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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偷送药
确认外面彻底没了动静,叶秀秀才从内室门框后慢慢探出身。掌心的隐身符效力似乎还在微微流转,泛着淡淡的金色暖意,但已十分稀薄。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粉色布裙的轮廓从模糊到清晰,连裙角绣着的歪歪扭扭的小兰花都看得分明,这才彻底松了口气,踮着脚尖,像踩在棉花上一样,一步一步朝着床榻挪去。
小靴子踩在青砖上,只发出极轻的 “沙沙” 声,路过案几时,还特意伸手扶了扶案角的琉璃盏 —— 盏壁凝着的水珠顺着盏沿滑下来,她怕碰倒了惊动人,指尖刚碰到瓷盏就赶紧缩回来,像碰了烫手的糖糕。
终于挪到榻边,蜀锦的帐幔低垂着,散发出淡淡的、混合了药味和血腥气的味道。叶秀秀停下脚步,小手轻轻扒着柔软的榻沿,指腹能清晰地感受到上面精致的缠枝莲刺绣纹路,凹凸起伏,如同她此刻忐忑的心跳。她吸了一口气,这才敢慢慢探出小脑袋,屏住呼吸,仔细去看躺在锦被中的姬别情。
阳光从窗棂漏进来,落在姬别情的鬓角,把那几缕沾着细汗的墨发照得发亮。他的脸白得像静室案上叠着的生宣,毫无血色,连原本总是紧抿着、显得有几分凌厉的唇瓣都泛着一种不祥的浅灰色,只有那浓密卷翘的眼睫还带着点墨色的深,静静垂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浅浅的阴影,随着他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的呼吸,那阴影也仿佛在轻轻颤动。
叶秀秀看着看着,下意识就伸出手,纤细的指尖悬在姬别情脸颊上方半寸之处,犹豫着,想去碰碰他,是不是像看起来那么冰凉,但指尖刚要落下,池青川严肃的叮嘱立刻在耳边炸响——“病人身子弱,邪毒侵体,万万不可随意触碰,以免牵动伤口,惊扰气血运行”。她猛地缩回手,仿佛自己的指尖带着滚烫的火焰,会灼伤这具已然脆弱不堪的躯体,带来更多不可预知的痛苦。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回姬别情腰腹间那片刺目的暗红上。那身原本鲜艳夺目的红劲装,此刻被更深沉的血色浸透,那片血渍的边缘已经有些发黑发硬,而中心处,似乎比刚才谢叔叔抱他进来时,又不受控制地晕开了一圈,像一滴浓得化不开的墨,滴在红色的绢帛上,固执地、缓慢地蔓延吞噬,连身下那昂贵无比的蜀锦软垫,也沾染了更大一片、轮廓清晰的暗沉痕迹。
叶秀秀的小手又一次无意识地揪紧了自己的布裙下摆,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姬叔叔肯定疼坏了……”她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喃喃自语,像是怕惊扰了这份脆弱的宁静,“池哥哥说这个药很管用的,吃了就不那么疼了。你快醒醒呀,别皱着眉头睡觉了,不好看。”她看着姬别情即便在昏迷中依旧紧锁的眉头,那川字纹里仿佛盛满了化不开的痛苦和戒备。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个白瓷小药瓶。冰凉的瓷瓶贴着温热的掌心,那温差让她瞬间想起池青川将药递给她时,脸上那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表情。她将瓷瓶轻轻放在榻边的小几上,又觉得那紫檀木的桌面太滑,怕不稳固,便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把它往姬别情垂落的手边又推了近一些,直到药瓶几乎挨着他冰凉的手指,确保他若是醒来,只需稍稍一动,一伸手就能够到。
话音刚落,仿佛是她的话真的起了作用,又或许是那清甜的丹药气息已然飘散开来,姬别情垂在身侧的手指突然动了动,指腹轻轻摩擦过锦被光滑的缎面。
叶秀秀吓得立刻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
只见那浓密如鸦羽的睫毛,如同被风吹动的蝶翼般,轻轻颤了颤,挣扎着,仿佛耗尽了极大的力气,才缓缓掀开了一条细缝。姬别情的视线起初有些涣散,蒙着一层初醒的朦胧水汽,先是落在叶秀秀因紧张而泛红的小脸上,又缓缓扫过她因为攥得太紧而发白的指节,最后,定格在了小几上那个突兀出现的白瓷瓶上。他的声音极其微弱,带着干涩的沙哑,像即将散去的烟,飘忽不定:“小丫头……你怎么……在这里?”
叶秀秀被这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得往后缩了半步,心口“砰砰”直跳,随即猛地想起自己的使命,连忙将小几上的瓷瓶重新抱回怀里,举到他眼前,声音里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而急切的真诚,语速快得像蹦豆子:“姬叔叔!你醒啦!我是来给你送药的!这是池哥哥给我的,他说这个能治你的伤,解你身上的毒!我……我之前偷偷尝了一颗,是甜的,像林嬷嬷做的沙棘蜜饯,一点都不苦,真的没毒!你快试试!”
池哥哥?池青川!
姬别情的目光落在那个素雅的白瓷瓶上,一丝清润的药香混合着淡淡的蜜糖甜意,从瓶口隐隐逸出,确实不像寻常汤药那般苦涩难闻。他尝试动了动手指,想要抬手去接,然而仅仅是这样一个微小的意图,便瞬间牵引了腰腹处的伤口,一阵尖锐的刺痛猛地袭来,如同有无数细针在脏腑间穿梭,疼得他额头瞬间沁出冷汗,眉头骤然锁紧,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刚勉强抬起一寸的手便彻底失了力气,软软地落回了榻上,指尖恰好碰到那冰凉的瓷瓶壁,激起一阵微弱的战栗。
“姬叔叔你别动呀!”叶秀秀见状,再也顾不得什么“不可触碰”的叮嘱,立刻上前一步,用自己温热绵软的小手,整个覆盖住他冰凉的手背。那暖意像个小火炉,瞬间包裹住姬别情无力的手指,带来一丝微弱的生机感。她努力回忆着林嬷嬷哄她吃药时的样子,用软软的嗓音,像哼唱童谣般安抚道:“你别使劲,池哥哥说乱动伤口会更疼的!我来喂你吃!你只要张开嘴巴就好,真的,可甜了,一点都不可怕!秀秀不骗人!”
叶秀秀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拔开了瓷瓶的软木塞子。“啵”的一声轻响,在寂静得只剩下呼吸声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吓得她动作一僵,赶紧抬头去看姬别情的表情,见他只是静静看着,深潭似的眸子里没有露出丝毫厌烦或抗拒的神色,才悄悄松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她将一粒浅金色、泛着柔和温润光泽的药丸小心倒在掌心,那药丸圆润小巧,像一颗诱人的糖豆,甜香更浓。她用指尖轻轻捏起药丸,努力踮起脚尖,将手臂伸得长长的,稳稳地递到姬别情苍白的、毫无血色的唇边,整个小身子都因为用力而绷得紧紧的,像一张拉满的小弓,生怕自己的小手有一丝晃动会不小心碰到他。
姬别情看着叶秀秀认真的模样 —— 她睫毛上还挂着因为紧张而沁出的细小泪珠,鼻尖微微泛红,一双大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担忧和认真,紧紧抱着瓷瓶的样子,仿佛捧着什么能拯救世界的宝物。他紧绷的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笑意淡得像冬日阳光下的雪花,转瞬即逝,却奇迹般地让他眼底惯有的清冷戒备之色融化了不少,显出一种罕见的温和。他顺从地、极其艰难地微微张开干裂的嘴唇,气若游丝,几乎只是唇形:“麻烦你了……小丫头。”
药丸入口,果然如她所说,带着清甜的蜜意,瞬间在口中化开,一股温润的药力顺着喉咙滑下。不过片刻,腰腹间那持续肆虐的、刀割般的剧痛,竟真的像是被一股温和的力量缓缓抚平、疏散开来,虽然未能根除,但那难以忍受的尖锐程度确实减弱了不少。姬别情一直紧绷的身体也松弛了一点,呼吸也随之顺畅了些。他看着叶秀秀还举着的、空荡荡的指尖,声音虽然依旧虚弱,却比方才多了一丝微弱的力气,甚至带上了一点难以察觉的温和:“谢谢你,小丫头。这药……确有奇效。”
“不用谢,不用谢!”叶秀秀见他眉头似乎舒展了一点点,脸色也不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宣纸白,虽然依旧苍白,却好像有了一点活气,立刻开心地露出了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儿,“姬叔叔,池哥哥说……”她的话还没说完,外间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衣料摩擦的脚步声——是玄色锦袍的料子扫过青砖时特有的窸窣声,和刚才谢叔叔离开时的动静一模一样!
“哎呀!肯定是谢叔叔回来了!”叶秀秀小声惊呼,手里的瓷瓶差点滑脱,她手忙脚乱地抱紧。惊慌地左右张望,内室陈设简单,除了床榻、案几和一张屏风,并无其他可以藏身之处。目光迅速锁定在并未关严的窗户上。
情况紧急,叶秀秀迅速将瓷瓶塞到姬别情的手边,确保他不会压到,又用力推了推,让它更稳当些。然后凑到姬别情耳边,用气声飞快地嘱咐:“姬叔叔,你好好睡觉,千万别乱动哦!我走啦!下次再来看你!”说完,她像只灵巧的猫咪,踮着脚尖跑到窗边,先谨慎地探头向外张望,确认廊下无人,然后手脚并用地爬上窗台。小靴子的后跟不小心勾到了垂落的布帘,她赶紧用手紧紧按住,避免发出声响,接着轻盈地向下一跃,落在窗外松软的草地上,只发出极轻微的“噗”声。
落地后,她还不忘回头,透过窗棂的缝隙朝里面匆匆看了一眼,正好对上姬别情望向她的目光,那目光深邃,似乎比刚才清明了些许。叶秀秀赶紧朝他用力地挥了挥小手,露出一个“要乖乖的”表情,然后转身,粉色的小小身影敏捷地钻进了旁边茂密的海棠花圃,裙角在绿叶间一闪,便彻底消失在斑驳摇曳的树影深处。
静室内,又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寂静,只剩下渐渐弥漫开的清甜药香,和榻边那只白瓷小瓶,在逐渐西斜的阳光中,散发着温润而宁静的光泽。姬别情望着那扇还在微微晃动的窗户,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小丫头软糯的叮嘱,嘴角难以自抑地露出一点极浅的弧度,但紧蹙的眉宇间那深刻的褶皱,似乎终究是随着体内缓缓化开的药力,舒展了那么难以察觉的一丝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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