现出卫枫微红着脸说喜欢她的模样,心莫名一悸。
      她放下酒杯,对着灯光端详自己的手指,长叹了口气。
      到底还是狠不下心,那个呆子啊……表白心意前还小心翼翼捧着她的手给她道歉。

      他们第一次正面相遇,他踩了她的手。
      她在遭受十指连心之痛时暗暗发誓,一定要让他加倍奉还!后来她又想,要睡了他的人,拿到他的心,然后狠狠揉搓,最好再踩上两脚——
      如今却不想了。

      她向来想要什么便有什么,这进退两难犹豫不决的滋味倒是稀罕。
      罢了,和那个呆子摊开说吧,要去要留,由他自己做主。

      ——————

      春和殿内欢声笑语,宫女们争着打趣归宁的小萦。
      “看小萦脸色红润,可见过的好日子!”
      “下回小萦回宫是不是要抱个大胖小子?”
      “可别胡乱叫名字,如今人家小萦是当家娘子,可不是宫女了!”

      小萦被闹得没法,跺脚道:“你们这起人个个牙尖嘴利,我说不过你们……”
      项灵犀笑着解围道:“你回得正是时候,尚衣局才将送了礼服来,我正准备试。你也来,看看有没有地方要改。”

      宫女替项灵犀更衣换妆,取下她家常绾发的白珍珠簪子,重新绾了高椎髻,加花冠,调整花树姿态。
      一时妆饰毕,项灵犀望向镜中。
      皇后礼服,首服是花冠博鬓,冠上十二支宝石花树,卷云形博鬓向耳后两侧展开,下垂着两行金坠脚。
      身上是深青色祎衣,刻丝九行翚翟纹。
      点头时头上花树轻颤,行走处青色衣裾低拂,鞋履上的描金花纹时隐时现,如锦鳞在水波中游曳。

      “贵妃真好看!就像从画上走下来的……比画上人还好看!……看我,还叫什么贵妃,该叫皇后才是——”
      小萦话音未落,只听“阿娘”叫声由远及近而来,是乳娘抱着绵蛮过来了。

      项灵犀戏谑道:“如今你已不在春和殿当值,好听话说一车也没用处了。”
      她转头对宫女道:“不用改了,衣服合身,首饰鎏金已足够了,不要用金,奢华太过不好。”
      尚衣局宫女应诺退下。

      项灵犀换回家常装扮,从乳娘怀里接过绵蛮:“到加餐的时辰了,我来喂吧。”
      绵蛮伸手就要抓她头上的珍珠簪,乳娘知道她的蛮力,忙拦住:“小公主不可,这不是玩意……”
      绵蛮哪里肯依,拳打脚踢,哭嚷起来。
      项灵犀决心要治治她这爱乱抓又爱使性子的毛病,板起脸道:“绵蛮,胡闹阿娘可要不高兴了。不听话,今天你最爱的肉糜就没有了。”
      绵蛮看着肉糜被撤下去似懂非懂,直到吃到寡淡的菜羹,皱眉推开,不满嚷道:“又!又又!”
      项灵犀道:“你不听话,就没有肉肉吃。”这小家伙和她阿耶一样,都是无肉不欢的。
      绵蛮不懂为什么没有肉糜吃,又生气又委屈,大声叫嚷打滚撒气,最后噙着两包泪,趴在席上睡着了。

      小萦担心道:“贵妃,小公主……”
      “把菜羹肉糜温着,等她醒来再喂,若还不肯好好吃……”项灵犀看着绵蛮挂着泪的脸蛋,好不容易硬起的心肠已软了大半,用帕子擦去小脸上的晶莹泪水,让乳娘把她抱到床上,叹了口气,“也罢了,下回再教她。”

      绵蛮被抱去睡了。
      项灵犀把小萦单独叫进屋,问了几句私房话,小萦羞得满脸通红,摆手求饶:“贵妃……”
      项灵犀笑了笑道:“如今你们夫妻新婚燕尔,正是好时候,等将来有了孩子,可又不一样了。”

      两人说了会话,外面画屏来报:“贵妃,王家来信到了!”
      小萦如蒙大赦,逃也似的起身问:“贵妃,是不是梨蕊夫人来信了?莫不是郗夫人那边有新消息了?”
      项灵犀展信细读,果然梨蕊在信上说,郗夫人在夫君鲍青山日夜陪伴与悉心照料下,病情逐渐有所好转。

      听说从前鲍青山是家中次子,读书强识,十八岁那年高中入仕,曾做过一年度支掌固,因口齿木讷,反对强制执行新税法而被上峰同僚排挤,便辞官在家赋闲多年,也不愿娶妻成家,气走了不少家里安排相看的贵女。家中长辈骂他“朽木”“怪胎”,后来他独自搬去寺院住了几年,直到年纪老大,被家长逼迫回家。
      梨蕊说当年鲍青山脾气木讷古怪,鲍家人骂他“冤孽”,本已放弃让他成家,忽然有一天鲍青山跪在双亲面前说愿意上进,请父母帮他说媒。
      当年鲍青山一见钟情的那人便是与谢瑄和离后的郗夫人。
      如今已近耳顺之年的鲍青山常学青年人装束打扮,郗夫人每一回忘疾发作,他便装作初见邂逅,陪郗夫人寻找她的长女澜音。

      项灵犀放下信纸,内心溢满宽慰,又有几丝淡淡的惆怅酸楚。
      如今这样已经很好了。她应该知足。

      ——————

      阳平王自请离开平城,去往封地的消息传来时,绵蛮正不计前嫌地和耶娘玩耍,踩着项灵犀裙子往她身上爬。
      项灵犀招架不住,抱起沉甸甸的小家伙塞进她阿耶怀里。
      卫漆正沉着脸,接过绵蛮,看着绵蛮天真无邪的脸,忽生感慨:“稚子无知倒是好,等她长大,若不听话……要是儿子就该好好打一顿,既是女儿,你也不许纵着。”
      项灵犀忍不住感到好笑:“陛下是被阳平王伤了心吧……倒也不必如此,阳平王知道孰重孰轻,否则也担不起陛下的信任。”
      卫漆没有说话。他知道卫枫不会背叛家国,但为了慕容雁离开平城,此举仍令他寒心。

      项灵犀笑着开口:“陛下若还是心里不舒坦,我和陛下说几个梦中小事吧。”
      “在我梦里,我离开阿娘来到大殷,那时候………阳平王大约十二三岁吧,正在换声期里,那嗓音着实不好听,偏他话多,整天三哥长、三哥短,我就像到了乌鸦巢,头痛之余也有几分好奇,他为什么那般崇敬三哥?”
      “就我梦中三年回想,阳平王是个热心肠,喜欢美人,但无关男女情爱。朵瓶来殷之时,他叫我和阿婧一起去看美人,后来朵瓶用计想让他帮她脱离先帝赵德妃和卫棠控制,他满口答应……”
      “又后来我阿娘来平城接我回家,他见了我阿娘,脸红得说不出话,我看全是稚子心性。不知事实如何,但我猜大抵相差不大,阳平王这么些年似乎不通男女情爱,如今遇上慕容雁,才算是开了窍。”
      “平心而论,若我阿娘还在,我不曾和亲,阿娘让我嫁人,我自然会听阿娘的话。但若我先遇见了你,你我彼此有情,却被强行分开——那我怎么能甘心?抛开身份,阳平王勇于追求所爱这点,我倒是钦佩的。”
      “我知道你想说你我之间非他二人可比,但如鱼饮水,若慕容雁当真对阳平王无情,又怎么会把实话大剌剌说出来,让阳平王自己选择?我猜正是她的坦诚让阳平王下定决心,排除万难和她在一起。”

      卫漆沉默。她说的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慕容雁曾口口声声诅咒辱骂他,卫枫竟然轻易和她谈情说爱起来,将他这兄长置于何地?
      他冷不防觉得手腕湿乎乎的,低头一看,绵蛮四仰八叉躺着,抱着他的手啃得正起劲。
      罢了,各人有各人的路。只要慕容雁不存恶念,看在卫枫面子上,他姑且睁只眼闭只眼。
      卫漆舒展眉头,捞起小家伙:“啃什么,没吃饱?”
      他接过项灵犀递来的帕子把手擦了,抬头看她:“咬人的毛病倒是像你,张牙舞爪的样子也像。”
      记得有回她像只发怒的小兽,对着他的手张口就咬,似乎还破了点皮。那张牙舞爪的样子回想起来甚觉可爱,如今她端庄持重,总觉得有些可惜。
      项灵犀愣了下,矢口否认:“我不是,我没有,那回我是气急了……”
      见他眼里含着笑意,她会意他是故意的,嗔怪地瞪他一眼。说到咬人,某人才是不遑多让。

      ——————

      绍业十一年年底,阳平王卫枫风尘仆仆赶回平城,在团拜会上献上贺礼,打破君臣兄弟因北燕三公主慕容雁失和的流言。

      卫漆着令赵升宣读改元制书,宣布新年改元太平,伴随下达的还有立后册书、多道敕旨和口令。敕旨除前朝事项外,另含后宫一条,后宫嫔御各升一级品位。口令其中一条是春和殿改名含章殿。

      项灵犀受封皇后后并未迁往历代皇后居住的来仪殿,而是留在春和殿,如今应该叫含章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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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章 改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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