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画境

　　太苦太累，身心疲惫。我陷在幻境中不愿醒来。

　　波光粼粼的南湖，红漆游廊，尽头一抹紫衣，怀抱一只雪兔。我不知道事到如今究竟是什么让我坚持活下去，因为泓琴是他的父亲，是他一开始便竭尽全力赢得幸福的人，我便要倾尽一切守护？还是说师恩难忘，没有承渊的命令，我就不得先辞一步？

　　因为身体没有余力，只得将灵魂潜入画境，时隔三日，他一点未变，高贵优雅，温柔动人，而我却经历了这么多生死劫难，天翻地覆。想来死去的人也是好的，至少少了诸多生存的罪孽。

　　灵魂的姿态让我伸手不能抓住他，只能驻足观望，永远流连。

　　很冷很热，让我翻来覆去，辗转苦痛。一边是天元之火的发作，一边是尸毒的入侵，血液如同沸水瞬间变成坚冰，或者烧光殆尽，或者天寒地冻。

　　“……饮雪……”

　　“……饮雪……”

　　“……饮雪……”

　　悲伤的，微笑的，思索的，专情的，他的表情，一幕幕显现，一点点流失。爱也好，恨也罢，如今的我满心悔恨，肝肠寸断。是我太执着过往，太计较得失，到头来才换得天宫梦幻，虚假一场。泓琴苦难万年不止，我也会生生世世的揪心后悔。死了解脱，活着便是受罪。可是如今我连死的权利也没有，因为是我的罪过，就只能承担所有的得失。

　　因为即便死了，来生也没有饮雪，没有任何。

　　曾经我以为他会离开，我愿一世一世、永不言弃的寻找，可是如今无论我怎么追寻，他终是葬送在昊天神塔，永世寂灭。我走遍天涯海角，蛮荒六界，都没有他的踪迹。

　　我依靠着参天古木，看泓琴在眼前忙碌走动，一会是生火，一会又捣药。我扶着草地，慢慢挪动，他跑来搀扶：“别乱动，不然一辈子都不会好了。”

　　我低头不语，看自己两条残废的腿，又是把视线移向别处，扯了话题道：“这里有树林，不远处必有水源，届时我们找个安全的地方，暂时安定下来。”

　　泓琴点点头，我提问道：“泓琴，你会搭房子吗？”

　　他愣住，摇头。

　　我用开旗咒看向远天，寻找一番，伸手指到：“西边远处有一座山，我们可以找个山洞藏身，胜过风吹沙淋。”

　　泓琴褪了我的裙褶，我侧头默哀，方才视线几片糜烂浮肿，惨不忍睹。他按过我的膝盖，嗓音些许低沉：“痛？”

　　我锁住眉眼，摇头。

　　下身打理完毕，他坐到一边靠近我，拉住我胸口的衣襟，似是犹豫，我按下他的手：“不用了，随它去吧，只是一些伤疤不碍事。关键是腿，还要行走，不然让你一直背着会很累。”

　　他帮我简单处理了下颈项的咬伤也不再过问。过了几个时辰，我们便再度踏上行程。虽然现在我不能走动，但身上灵力还有一些，为了不给泓琴带来不便，我便变作兔子由他抱着，他轻巧了，我也舒服很多。

　　走了不到半天路程，中途也未曾遇到什么灾难，便顺利到达那一片矮实的山洞。我们栖息下来，这里虽然没有白天黑夜，但我和泓琴依旧依照六界的时辰过活，日子便一天一天的如流水而去。

　　一日，恶兽来袭。

　　但凡有水有山的地方，便是蛮荒野兽争夺的领地。这些天因为我生活无法自理，泓琴又是与我男女有别，不方便照顾我，我只好一直变作兔子由他摆弄。正直辰时，泓琴在水边给我洗澡，洗完后他就抱着我迎风吹干，谁知闲暇的半途，竟从水里盘旋而出一条化蛇，身躯庞大，吐着红芯，似是不满我们占用了他的水源。泓琴抱我灵闪开去，一路躲避回家。这些日子我也是百无聊赖，就将随身带着的《森罗万象》拿给他练习，从头学起。好在他有些回忆，一个灵闪术一招便成，其余的法术也是手到擒来，如此简单。看来他只是忘了自己会哪些法术，并不是失忆就变废人了。

　　话说泓琴正是狂奔着，我又睡得烂熟，压根儿感觉不到周围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我将眼睛睁开，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扔到地上，不远处泓琴正与化蛇纠缠打斗。我才想化了原形去帮他一把，身后竟是传来另一声怒吼，整座小山便为之一动。我回头一看，居然是上古异兽——望天吼。望天吼吼，以其身躯庞大，吼声震天闻名，它不怎么工于打斗，只是吼声就足以恐吓别人，以气势压倒对方。最为有趣的是，望天吼的模样，基本就是兔子的放大版。

　　我在原地呆滞，只见那望天吼一下冲出，将化蛇吓得连退数里，逃得无影无踪。望天吼转身又是奔来，泓琴正要担忧，我也是原地瘫痪着难以躲避，却想它突然放慢速度，将硕大的脑门探向我，大眼瞪小眼。

　　观察片刻，不仅嗅了我的气味更是舔了我的毛皮，我一下浑身恶寒，它却欣喜若狂的对着苍穹吼上一声，低头又来蹭我两下，似是找到同类一般欢喜。我眨着眼睛看向泓琴，他抹了脑门的冷汗，走过来抱我离开，那大个子畜生也跟着我们一道回了家。

　　自此以后，我们这个家又多了一名成员。蛮荒之地，如若侥幸，你会见得一人牵着一大一小的兔子，经常去河边散步。原来这片小山是望天吼的领地，而隔着小片树林的河流乃是化蛇的地盘，如今泓琴法力炼成，将那小气的化蛇驱赶走，如今我们也算是一方霸主了。

　　天长日久，我的左腿慢慢恢复，只是被黑风强行捏断的右腿，因为经脉尽断，脊骨粉碎而导致终生残废，再难复原。不过也好，总算治好一条腿，我便可以变回人形生活。第一次见着我的原形的望天吼，竟是垂头丧气了数月。尽管我绝非同类，诚然兔子也不是你同类，但它依旧决定与我们和睦相处。为了安抚它受伤的心灵，我时不时变作兔子和它嬉戏，泓琴练武，我便骑着望天吼绕小树林奔了一圈又一圈，日子过得如白纸一般简单。

　　这天我坐在湖边的草地正是翻看着《森罗万象》，泓琴背着大筐萝卜回来，擦拭脸上的汗水。望天吼原本吃食什么我不知道，《蜀山传》我没随身携带，也不好查阅，但看它成天奔走不食，恐怕它饿了肚子，便叫泓琴去别处找找有没有野生萝卜。欣喜的是，这望天吼居然还挺喜欢吃。泓琴喂食着望天吼，我漫不经心的翻阅书籍。

　　泓琴的记忆依旧没有恢复，但是法力却日渐增长，喂完了望天吼，他走到我身边，问道：“你曾说饮雪被关在昊天塔，你为什么不去搭救他？既然这么喜欢他。”

　　我合上书本，“因为不可能，因为上古神器坚不可摧，除非神谕。”

　　泓琴皱眉，拿过《森罗万象》翻开到昊天塔一章，仔细看过：“原来如此。”

　　我像猛然记起什么一样，瞳孔骤然睁大，将《森罗万象》夺过来，翻找上古神器，上面赫然写着：“昊天塔，吸星换月，乃天界重宝，拥有浩大无俦之力，能降一切妖魔邪道，必要时神仙也可降服。”我想到翎若昔日突破炼妖壶，因为他作为龙神大帝，乃是神之后裔，神力可以与炼妖壶的神力相消殒灭。那么试问，如果有朝一日承渊踏入黄昏圣殿，我的一身血液起了作用，是否也可以与昊天塔抵触，以死撞破？

　　这样的几率看似也不大，我转眼又想，上古神器果真如此厉害，除了神力便无法突破？我随性翻找，于神器介绍的末页看到一行小楷，写于书页的下侧，标注着：

　　“十大上古神器，万万不可相互抗争，否则便是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我翻看往后一页，其上记载有关上古神器的远古纪事，其中一篇轩辕剑大破炼妖壶的事迹让我扯着书页的手差点撕破纸张。泓琴紧张的问着我“怎么了”，我却是自顾自的翻着书页。

　　上古神器，千年一衰……盘古斧，开天辟地之神器……按照神器排行，可破其后昊天塔……

　　我想，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神器一旦使用，便会经历千年一衰。只要一千年，等到昊天塔力量最弱之际，便可用盘古斧将它一劈两断。我兴奋激动，以致难以入眠。泓琴也被吓得不轻，问道：“那一千年后，饮雪在昊天塔里还能安然无恙？”

　　我顿时脚崴，跌在地上。虽然成功的几率不大，但哪怕亿万之一我也要尝试，就算他在昊天塔里化成一滩死水我也要誓言追回。只要留取一线生机，我就决不放弃。我抱过泓琴道：“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将他带到你跟前，让你我不再思忆成狂。”

　　我又道：“夺取盘古斧的确困难，一方面我要打败战神，更要提防他人发现我的预谋；与此同时，昊天塔在锁妖宫，由玉清天尊偕同白虎星君守着，他有东皇钟，我必须想办法先破了他的神器。”

　　我翻阅书籍，却查找不到破解东皇钟之法。泓琴凑过来问道：“东皇钟？那是钟吗？如果是钟声，应当可以用我的魔音攻破。”

　　我摇头沉思，固然东皇钟不是钟，但它具有钟体构造，或许可以用伏羲琴一试。但伏羲琴一章显然写着它无法超越排行更前的神器，我苦思冥想，终于突破极限，“泓琴，你说你的第八根弦能否装在伏羲琴上？”

《敦煌画境前篇》
敦煌画境，上古传情——晴雪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