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之神

　　祁肆越指腹那略显笨拙却执着的擦拭，像是一道暖流，奇异地将商玉从得知真相的震撼与自责中暂时拉扯出来。

　　泪水止住了，但心湖却掀起了更大的波澜。

　　她仰头望着祁肆越近在咫尺的脸庞，那双暗金的眼瞳里，怒火尚未完全平息，却又清晰地映照出她的身影，带着一种她无法完全理解的、深沉的专注。

　　不再是长辈俯瞰晚辈的纵容，而是一种更强烈、更不容置疑的……占有与守护。

　　“与汝无关！此乃吾与天道之争！”

　　他斩钉截铁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

　　可札记上的记载，天道刚刚那毫不留情的抹杀之举，都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的存在，就是这场争斗的核心导火索。

　　她不再是那个可以单纯依赖他、仰望他的小丫头了。

　　她必须弄清楚一切，必须知道自己究竟背负着什么，又该如何……才能不成为他的负累，甚至，能否成为他的助力？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野草般在她心中疯长。

　　祁肆越看着她止住了哭泣，但眼神却从之前的惊慌无助，变得有些恍惚，继而沉淀为一种他未曾见过的、带着沉重与决然的复杂情绪。

　　她不再躲闪他的目光，而是直直地回望着他，轻声问，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微哑，却异常清晰：

　　“祁肆越大人，那卷札记上说……神药圆满，可窥命运，动摇法则，故为天道所忌，降下九世轮回之劫……是真的吗？”

　　她的问题如此直接，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勇气。

　　祁肆越眸光一沉。

　　他没想到她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查到了如此核心的隐秘，他本欲再次否认，将她隔绝在这残酷的真相之外，但看着她那双清澈眼眸中不容置疑的探求，以及那深处隐藏的、因他而起的痛苦与坚定，到了嘴边的话，终究是咽了回去。

　　沉默，在密室内蔓延，仿佛默认。

　　商玉的心，随着他的沉默，一点点沉下去，却又奇异地变得更加清醒。果然……是真的。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问道：“所以，您与天道为敌，是因为我……这‘神药’的身份，会阻碍您……的计划吗？”她想起了他偶尔流露出的、那仿佛要与整个天地为敌的深沉气息，以及“取代天道”这个他曾隐约提及的万载执念。

　　祁肆越的眉头皱得更紧。

　　他不喜欢她将他自己与那所谓“计划”放在对立面，更不喜欢她话语中那隐隐将自身视为“阻碍”的意味。

　　【愚蠢！】他的意念带着一丝愠怒，【吾之所为，皆因吾愿！与汝何干？天道不仁，视万物为刍狗，吾取而代之，乃是必然！汝之存在，不过是让这进程，少了几分……枯燥。】

　　他试图将一切归结于自身的意志与天道的必然冲突，试图将她从中摘出去，用“枯燥”这样轻描淡写的词，来掩盖她那特殊本源在他计划中可能扮演的关键角色，以及……那早已超越计划的、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厘清的情感。

　　然而，商玉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语中的未尽之意，以及那试图将她护在真相之外的笨拙。

　　枯燥？与天道为敌，生死一线，怎么可能会觉得枯燥？

　　她看着他，忽然不再追问那个宏大的计划，而是问了一个更简单，却更直指核心的问题：

　　“那……如果，我不是什么神药，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您……还会这样护着我吗？”

　　这个问题问得猝不及防，带着少女自己都未必完全明晰的试探与期待。

　　祁肆越愣住了。

　　若非神药？

　　这个假设，他从未想过。

　　从他在那破庙中感知到她身上那特殊生机的那一刻起，她于他而言，就是特殊的。

　　是变数，是药，是可能的关键……然后，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需要守护的光，变成了不容任何人触碰的逆鳞，变成了……他漫长神生中，唯一想要紧紧抓住的温暖。

　　与她是何身份，有何关系？

　　他凝视着她，看着她眼中那小心翼翼的、仿佛等待审判般的神情，心中那片冰封的湖面，终于被一种更加汹涌的情感彻底冲垮。

　　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

　　他抬手，不再是擦拭泪痕，而是近乎强势地，捧住了她的脸颊，迫使她仰头，直视他那双仿佛燃烧着暗金火焰的眼眸。

　　“没有如果。”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每一个字都如同烙印，刻入她的灵魂：

　　“汝便是汝。”

　　“是破庙中的供奉，是归墟之野的舍身，是吾祁肆越认定之人。”

　　“无论汝是神药，是凡人，或是其他任何存在，既入吾眼，便永世为吾所有。”

　　“天道欲夺，吾便逆天！”

　　“三界欲毁，吾便灭世！”

　　“此心此念，亘古不变！”

　　这不是长辈的承诺，这是神祇的宣告，是独占欲的极致体现，是超越了因果、超越了身份、最纯粹也最霸道的……执着。

　　商玉被他话语中那毁天灭地般的偏执与坚定彻底震撼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停滞，大脑一片空白，脸颊被他捧住的地方，传来滚烫的温度，一直烧到耳根，烧遍全身。

　　她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浓烈情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祁肆越大人对她的“庇护”，早已不是她所以为的、单纯的长辈对晚辈的照拂。

　　那是一种更危险，更炽热，也更……令人心悸的东西。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心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碎裂，又有什么，正在破土重生。

　　恐惧吗？似乎并没有。

　　更多的是茫然，是无措，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隐秘的悸动。

　　祁肆越看着她震惊到失语、脸颊绯红的模样，心中那股躁动与满足感交织。

　　他不再给她思考的机会，俯下身，额头轻轻抵上她的额头，暗金的眼眸近在咫尺地锁住她慌乱的眼。

　　“记住吾今日之言。”

　　“商玉，即信仰吾，便永世莫变。”

　　他的气息将她完全包裹，带着神祇独有的冰冷与灼热，宣告着不容抗拒的宿命。

　　天道的威胁悬于头顶，真相的沉重压在心头，而此刻，更令商玉心乱如麻的，却是眼前这位无敌古神，那霸道而直接的……“占有”。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发出了清晰的、不可逆转的叩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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