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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轨
那年的暴雨下得特别大,跟天漏了似的,连着好几天都没停。驻地旁边的河流水位不停往上涨,狠狠冲击着老旧的堤坝。最让人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下游最薄弱的一段河堤撑不住了,轰的一声被冲开了大口子!
浑黄的洪水像脱缰的野马,吼叫着冲向堤坝外的村庄和农田,转眼间就成了一片汪洋。求救电报直接打到师部,灾情就是命令!秦章丘带的营是最先接到抢险任务的。
风大雨急,电闪雷鸣。部队冒着瓢泼大雨,用最快的速度赶往决口处。眼前的景象让人心惊肉跳:巨大的缺口处,洪水奔腾咆哮,水流又急又猛,卷着树枝、杂物,还有淹死的牲口,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响。堤坝的土石不断被冲走,缺口眼看着越来越大!下游村庄的灯火在雨幕中摇晃,好像随时都会被这片浑黄吞没。
“党员骨干跟我上!打木桩!沙袋跟上!必须把口子堵住!”秦章丘的喊声穿透风雨,没有半点犹豫。他第一个抱起沉重的木桩,踩着泥泞溜滑、随时可能塌陷的堤坝边缘,一步步走向水流最急最危险的地方。
战士们看见营长冲在最前面,士气大振,纷纷扛起沙袋木桩,组成人墙,投入到这场跟洪水的搏斗中。
冰凉的洪水很快没过了大腿、腰,最后都快淹到胸口了。急流冲得人站都站不稳。水下什么情况都不知道,暗流、杂物随时可能要人命。秦章丘和战士们手挽着手,用身体筑起第一道防线,给后面打桩填沙袋争取时间。
雨水、汗水、洪水糊住了眼睛。沉重的沙袋一次次传过来,压在肩上,扔进缺口,却又一次次被凶猛的水流冲走。战斗特别艰难。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体力快耗尽了,寒气透进骨头里,嘴唇冻得发紫,身体不住地发抖。
秦章丘一直坚守在最前面指挥,嗓子都喊哑了,但那双眼睛里的坚定住了大家的心。他一次次潜进浑浊冰冷的水里,摸索着固定木桩,用铁丝加固,指挥沙袋该往哪扔。
就在他奋力把沙袋垒在一个关键位置时,水下突然冲来一个被洪水卷着的重物,可能是断掉的房梁,也可能是块大石头,借着水流的猛劲,狠狠撞在了他的左腿上!
一阵钻心的剧痛猛地传来,疼得他差点背过气去!左腿先是一麻,接着是撕扯般的疼痛,好像骨头都要碎了。他闷哼一声,身子一晃,差点被水冲走。旁边的战士急得大喊:“营长!”
“没事!”秦章丘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额头青筋暴起,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疼出来的冷汗。他死死抓住身边的木桩,靠着一股狠劲稳住身子。左腿疼得他几乎站不住,但他知道自己绝不能倒下,他是指挥员,是全营的主心骨!
他强忍着让人昏过去的剧痛,好像那条腿不是自己的,继续哑着嗓子指挥,动作反而更拼命了,好像要用这种方式来压住腿上的伤。血,悄悄从他军裤里渗出来,马上就被浑黄的洪水冲走稀释了,谁都没发现。
这一夜特别漫长。他在冰冷刺骨的洪水里泡了整整一夜,拖着一条重伤的腿,和战士们一起,用血肉之躯硬是顶住了洪峰的冲击。天快亮时,决口终于被堵住了,险情解除。当黎明的光穿过雨幕,照在虽然乱七八糟但总算保住了的堤坝上时,战士们发出了疲惫却胜利的欢呼。
而秦章丘,几乎是被战士们连拖带抬弄上岸的。他的左腿肿得老高,军裤紧紧绷在腿上,动一下就疼得钻心,脸色惨白,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
卫生员冲过来紧急处理,剪开裤腿,倒吸一口凉气,小腿外侧一大片吓人的紫黑色淤血,肿得像个发面馒头,甚至有点变形。
“营长!你这伤得太重了!必须马上送医院!很可能骨折了!”卫生员着急地喊。
秦章丘靠在战友身上,虚弱却坚定地摇摇头:“……没那么娇贵,先包扎固定一下。后面还有很多事……我不能走。”
他拒绝立刻去医院,只让卫生员简单清洗上药,用夹板临时固定了一下。连留下来休息的劝告都没听,吞了几片止痛药,拖着那条几乎不能弯的伤腿,又一瘸一拐地投入到转移群众、发放物资、清理淤泥的后续工作中。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在钻心的疼痛上,额头不断冒冷汗。但他始终挺直着腰板,指挥调度,安慰灾民,好像那条伤腿根本不存在。战士们看着他摇摇晃晃却坚定的背影,眼圈发红,心里又敬佩又心疼。
任务全部结束后,回到驻地。在上级和战友的强烈要求下,他才去师部医院做了详细检查。结果比想的还糟:严重的骨裂,加上严重的软组织挫伤和韧带撕裂。医生严肃地告诉他,必须卧床休息至少一个月,不然会留下严重后遗症。
可他只是默默听着,拿了药,打好固定,回到宿舍没两天,就又拄着拐杖出现在办公室。新的训练任务、总结报告、灾后复盘……太多事等着他处理。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回到那个只有马燕冷眼和算计的“家”。工作的压力和身体的极度疲惫,反而能让他暂时忘记这些。
腿伤到底没能得到彻底的治疗和应有的休息。他错过了最佳恢复期,伤虽然慢慢好了,却落下个特别顽固的病根,严重的腿疾。
从那以后,每到阴雨天,或者太累的时候,那条左腿就像有自己的记忆,开始报复性地疼起来。那是种钻心刺骨的酸痛,从骨头缝里渗出来,蔓延到整个小腿,甚至牵扯到腰背,疼得夜里睡不着觉,走路都困难,像有无数根针在不停地扎。这成了跟他一辈子的、甩不掉的痛苦印记。
但他从来没跟任何人抱怨过一句。每次腿疼发作,他只是默默咬紧牙关,脸色比平时更冷,动作更慢些,或者自己加大止痛药的剂量。他把这看作自己必须付出的代价,是那场战斗留给他的纪念,也是他逃避家庭、透支生命必须付出的利息。
这些越积越多的暗伤和过度消耗的身体,像一颗悄悄埋下的定时炸弹,无声地侵蚀着他的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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