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人的自我修养

　　方汶鹤走进月光照射到的范围，如水的月光温柔地包裹住他，轻轻将他托起，就像在哄小孩子，摇了摇、拍了拍。

　　月光还治好了他还在疼的屁股。

　　迷迷糊糊的，方汶鹤轻声对月光道谢，月光将他放到床上，轻抚他的面颊。

　　【晚安】

　　月光拉上窗帘，关好窗户，继续履行它的职责。

　　窗外，原本平静的街道瞬间热闹起来，有吆喝着卖糖葫芦的，有卖熟食的，有小孩子的哭闹，还有大人的训斥声，就像正常的夜晚。

　　如果那位店主不是看不出四肢只有眼睛和一张血盆大口的肉山、如果小孩子的哭闹不是从地底发出、如果被训斥的员工不是没有皮肤四肢细长的生物的话，那确实是正常的夜晚。

　　在月光从方汶鹤的房间离开之前，这些东西都静悄悄的，趴在围墙上，看着宁静旅馆里那唯一一扇没有关闭的窗户，它们目光里有贪婪，有畏惧，直到月光拉上了窗帘，关闭了窗户，它们才从旅馆外面离开。

　　月光在看着它们，它们不能进入这家旅馆——只要旅馆内的人遵守规则。

　　大堂内，方妍终于收拾好了桌椅，月光没有照进来，她知道月光在看着它们。

　　她在大堂里的小神龛上供上她刚从旅馆后面的草坪上清理出来的猎物，诚心上香，磕了三个响头，烟雾向着神龛内部飘去，原本还在挣扎的猎物瞬间僵硬化为石头，方妍轻轻一碰，它们就碎成了齑粉。

　　“感谢您。”

　　*

　　方汶鹤又做到了那个梦。

　　这次的梦境里，他还是坐在王座上，被牢牢束缚着，双耳带有隐隐的疼痛，他的头上很重，肩膀上也很重，他看着那位女性的身影消失在一团云雾后，黑压压一片的人追随她而去，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看见那位男性的身形逐渐破碎，大大小小的光电融入到神座里。

　　他能动了。

　　方汶鹤看着自己站起身，走向一个个黑洞，它们在他的触碰下消失，一切又变成了第一个梦境里的那样。

　　他不知道梦境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看着自己的身体闭上双眼，王座化成一座城堡把他守在里面，他的意识飘到了很多地方，有人烟稀少的旧山村，有把人偶当作主人的古董店，有大雨倾盆的隧道，还有充斥着尖叫和哀嚎的游乐场和小学。

　　每个地方，都是天灾地害，是水火兵虫，是路断人稀，是无法抗拒的无力感。

　　方汶鹤突然有些好奇，之前梦里的另外两位到哪里去了？

　　他又回到了城堡里，这时候的城堡外墙已经满是藤曼和苔藓，看起来并没有人去清理，他看见自己的身体躺在床上，睡得很沉，而且盖了被子。

　　来，我们一起说，谢谢王座，让这具身体睡着的时候不会着凉。

　　找啊，找，还是没有见到另外两个人，方汶鹤也就放弃了，不过他探索了一下这个城堡的结构。

　　很像个密室，连进去的门都没找到，出来的门也没有，城堡内部倒是有很多门，方汶鹤试图从这些门里出去，却发现了一堆的机关。

　　是的，方汶鹤现在是个意识体，能穿墙，也不知道是怎么样，明明机关在的位置都很黑，方汶鹤却能看得一清二楚。
　　自带打光了属于是。

　　就在他把城堡全部探索完成后，又是一片漆黑。

　　睁眼就是旅馆房间的天花板，黢黑，但也很亮，是阳光在努力透过玻璃和窗帘把他喊醒，方汶鹤看了眼手环上的时间，早上十点，难怪房间里热的就像是蒸笼。

　　他暑假贪睡不想起床，孑谷阳是就这么把他叫醒的，关了中央空调再加上挡光窗帘，厚还黑，吸热能力极强，不到一个小时方汶鹤就能自觉起床到客厅继续睡。

　　不要说去其他房间，方汶鹤不敢，就怕看见December和孑谷阳在做什么，他的游戏室都归December了，还被孑谷阳上了密码锁，可能是怕他打扰了December玩游戏吧。

　　唯一能让他凉快的地方之后厕所书房和客厅，一个冲凉一个学习还有一个常年温度22摄氏度，但是客厅有沙发，方汶鹤吃早饭就趟沙发上继续睡。

　　睡醒了还能发现身上多了条小被子，可能是管家给盖上的。

　　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拉开窗帘，方汶鹤眯着眼睛看向窗外。

　　街上没什么人，也是，这个点该工作的去工作了，该上学的去上学了，小吃什么的也收摊了，还是周中，也就几个大爷大妈在遛狗下棋。

　　噫，记得铲屎，别给环卫工人增加负担。

　　方汶鹤打开窗户，伸了个懒腰，才发现昨天被方妍打的地方都不疼了，这具身体的愈合能力这么好的吗？睡一觉嘛毛病都没了。

　　门外，林鸩在发呆。

　　四个小时之前他发了消息，敲了门，AI0130说方汶鹤还在睡觉，昨晚发生了点状况，还给林鸩看了方汶鹤被老板娘打屁股的录像，林鸩就直接下楼去吃早饭了。

　　老板娘给他上菜的时候没什么好脸色，林鸩搭话的时候她也是意思意思回复了两句，和昨天早上的截然不同。

　　0130没有给林鸩看方汶鹤被打屁股的原因，毕竟它只录了管理员出糗的那部分。

　　这一顿早饭吃的很平淡，老板娘好像没在小菜里放盐，但是林鸩不挑，能吃饱就行。

　　清晨的空气是有些湿漉漉的，大堂里有淡淡的香气，被从大门吹进来的风散的几乎闻不见，尽管天已经很亮了，大厅里仍然开着灯，林鸩能看到的所有灯具都是被打开的，就连桌子上的四角灯笼也是。

　　没有鸟叫声，也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声音，这是他们昨天没有注意到的，也可能是林鸩起的太早。

　　但是现在已经是早上六点，起码要有汽车开过的声音才对。

　　林鸩决定出门看看。

　　方妍收好碗筷，看着这个年轻人出门，她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她家文文选了这么个掌灯人，直到林鸩带着一个已经异变的人回来。

　　*

　　刚出门的时候，林鸩原本以为是太早了城市规划又好所以没有小吃摊子，但是等他走到五金店的时候，才发现根本就不是他想的那样。

　　他应该早点想到的，为什么在旅馆所在的范围内的树那么多却没有鸟叫声，为什么街上没有任何的行人，因为它们根本就不存在。

　　或者说在林鸩眼中不存在。

　　和方汶鹤一起出去的时候一切都很正常，只有林鸩一个人出门的时候才是这样。

　　他在旅馆外度过了三个白天两个夜晚，期间他按着记忆里的路线先去了许叔在的五金店，五金店原本在的位置成了一处废墟，或者说，所见之处一片荒芜。

　　接着他又去了旅馆对面的欢欢文具店，里面是东倒西歪的柜架和散落的文化用品，一进门林鸩就被呛到了，每走一步都能带起一片飞尘，空气里更是浓稠到叫人喉咙发痒的霉湿味，墙上有看起来要掉不掉的海报，还长满了霉斑。

　　林鸩走上二楼，那里还算是干净，冷风穿过被砸开的窗户吹进来，屋顶上有很多水管漏水留下的渍，边上的墙皮都脱落的差不多了，废了好大的劲按开关，结果灯也打不开。
　　看窗户破裂的样子，是有人从内部把它打碎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拿出手机想要拍照，却看到一格信号也没有，拍出来的照片却是正常的，隐约有人。

　　出了文具店，林鸩又去了电话亭，电话亭里倒是很干净，可能是因为有门挡着，在这里的信号是满格的，但是一出去又是四个小横杠。

　　手机上有未读消息。

　　点开
　　【39号，请汇报工作】

　　发信人的备注是火苗，林鸩往前翻了翻记录，火苗应该是他的上司，也有可能是传信的，他这边的信息从半个月前开始就是“同旅馆继承人一同出行，一切正常”这样的回复，火苗也是“已确认”的回答。

　　林鸩把刚拍的照片发了过去。

　　火苗那边好像接收的很慢，过了过了两分钟才有回复。

　　【39号，请不要发和工作无关的信息】

　　林鸩：【本次独自出行，照片和实际内容相反】

　　【39号，请返回旅馆】
　　【39号，请返回旅馆】
　　【39号，请返回旅馆】

　　林鸩没管不停响起的消息提示，他走出电话亭，明明在电话亭内还是阳光正烈，出来后已经快要傍晚了。

　　时间流速不对。

　　路上的灯已经亮了起来，林鸩顺着路灯漫无目的地瞎走，路过一家烤肉店，听起来里面有人，但是林鸩没有进去。
　　毕竟这边的路灯颜色太暗了，在明白这个世界的底细之前，他不能贸然行动。

　　又走到一所小学，放学铃——给爱德琳的诗——在大街上回荡着，伴随着小孩子们吵闹的声音，学校的电动门也缓缓缩起，林鸩站在路标旁，听着小孩子们说笑的声音越来越大，却没有看到有任何人出来。

　　他打开手机摄像头，也只能看到几个模糊的影子。

　　林鸩感觉自己被推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只是拍了照片后继续走。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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