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宅往事

　　汪淑贞看着地面上的落花，马上就要进入冬天了，天气又冷下来了，加上落了几次雨，天气越发让人觉得阴冷。成日里也见不到阳光，这盘水阁本来就水汽湿重，现在就更加阴冷。碧竹从外面搓着手进来，汪淑贞放下手里的书问道：“那炉子里的碳都没了，你有没有去库房拿？”
　　碧竹撅着嘴指着手里的篮子不高兴地说：“这不都在这了。”
　　汪淑贞看着碧竹问道：“你是怎么了，谁又惹你不高兴了，怎么还撅着嘴？”
　　碧竹耸耸肩说：“我哪儿敢不高兴，最近少爷不来盘水阁，那些下人也得了脸了，我去拿碳，给的都是那不好的碳。这天一天天的冷了，要是没有了碳更是不行，少不得我还是得委屈地拿回来了。”
　　汪淑贞站起身走到那篮子旁边，掀开布帘看看里面的木炭。汪淑贞随手拿起一个，还没等站起来，那碳就已经折断了。汪淑贞摇摇头，仍旧把手里的放到篮子里。碧竹泄气地说：“二姨太看看是不是，这碳还没拿起来就断了。再听那声音，醉哼哼的，一看里里面的水分也没烧净。这木炭要是烧起火来，没有烟都怪了。”
　　汪淑贞看着外面的氤氲的天气叹了一口气说：“这天是冷了，冬天马上就要来了，收起来吧，好坏好歹是木炭。”
　　正说着话，忽然看见翠染跑了进来。翠染手里拎着一个布袋，进门马上就给汪淑贞行了个礼，然后笑着对汪淑贞说：“二姨太好，我们五姨太让我来看看二姨太。”
　　汪淑贞笑笑说：“快进来，你们五姨太可是有什么事吗？”
　　翠染摇摇头又点点头，把手里的布袋提起来，然后递给碧竹说：“我们五姨太说碧竹今天拿的碳不怎么好，所以就让我给二姨太送来点好的木炭，天快冷了、这盘水阁又潮，怕二姨太冻着。”
　　碧竹问道：“这可奇了，五姨太怎么这样料事如神，知道我们拿的碳不好？”
　　翠染笑笑说：“你今天跟那库房的小丫鬟吵嘴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呢。”
　　汪淑贞感激地点点头说：“回去告诉你们五姨太，她的心意我心里记着了。倒是难为了你们主仆，还想着我们。”
　　翠染羞涩地笑笑说：“二姨太和我们五姨太交好，两个人就是姐妹，所以互相照应也是应该的。五姨太那还等着我伺候，估计这会招弟又要醒来，五姨太是为着别人来送恐怕有人说闲话，所以让我来的，那我就不陪二姨太说话，这就走了。”
　　汪淑贞知道杜思郁那里没有了翠染是不行的，也没有留翠染，让碧竹送出去就完了。
　　直到晚上吃晚饭的时候，碧竹一直似言非言地看着汪淑贞，汪淑贞问道：“怎么了，有话就说，干嘛要吞吞吐吐的。”
　　碧竹低声说道：“奴婢是看二姨太可怜……那个景桓……没想到她竟然是这么一个恩将仇报的小人。还有那个少爷，竟然喜新厌旧，也不来看二姨太了……”
　　汪淑贞叹了一口气，摇着头笑而不语。碧竹接着说道：“你看看这晚饭送来的菜，天天都是青菜豆腐，就这青菜豆腐还是昨天剩下的，奴婢眼见她给咱们倒进来的，可是说了也不管用，得罪了他们以后的日子越发要难熬了。只是苦了二姨太了……”
　　汪淑贞拉住碧竹的手说：“你知道隐忍就好，我们现在的情形，自然是不好的。那些下人对我们不好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苦了你，跟着我这样的主子，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
　　碧竹摇摇头说：“以前少爷对二姨太好的时候，我在外面也没人敢欺负我，现在有人欺负我也是还回来了。碧竹心里也没有抱怨。只是……二姨太，我不明白，少爷为什么突然对你这样？”
　　汪淑贞也不明白许振宁何以这么对自己，难道是那天听见了她和杨玉树的对话吗？汪淑贞摇摇头，算起来不应该是这样，许振宁的性格，如果知道了能不问吗？汪淑贞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吃完了饭我们出去走走吧。”
　　碧竹点点头不再说话，两个人吃完了饭，天色已经擦黑了。汪淑贞和碧竹走着走着，汪淑贞忽然说道：“每天都在这走，这景物也都看腻了，我们不如去那边走走吧。”于是汪淑贞就和碧竹往废园的方向走，可是快走到废园的时候，忽然又听见有人在说话，碧竹害怕地后退一步说：“二姨太，我看我们还是别去了……总觉得那闹鬼。”
　　汪淑贞笑笑说：“哪里来的鬼啊，你放心吧。”
　　其实本来汪淑贞只是想在废园附近散散步，可是没想到走到这又被这对话吸引过去了，汪淑贞和碧竹往前走了走，才听见里面的人是在唱戏，唱的是《西厢记》：
　　“恹恹瘦损，早是伤神，那值残春。罗衣宽褪，能消几度黄昏？风袅篆烟不卷帘，雨打梨花深闭门。无语凭阑干，目断行云。”
　　汪淑贞看看碧竹，款步就要走进去。可是碧竹扯扯汪淑贞说：“你忘了，那个朱大爷不让别人进去。”
　　汪淑贞笑着小声说道：“你在这等我，若是那朱大爷来了，你就帮我拖延一会时间。”不等碧竹说什么，汪淑贞已经走进去了。汪淑贞听见这个声音好几次了，她着实是好奇了，所以就想一探究竟。汪淑贞走进去果然看见一个老人正在吊嗓子，汪淑贞问道：“这位婆婆，您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总在这唱戏文？”
　　那婆婆看看汪淑贞说：“你不是许家的那位二姨太，怎么又来了？你不怕那个戴凤瑛处置了你吗？”
　　汪淑贞知道她说的就是许家老太太，只是笑笑说道：“婆婆既然这样问我，就知道许家肯定不让别人随意进来。只是，我既然进来了说明就是偷着进来的，婆婆又何必吓唬我？”
　　婆婆白了一眼汪淑贞说道：“谁是你的婆婆，那戴凤瑛是你婆婆，我可不是。”
　　汪淑贞一时语塞，就不再说话。只听那婆婆笑着说道：“你认识马香莲吗？”
　　汪淑贞疑惑地摇摇头，这个名字好像很熟悉，可是又想不起来是谁，于是就问道：“马香莲是谁？”
　　那婆婆摇摇头说：“罢了罢了，你只是和她长得太像了。可能也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我老糊涂罢了。”
　　汪淑贞忽然想到上次她也是这样说的，于是就问道：“婆婆说我长得像那位马香莲，那马香莲又是谁呢？”
　　那婆婆忽然满脸闷红，眯着眼睛惊恐地后退两步，“香莲啊香莲，你不要怪我，不是我想害你……不是我想害你啊！”
　　那碧竹在门外听见里面老婆婆的喊声，立刻就跑进来，看见那婆婆已经精神失控，就忙拉着汪淑贞说：“二姨太，别看这个疯子了，我们快回盘水阁吧，让人看到了可了不得了。”
　　那婆婆忽然抬眼看着汪淑贞问道：“盘水阁？你住在盘水阁？”
　　汪淑贞再看那婆婆，婆婆忽然大笑几声，“这都是命啊，这都是命啊，香莲，你看看，你死了，有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来替你报仇了。”
　　汪淑贞问道：“替谁报仇？”
　　碧竹拉住汪淑贞说：“哎呀，二姨太，别跟疯子说话了，我们快走吧。”
　　汪淑贞和碧竹出了废园之后，汪淑贞喘着粗气说：“碧竹，你胆子也太小了。”
　　碧竹嗔怪地说：“现在府里的人都拜高踩低，二姨太要是被抓到来这里，老太太不定怎么样呢，碧竹是为了二姨太好，二姨太反倒这样说。”
　　汪淑贞笑笑说：“好啦，我知道了。我们去那边走走吧。”
　　于是两个人来到了沁心湖，汪淑贞看着这沁心湖，忽然想到第一天来到这府里时候的样子。她看着湖然后落寞地对碧竹说：“你去亭子里等我，我想一个人在这待会。”
　　汪淑贞今天没有穿旗袍，穿的是一件淡紫色的宽袖长裙，她站在湖边看微风扬起的微澜，就好像看到了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吹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消失。可是看着看着，那微澜消失了，转而变成了好多个微澜，一点一点地在湖里荡开，又开始下秋雨了，一场秋雨一场寒。汪淑贞忽然想到白居易的一首诗，就不自觉的吟诵了起来，“湿屈青条折，寒飘黄叶多。不知秋雨意……”，忽然汪淑贞感觉到自己的头顶被什么东西遮住了似的，汪淑贞回头却忽然撞上许振宁的双眸，汪淑贞微微一惊，脚下一滑，竟然险些跌倒湖里，还是许振宁及时伸手拦住汪淑贞，汪淑贞轻轻转头，自己已然被许振宁揽入怀中。许振宁淡淡地看了一眼汪淑贞，把汪淑贞往岸边又拉了一下，然后面无表情地说道：“湿屈青条折，寒飘黄叶多。不知秋雨意，更遣欲如何。淋着雨，也不忘了附庸风雅，你二姨太果然和别人不同。”
　　汪淑贞低着头落寞地说：“我只是想着自己和这秋雨差不多，现在天气转凉，一场秋雨就是一场寒冷，可见这秋雨是不合时宜的。”
　　许振宁冷笑一声，“你还知道自己是不合时宜的。”
　　于是汪淑贞和许振宁都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立在伞下，看着湖里的波纹越来越多，汪淑贞偷偷地抬起眼睛去看一旁冷若冰霜的许振宁，不知道为什么汪淑贞忽然觉得这个男人有些亲切，这好像是她从未有过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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