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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蕈的挎包
“江大小姐还活着。”
书房的门被人推开,大片风涌进来,搭落在肩的发束被吹起。
谢聿礼望去,一抹淡水蓝烟色的身影挺立在对面廊前。
少年怔了怔,记忆和前景一息重叠。
常熙明刚从东市回来,想着去找阿爹说说今日所见所闻,没想到刚步入院子的沿廊就看到谢聿礼从书房里出来。
她带着玉蕈走过去,往他眼前一站:“你在这做甚?”
听到外头传来女儿的声音,原本坐着沉思的常言善立马走到门边,目光掠过红衣男子的背影看着常熙明。
他展颜露笑:“妙仪回来了?谢侄刚同阿爹说完正事呢。在外头一天可累了?快进来喝盏茶歇歇。”
常熙明看了看常言善又看了看谢聿礼,只见他没有先前的淡然,眉骨失利,多了几分落寞。
谢聿礼不想在常熙明面前表现这般模样,长睫微垂,试图掩盖眼底的失落。
“我先走了,”言罢,少年绕开身前人,头也不回的阔步离开。
常熙明不明所以,跟玉蕈对视一眼,随即对常言善笑道:“阿爹,我同玉蕈还未逛完东市,天色还早我们再出去一趟!”
说完也不管常言善的反应,提起裙摆拉起玉蕈就跑。
这等借口拙劣,谢聿礼刚走她就又要出门,不是去找他又是做甚?
常言善是极其不情愿的,这可是自己养了十多年的女儿。
可常熙明有自己的想法,他管不住也留不住,只能重回书房,????叹息。
谢聿礼方从济宁侯府走出去,身后就有人高呼:“谢聿礼!”
少年回头,便看见一角裙裾随快步轻扬。
少女发间玉簪绾得齐整,只眉峰微蹙,带着点没压下去的急慌,唯有那双杏眼亮得像浸了夕光。
直直望向他时,连肩头微促的起伏都似慢了些。
常熙明追上谢聿礼的时候还微微喘着气,盯着他好半会没出声。
看着近在咫尺的白秀脸蛋还有从前不见的娇憨模样,谢聿礼只觉心头一热,怅惘消散。
忽然就想起在董宅那日常熙明说过的话,为人正直、壁立千仞,永远不会被万事打败。
谢聿礼低眉垂思,常言善告诉他江大小姐还活着。
他问少了一个人是如何瞒过东厂的,常言善就说当年江大小姐救下一个女童,还未来得及上身契,是女童知晓危险主动提出自己顶替江大小姐的。
常言善说那时谁都没预料到突如其来的灭门之祸,是江大人在被秦楚思告发后知晓有那么一劫,那时候江大小姐才五岁,见过她的外人不多,偷换一个或许不会被发现。
谢聿礼知道那女童是苏云和,也知道一个大阿烟几岁的女童因没饭吃所以身形会瘦小几岁,没有人会怀疑。
而那一场大火把所有尸身都烧焦,更不会有人在一个女童的尸体上花什么辨别的心思。
所以,江大小姐就这么被躲了过去。
于是谢聿礼又问常言善江大小姐去了哪里,如今又怎么样了。
可常言善只说还不清楚,问他从何得知他也不说。
谢聿礼深知常言善还知道旁的,可这位长辈不愿意在吐出半个字他也没有办法。
只能带着沉重的心情离开。
为此谢聿礼的心里说不上好,一面觉得自己摸索了这么久都还没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可这些看似与之无关的年长者却又一个个冒出来说起当年之事。
江大小姐还在,他理当感到高兴。
可又怕江大人遗孤在世间经受十二年苦,无能为力的滋味实在不叫人好受。
可当看到常熙明后,这缕缠绕在心头的忧伤统统在这一瞬化作尘埃。
他应当庆幸的。
庆幸江家还有后人,庆幸还有很多人都在为当年的事努力,庆幸他还有机会替江大人做些什么。
见谢聿礼没说话,常熙明直接了当的问:“我和玉蕈要去东市的首饰铺看看,你要不要一起去散散心?”
她当然三两下就能知道谢聿礼是为什么不高兴,肯定跟和常言善的谈话内容有关。
只不过她不知道谢聿礼跟常言善之间能有什么事情牵扯在一起,又能让谢聿礼一下子改了对他的态度又能带着她查案的。
从前他们各自为营、互使损招,如今却成了相互出头的朋友,常熙明好不感叹缘分的奇妙。
既为朋侪,怎能见他忧心而置之不理?
谢聿礼看了一眼在旁边的玉蕈,有些犹豫,但再对上常熙明的眼时便毫不迟疑的应了下来。
自为秦楚思的案子奔波快大半年,宣孝帝便把大部分的事务交由刑部和东厂的处理,意在让他休养生息。
大理寺的事务不算多,宋廷玉又授了陛下的意思不敢让他多操心,便都分发给其余人去了。
以至于谢聿礼空下来无事可做,总能在脑子里想些从前没想过的,比如济宁侯府里的某位小姐。
这可由不得他想不想,毕竟人一闲下来就容易多思多想。
原本什么都没有的天平在他一人的思想斗争中逐渐倾倒。
谢聿礼跟着二人走在路上时十分肯定——常熙明一定对他别有心思。
不然怎么在他伤感时不到她爹那去喝茶还跑出来要带他散心?
常熙明跟玉蕈走一路看一路,谢聿礼就这么低头想一路。
就在他想着要不要找个机会问问看常熙明的时候,身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贼!”
谢聿礼猛的扭头,就看到玉蕈先一步冲出去,常熙明也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时直指前方两道飞奔的身影:“谢聿礼你快别愣着了!有贼!”
前方,穿灰衣的男子肩头垮着个绣纹挎包,脚步又快又稳,半点不受人群阻碍的往城门跑去。
玉蕈历经千辛万苦拿到的证据,本就怕凌妈妈告知东家她的事被怀疑,整日整夜就把这挎包放在身上。
绕是再小心,那贼子也从她身边经过时用刀划断挎绳抢了去。
玉蕈追得气喘,却仍咬牙死命去追。
这是她的希望,唯一的希望,不能落到那些人的手里!
可越是这么想,就越不如人意。
她的裙摆在飘动间被路人踩住,因力道而扑倒在地。
玉蕈忍受剧痛抬起头,看着那抹灰影越拉越远。
而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后头窜出。
谢聿礼足尖点地时带起半片落叶,身形如箭般掠过人群,手臂拨开挡路的货筐,目光死死锁着贼人后背。
他步子迈得极大,每一步都踏得扎实,原本差着数十丈的距离,转瞬便缩到丈许。
那灰衣男子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头瞥了一眼,脸色微变,脚下更快。
而手却悄悄摸进怀里,攥出个火折子。
他指尖一捻,火星“啪”地亮起。
趁着跑动的空隙,猛地将挎包扯开,掏出一叠折得整齐的信纸。
“快拦住他!”玉蕈爬起来,冲着谢聿礼喊。
对方这是得不到就要毁掉。
若是真被烧了个干净,那她便无法正道,更不能洗清冤屈还清白!
谢聿礼在前面看得清楚,心下一紧,正要加速扑上去。
可就在这时,侧边忽然掷出一口碗,谢聿礼挥剑,凌空下那碗被劈成两半。
而就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错失良机。
扭头再看去,那贼人就要往巷里绕。
玉蕈远远的看着,心沉入湖底,脸色发白。
多少年的心血就要在这一刻付之东流,心头刺挠一瞬,喉间一腥,两眼一黑就要往后倒。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袭来,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常熙明追不上那贼人却追得上玉蕈,她稳稳的从背后把她接住,随后有力的声音在玉蕈耳边响起:“快看!火灭了!”
周边的人,甚至是谢聿礼都没想到,在那巷口,一个穿皂衣的汉子突然冲了出来。
张大本是应了大理寺内大人的要求出来采买的,远远见谢聿礼在追人。
他刚要上前帮忙,就瞥见那贼人掏火折子烧纸。
于是他眼神骤变,扫到路边墙角放着的泔水桶,想也没想,双手扣住桶沿,喝一声力,竟将半满的泔水桶抡了起来。
“哗啦——”
浑浊的污水混着菜叶、油星子,劈头盖脸浇在贼人身上。
火折子的火星瞬间被浇灭,燃了一角的信纸“滋啦”一声,黑灰蜷成一团,余下的大半还攥在贼人手里。
那男子被浇得浑身一僵,眼睛里、口鼻间全是馊臭味,整个人愣在原地。
就在这刹那,谢聿礼冲到他身后,左臂如铁钳般扣住他的脖颈,右手顺势夺下挎包,膝盖顶住他后腰,稍一用力,贼人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手腕被反剪在背后,再难动弹。
见大势已去,那贼人斜过头冷笑的看着谢聿礼。
谢聿礼瞳孔猛缩,意识到他要做什么。
可还未来得及捏住对方的下颌,就看着那人嘴角流出一抹黑血,以一种极为扭曲的姿态倒了下去。
常熙明带着失魂落魄的玉蕈跑来时,谢聿礼已经让人去报官了。
他正往回走去环顾四周,那直冲他来的碗一定不是巧合,还有人在暗中盯着他们。
可惜意识太晚,那人一定已经离开了。
挎包里的东西是拿回来了,只是他看着玉蕈的神色有异。
玉蕈拿回那堆信纸匆匆看了几眼就立马胡乱的塞会挎包里,刚想道谢却对上谢聿礼探究的目光,她心下一惊,他不会是看到里面的东西了吧?
可谢聿礼并没有说什么,只道了一声:“下回仔细些。”
玉蕈赶忙点点头,移开目光,就对常熙明说:“二小姐,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吧。”常熙明知道她受惊了,也不强求她留下来。
玉蕈摇摇头,没忍住又看了一眼谢聿礼,见他神色如常,这才匆匆离开,没在人群中。
常熙明跟谢聿礼对望一眼,抿了抿唇。
张大小跑过来,跟二人打了个招呼,常熙明略带笑意的说:“幸亏您在,否则就算是谢大人也不一定抢的回那物件。”
张大腆着脸笑,解释了自己为什么在这便又打了声招呼到那尸身处去了,毕竟一会还有官大人来询问情况的。
因街道上忽然死了人,大伙都围在这一处,后头游动的小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开始大喊大叫,一时间人声鼎沸。
防止被人群撞到,谢聿礼拉着常熙明往一茶铺里躲,他问常熙明:“那个……”
他想了半天没想起来,只能道:“那个谁到底来京师是做什么的?好端端的被人抢了挎包烧?”
“玉蕈。”常熙明先正了下名,紧接着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但她也从后面看到那束火光时就觉得不对。
若只是一个贼人怎会抢了东西要烧?人群混乱时又怎么好端端的有人拿碗砸向谢聿礼阻了他的去路?在被抓住时又怎么会咬毒自尽?
玉蕈前些日去了董宅,今日就被人盯上。
常熙明眼神一凛,那挎包里的东西,有问题。
但眼下她们没有其他知情的消息,也只能先放在一边了。
眼下散心是散不成了,铺子外面人头攒动,谢聿礼想了想,于是示意常熙明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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