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传

　　一处名桐花台的院子，我们住了脚，彼此都有些喘息，他扭头看我，一些微热的气息袭在我的脸颊，让人越发心旌摇荡。
　　“玄清哥哥，这是长住的地方？”
　　“不是。”他摇头笑道，“这是我母妃从前住的地方。”
　　“你母妃？”也听到些传闻，前朝舒妃，以其殊容丽质，才华性情，得宠于隆庆帝。后宫容不得异族女子如此炙手可热，屡屡加害。先帝无奈，只得带舒妃去行宫居住。一住便是五六年。连朝政也交由摄政王处理。桐花台，是隆庆帝为宠妃行封妃大礼的地方，相传极为奢华豪阔。
　　我信步进了院子，却只见迎面一座普通的二层角楼，只是角楼边缘有宽阔的道路回廊，居者可从屋中随时步出，观赏四周景色，所以称为台。小楼的周围是载满了桐树，合欢。桐树，合欢，在民间都是象征爱情的花木。放眼树下，葳蕤芳草满地逐生，间杂着各种野花，生机盎然。
　　此刻是晚上，洁白的月光花在草丛中静静开放，仿佛星星点点的月光撒入尘寰，给人以无限温馨宁和之感。月光花又称夕颜；而周遭院墙上则爬满了牵牛花，牵牛花又称朝颜，意为早上开放。试想每天清晨，满院牵牛花盛开，是何等清新美丽？朝颜，夕颜，无论早晚间，都有姣花满院盎然。我恍然意识到这桐花台的主人是一对乃是个赋有田园诗情，甜蜜相守的夫妻。此处看起来早已无人居住，故而花草满地蔓生，树木参差，唯显清冷。若那主人在时，此院又是何等淳朴清新，热闹酣畅的风光？
　　“玄清哥哥，这地方没有我听说的那般奢华气派。”我诧异道。
　　“怎么，你不喜欢？”玄清的口气有几分疑虑。
　　“怎会？”我开心的笑，“这里的楼台建筑风格看起来比别处简单。若换成普通的二层竹楼，就活脱脱一个农家小院。如果天下所有的百姓，都能成双成对，过上这样温馨幸福的生活，谁还打破头颅追求荣华富贵呢。”
　　正在这时，忽听有脚步声传来，玄清连忙拉着我连忙向桐花台侧面走去，脚步声由远及近，只有人道：“瑾汐，这真是当年先帝舒妃住过的地方？”
　　“奴婢也只是听说，先帝宠爱舒妃，但因舒妃身份卑微，遭朝臣非议，不得在紫奥城册封为妃；于是先帝便请能遣工巧匠在行宫修了一座极尽奢华富丽的桐花台，为舒妃举行册封仪式。”
　　原来是甄嬛也嫌宴中无趣，和瑾汐出来走动，只听甄嬛道：“那不是一座很简陋的楼台么？我还当是琼楼玉宇，金碧辉煌呢。”顿了顿，又讶异道，“那些花是什么花？”
　　“那是喇叭花，和葫芦花儿。民间最普通的。”
　　“怪不得。我记得昔年一家人去京郊相国寺拜佛烧香，路边曾见此花。”
　　“是啊。那葫芦花儿还有个名儿叫夕颜，是薄命的花儿，宫中本不该种的。不过这里楼台简陋，也不适合栽种牡丹芍药等名贵花草。”
　　“这楼台，这花木，我看着倒不像一代宠妃的居所。”
　　“哦，是有些简陋了，连一般普通妃子的住所也比这里华丽些……”
　　“你不曾来过？”
　　“奴婢的确不曾来过，今日方知，有些事当真是盛名之下，难付其实的。倒叫小主白白慕名跑了一趟。”
　　“我倒有些了然，怪不得先帝驾崩，她只有出宫修行，因为宫中再无容身之地。”
　　“其实奴婢对舒妃盛宠的事也只是听闻；当今皇上对小主您的隆宠却是宫中人都有目共睹。……仔细想想也不奇怪，舒妃出身不过是摆夷献来的女奴，先帝能看上已然不错，宠也宠不到哪去吧。”
　　“咱们回去吧！……”
　　“是！小主小心脚下藤蔓绊着。”
　　主仆二人说着，脚步声远去了。桐花台又静了下来。我转头看向玄清，黑暗壁影里，他的神情只是模糊，不禁咯咯笑出来：
　　“门户之别，种族之见，世间最寻常不过。玄清哥哥不会往心里去了？”
　　“怎会？”他宁然一笑，“我自身处俗世，又焉能免俗？”顿了顿，只含笑，“你觉得父皇对我母妃如何呢？”
　　“我觉得，先帝一定很喜欢你母妃。这个院子，或许先帝按着你母妃的意思修建的，然后和她一起在此快乐的生活！”
　　他彻底笑了出来，颇是开怀。拉着我的手，信步走出去，指着一个个地方，如数记忆的藏珍，“父皇说，母妃带给他一种全新的生活。让他体会到了他一生从未想过的美好。那块地方曾有一块方田，父皇每日耕作其中，母妃在楼台上准备普通却最可口的菜肴。那个墙角，父皇曾扛着我捉一只知了。春天时，满院桐花，香氛悠远，缠绵如雾，楼头，父皇吹笛，母妃抚琴。我在树下蹒跚学步，丫丫学语……”
　　那一晚，他不停的诉说，诉说。带着我走遍了桐花台的所有的角落。我亦入神的听着，他竟有那样幸福完美的童年，哪怕好景不长，亦是其他人都渴望而不可求的。他不停的诉说幸福，其实是在控诉失去的苦痛。然而，我连失去的机会，都没有。恍然间又发现一件事情——我心中从来视他如神明一般高伟。其实他亦是普通的人，一个有着失意潦倒情怀，渴望倾诉的少年。
　　与他相比，我只是一个卑贱的婢子，没有幸福的童年，更不要提幸福的人生。彼此间相差竟是那样的远。
　　恍然忆起，今宵是七夕。牛郎与织女不能在一起幸福的生活，不就是他们各自的身份吗？仙凡有别。一个王爷和一个普通的婢女之间的差距，也有天地之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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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两日，我待在了杏天居。在厨房安心的剥莲子，煮荷叶羹。厨房本有厨子，只是，我想做些事情，作为不出门的借口。
　　我不愿意出门，安心厨下，甄嬛自然也不勉强。一整天，除了莲子羹，还作了各式的茶点小吃，栗子糕，珍珠丸子，香薷饮，绿茶饼等等。放在厨房阴凉橱柜里，用薄软透气的纱帷罩着，备着主子什么时候想吃，便拿出来。
　　第三日一早，甄嬛携着流朱出门去慎德堂看望温仪帝姬。听闻华妃很喜欢温仪，玄凌体她膝下无子，遂命琴默将温仪抱到华妃处抚养。
　　我只当寻常，不闻不问，依旧做着自己的事情。
　　甄嬛下午回来的时候脸色极为难看。我上前迎候为她沏茶，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放下出去吧。”
　　难得她心情不好，还能向我微笑。倒使得我心中更加忐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默默等到晚间，流朱如往常一般不瞒我，诉说了经过——曹婕妤的温仪帝姬连日吐奶，不见好转。经太医一查，才知道食物里被人下了木薯粉。可是无论是慎德堂，还是烟雨阁，都没有领过木薯粉。不知木薯粉从何而来。再经一查，整个行宫，就只有杏天居的人领过木薯粉。
　　流朱的脸色还有着惊吓过后的苍白：“亏得端妃娘娘出马，不然小姐就被禁足了。”
　　我诧异不已。没想到领个木薯粉会出这么大的事。琴默倒也下的去手。不过，受制于华妃，怕也身不由己？心中只觉惊骇恐怖，如此一来，甄嬛岂不更疑心我与曹琴默有染？看流朱面色，倒是寻常。
　　“皇上以为是小姐下的毒？”
　　“不是皇上以为，而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小姐。”
　　“呵呵，”我有些发笑，“咱们小姐是婕妤，身边尚有二十多奴才侍奉。曹琴默也是婕妤，华妃是妃。他们宫里的奴才死光了吗？能容得小姐上他们宫里的厨房去下木薯粉？”
　　“他们说，那天七夕，所有人都在院子里祈福。没准儿小姐从后门而入，进的厨房，下的毒。”
　　“他们倒把小姐说的贼胆包天的，总该有些理由吧。”
　　“理由是曹婕妤曾拿皇上和小姐初遇的事儿做过文章，害的小姐差点失宠于皇上。小姐自然不认，——可是事实俱在，也没得辩白余地。亏得端妃娘娘来了，说七夕那晚，小姐离席，是和她在一起。这才解了围。”
　　“原来是这样。”我喃喃，那端妃表面上看去病弱不堪，与世无争。可外间发生什么事，她却一清二楚。她两次出场，皆与琴默母女有关。此番助力甄嬛，不知意欲何为。
　　沉吟间，只见流朱翻个身，已然呼呼睡去。却也奇怪，难道，她一点也不疑我？
　　只可恨那木薯粉，本以为从内务府拿了好东西，辛苦作了吃食，哄得甄嬛开心，没想到因此一事，前功尽弃。这关系，只怕说不清了。
　　又想之前，曾在路上遇到几回琴默。她不吝主子之尊，与我招呼，顺便问候下甄嬛的近况。一些旁不相干的，我也肯说给她听。只有一次，她邀我到烟雨阁坐坐，我不曾答应。莫非因此衔恨，既打击甄嬛，又报复我？如此离间狠计，的确能致人死命。
　　一颗心又恨又惧，几乎彻夜未眠。
　　次日一早，恨恨进了厨房，将那包没有用尽的木薯粉全都扔掉了。当夜晚间，又见甄嬛鲜衣丽容的出去，槿汐和流朱手里都携了重礼，不知到哪里去作经济文章。
　　待一行人回来，只得偷偷问流朱，流朱只平常的挥挥手——左不过为咱们在宫中立的稳些，你平时不在乎这些，这会子又何必多舌问这个？
　　……
　　一句把我堵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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