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小镇

　　迟曙一路狂飙到家，在墙根里摸索钥匙，开门，把人往床上放，立宵又抱住他，迟曙索性不动了，“立宵，我压着你你难受吗？”

　　“你怎么喝醉了这么粘人呢。”

　　立宵似乎真的被压得不舒服了，终于松开，迟曙终于站起来，等把一切收拾好，立宵已经睡着了。

　　迟曙看到他额头前面的冷汗已经干了，只是嘴唇还是发白。

　　每次喝完酒就胃疼耳朵疼，偏偏一点儿不节制，每次都把自己弄的这么狼狈，迟曙想不出来，立宵既然能戒掉烟，为什么戒不掉酒？就算有时候场合所需要喝两杯，也不至于喝成这样。

　　迟曙上床躺在他身侧，立宵捂着胃呻吟了一声，看来疼狠了，迟曙叹了口气，又起来，去手机上搜缓解胃疼的方法，迟曙煮了一碗生姜茶，立宵不乐意喝，迟曙给他温了一杯牛奶，立宵半耷拉着眼皮无意识喝，迟曙给他按着胃，中途谢杨书打电话给立宵，迟曙接了，谢杨书并不惊讶，告诉了他最近的医院和夜里值班的医生电话，还说立宵之前是急诊的常客，迟曙应了，谢杨书又说了一些立宵毕业的事宜，说他太急着回去，一些事情都没有好好收尾，迟曙一一应了，谢杨书没再说别的，只说以后有时间，也要请他出来吃个饭，随后就挂了。

　　迟曙挂了电话又低头去看立宵，他看起来有些憔悴，估计是被胃疼折磨的，迟曙从谢杨书的话里话外又莫名想起来前几天立云和突然打来的电话，在他们那一天长谈之后，还是第一次，立云和说：“我听立宵舅舅说立宵放弃读博了，硕士还要提前毕业，你知道叔叔不懂这些东西，但立宵的舅舅还是有点本事的，他说立宵在这方面很有能力，继续读下去会有一番成就的，叔叔不知道立宵怎么想的，立宵也不愿意跟我们说这些事，思来想去，只能想到找你跟他聊聊，没有别的意思，你们都是读了许多年书走到这里，叔叔不希望你们一时脑热，做出后悔的事，要立宵真的不想读下去，我们也不勉强……”

　　迟曙接了电话就来了这里，太急切 ，没有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无从问起，更别说劝说什么。

　　他只知道初高中时立宵极讨厌数学，但后来怎么读了数学专业，又怎么取的那样的成就，后来是不是又建立起了对数学的喜欢，大家都默认为他在立宵内心世界的最里面，但其实他缺席了这么久，才是在最外边，连门都进不去，他对立宵早已经一概不知道，更不知道怎么询问，从何谈起，他在这个领域已经缺席了太久。

　　迟曙低头用视线描摹立宵的眉眼，一颦一笑都看得懂，偏偏合在一起看不明白，一套连贯的笑，他读不出来是太高兴还是在客套。

　　“迟曙——”立宵微微睁开眼，下意识握住了迟曙按在他胃上的手。

　　迟曙嗯了一声，声音低而温和，“还难受吗。”

　　“好多了。”立宵抬手摸到人，露出一个笑来，“你怎么来了？”

　　“有事儿。”迟曙松开他。

　　“你在生气？”立宵清醒过来，靠近他一些。

　　“没有。”迟曙侧躺在他身边，面对他，注视着他。

　　“我明天的票。”立宵轻轻说。

　　“立宵——”

　　“嗯。”立宵看着他，在昏沉的夜里，等着他的下半句话。

　　“我打算在这里待一段时间。”迟曙看着立宵，“你的宿舍东西还没有收拾吧，还有毕业的一些事儿也没有收尾吧。”不等立宵说话他就接着说，“我在这里也有点事儿，我暂时不回去。”

　　立宵靠上来，本来想亲一下，又怕自己嘴里的酒味儿熏到他，以前吃臭豆腐亲人，把迟曙气的不轻，但如今是再不敢气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就跑了。

　　“好，听你的。”

　　“我不住在你这里，不确定回去的时间，等你事情做完了不用等我。”迟曙迎着他的目光，“我想自己感受一下这个城市，感受一下你的生活。”

　　立宵眼神微动了动，迟曙凑过来，立宵抬手拢住他偏长的头发，掩到耳后，“如果你觉得不喜欢，你知道，我们早晚要回去的。”

　　“好。”迟曙斟酌了很久，只说出了一句，“你不要委屈自己。”

　　立宵点头，稍微放了心，“我明天回宿舍拿东西，你开车送我吧。”

　　迟曙想起什么，又问，“立宵，你的车钥匙放在那种地方，你不怕被人偷了吗？”

　　立宵习惯把钥匙放在车底盘上的

　　“不会。”

　　“你就那么确定我会看你的消息，就算我看了，那么久了，我也许早就忘了。”

　　“可你没忘不是吗？”立宵的胃似乎又开始作妖，有些阵痛，却让他无比清醒，又有些怪异的振奋，也许是此刻迟曙冰凉的外壳裂缝太多，立宵起了想把这外壳彻底撕掉的欲望，“我一直觉得，你跟我生活在一起，从在一起到现在，没有变过。所有的钥匙，我都习惯备了两份，不管你乐不乐意，你一直在我的生活里，迟曙，这不是你说了算，这是我说了算的。”

　　一直过了好一会儿，迟曙都没有动静，立宵闭上眼睛打算睡了，迟曙却突然翻身把他搂进了怀里，“你以后别喝那么多酒了。”

　　立宵把头低了一些，埋在他的肩窝里，“我耍起酒疯了吗？”

　　迟曙的手慢慢按在他的胃上，“你是不是又疼了？”

　　“没有。”立宵笑了一下，头又低了些，声音也弱下去，“是有一点儿。”

　　“立宵。”迟曙一下一下揉着他的胃，声音轻极了，“你知不知道，你喝醉的时候像小孩儿一样，要亲要抱，话很多，很粘人，喝多了还要胃疼，耳朵疼。”

　　迟曙一只手按着他的胃，一只手揽住了他的腰，低头亲他的侧脸，“你会很难受，我也会难受。”

　　“以后不喝了。”

　　早晨吃过早餐，立宵牵着迟曙去了海边，临走立宵给迟曙拿了一件外套，也许是太早，海边凉风习习，由于阴天，人也少，沙滩上不太好走，但迟曙的心情似乎很不错，立宵的胃已经暂时没事儿了。

　　在沙滩上走了一圈，迟曙一直看着海，移不开眼。其实他来过，只是没跟立宵一起这样走过，也远不如现在这样安心。

　　现在站在那里看着波涛一浪翻过一浪，在沙滩上泛起绵密的白色泡沫，有一种豁然贯通的畅意和久违的平静。

　　立宵看着他看，等了一会儿，天色似乎好了一些，立宵蹲下身子低头，“迟曙，把脚抬起来。”

　　迟曙愣了一下，往后退了一下，周围有些人已经看过来了，立宵丝毫不在意，仰头看着他，“把鞋脱了，走在海边很舒服的。”立宵说完又低头，握着他的脚踝，迟曙身子不稳，被迫扶着他的肩膀，立宵把他的裤腿推高了些，脱了他的袜子和鞋，拎在手里，牵着他往更靠海的地方去。

　　迟曙走在浪花扑打的地方，推起的潮水有时候可以涌到他小腿的位置，淹没他的脚踝，再慢慢褪去，凉丝丝的，很奇妙的感觉，也许是此刻心太静，也许是喜欢的人就在身侧，迟曙难得掩饰不住内心的满足，朝着悠蓝的海洋微微抬起头，嘴角牵连着脸颊的肌肉引起一层笑意，露出洁白的牙关，立宵握着他的右手，走在他的身侧，站在潮水无法触及的地方，有时候水势太凶猛，淹没了他的裤脚。立宵似乎不在意，只是偶尔看着迟曙远望的侧脸。

　　走着走着迟曙突然停了下来，立宵也跟着停下来，迟曙带着掩饰不住的高兴，“宵儿！”

　　立宵有些惊讶地随着他的目光下移，看到一只被海水冲上来的螃蟹，晕头晕脑瘫在迟曙的脚背上，翻不过身，立宵低头笑了一下，蹲下来把他翻过来，捏着他的一个小夹子，抬眼看着迟曙，眉眼弯弯的，“你想要吗？”

　　也许是海风太大了，迟曙没听清他的话，要什么？

　　一个吻吗？

　　迟曙愣了一下，鬼使神差的，他俯身，碰了一下立宵的嘴唇，没等他退开，立宵就挽留似的伸出舌尖抵了一下他的牙关，迟曙弯着腰，头发垂落在立宵的侧脸上，他一只手握着立宵的侧颈偏头，在海水扑打的沙滩上，跟立宵接了一个绵长的吻，也许有人看到，但迟曙不想管了。

　　到宿舍的时候已经中午了，迟曙今天一上午都挺安静，立宵说什么是什么，虽然偶尔在人多的时候不太自在但也没有表现出不喜欢或拒绝，应该是开心的。

　　到了宿舍立宵推门就去换鞋了，迟曙趟水看海太投入，一时没有注意到立宵的鞋里灌满了沙子和水。

　　宿舍里有个人，迟曙进来的时候他看了一眼，转而对着洗手间的方向，“宵儿，你女朋友谢老师给你送回来了，在你桌上的小窝里躺着呢，谢老师说该洗澡了，他不会洗。”

　　“好。”立宵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迟曙琢磨着女朋友三个字，坐在立宵的书桌旁，里面有个小窝，窝了一只兔子，灰色的毛发，很像家里常见的野兔，有种跟立宵如出一辙的桀骜不驯的感觉，迟曙忍俊不禁，抬手想抱她，结果那个室友哎了一声，迟曙顿住，那个室友过来，“兄弟，作为立宵多年室友，我劝你别碰，这宵儿的女朋友，金贵死了。”

　　迟曙点头，把手缩回来，那个室友又坐回电脑前打字了。

　　迟曙索性坐在那里看立宵桌子上的书，看了一圈，只一本课外书，《基督山伯爵》，他看了一眼没碰，翻了翻立宵桌上的相册，这相册看起来很炫酷，像是立晚的杰作，迟曙翻了翻，里面都是些不认识的人，开始的一些应该是大一的室友，聚餐之类的，然后是立宵旅行的照片，兔子照片最多，可惜这兔子半耷拉着一只耳朵，看起来不太有精神，后面有一些谢杨书，王阳朔他们五个人的合影，立晚和他的合影，再往后似乎是和老师们的合影，再往后是毕业照，今年的毕业照还没有拍。

　　“唉，同学，你是哪个专业的，看着眼熟，我在我们专业没有见过你呀。”那个一直坐着打字的学生突然转头，“之前也没见宵儿带朋友回来过呀。”

　　“我不是你们学校的。”迟曙没抬头，那个人一听更感兴趣了，直接合了电脑，扭过来趴在椅子上，“那你哪个学校的，是附近的吗，还不会跟谢老师一个学校吧，除了谢老师，我也没见立宵认识什么其他学校的人。”

　　“也不是，我是一个理发师。”

　　“哇塞。”那个人眼睛亮了一下，“我说呢，你发型就是你自己设计的吧，这也太酷了。”他提拉着拖鞋挪着椅子到迟曙旁边，指了指自己的头，“哥们儿，你看看我适合什么发型啊，你的店开在哪里呀？”

　　迟曙还没来得及回答，立宵就探出头，“曙儿，帮我把兔子抱过来，我给它洗个澡。”

　　那个舍友瞬间扭头，“立宵，你不是不让别人碰你女朋友吗？”

　　“你也说了是别人，你看他像别人吗？”立宵朝迟曙挥了挥手，迟曙抱着兔子过去了。

　　“我去？” 那舍友愣愣看了一会儿，勾着头往里面偷看。

　　迟曙蹲在地上看着立宵给兔子洗澡，他伸手摸了摸泡沫，绵密而柔软，跟早上的海水触感很像，“这个不是你相册里的兔子吧？”

　　“不是。”

　　“看起来挺像的。”

　　“怎么会，性格，脾气，胃口，包括长相，完全不一样。”立宵顺了顺兔子的毛，她很安静，任人摸，“之前那个是真的野兔，虽然养着，但是身上带着驯化不了的野性，给他洗澡的时候，他可不会这么乖乖坐着，而且，那只兔子才是真的不让人摸，这只太温顺了。”立宵把她抱出来擦干，“我回去的话会把她给我舅舅家那个小孙女送去，她喜欢这只兔子喜欢得狠。”

　　“你不喜欢？”

　　立宵笑了一下，“不是不喜欢，但跟元宵儿是没法比的，之前养元宵儿，去哪儿都带着，这个就不行。”

　　迟曙沉默了一下，“是你太较真了。”

　　立宵笑了一下 “也许。”他一下一下把兔子的毛梳通了，抬头看着迟曙，无赖道：“但也没办法，天生的，估计改不了了。”

　　“我今晚就不跟你回去了。”迟曙低头看着立宵的手，他感受到立宵抬起的目光，解释：“我还有事儿。”

　　立宵不强问，“把车留给你吧。”

　　“不用。”

　　“我明天的票。”

　　“那你先回去吧，你回去估计还有很多事儿要做，工作什么的，而且叔叔阿姨也在等你。”

　　立宵看着他，“然后呢？”

　　迟曙笑了一下，立宵的角度只看得见他嘴角的弧度，不知道是不是笑，“你等我。”

　　迟曙等了一会儿没动静，以为立宵抱着兔子出去了，结果他一抬头，立宵还在那里看着他，说不清是什么表情，今天似乎过得很好，昨晚上相拥而眠，早上一起吃早餐，看海，还有吻，一切都美好到像是做梦，可为什么他始终有一种似有若无的疏离，立宵每进一步，他就忍不住退一步。

　　立宵看着他，“迟曙你——”

　　“刚在海边有个电话没接，家里打来的，估计是我妈，我去回个电话，一会儿直接走了，你别等我了。”迟曙头说完也不回出去了。

　　立宵站在那里看着他出去，一直到门都关上了，还看着，那室友扭头看他，“宵儿，跟男朋友吵架了？没事儿，恋爱嘛，很正常啊。”

　　“问题是，根本吵不起来。”立宵低头摸了摸兔子，不知道问谁，“他是不是不适应这里，还是我不该带他来学校，我们回去是不是就没事儿了？”

　　“宵儿，你真要回去呀。”那个室友走过来，立宵直接把兔子扔他怀里了，那个室友受宠若惊地接住，“不是，她怎么这么乖，不抓人唉。”

　　“又不是原来那个。”立宵看了那兔子一眼，“你帮我把她给我送回去吧。”

　　“真可怜啊，自从你妹妹把她送来，你不是把她丢给谢老师就是送回去，人家这么温顺，惹你了？这不比以前那只好，那只那么凶，根本不让碰。”

　　“你喜欢你养着。”

　　“那敢情好。”舍友低头夸张地闻了一下，抱着兔子用力亲了一口，“洗得真香，小兔兔，以后哥哥是你的新男朋友哦。”

　　立宵拿着车钥匙出去了，舍友抱着兔子在外边喊，“宵儿，今晚聚餐别忘了！”

　　“忘不了——”

　　舍友看着他离开了，转头看见立宵的行李还在桌子旁边，笑着看着兔子，点着她的耳朵，“他不是回来收拾行李吗，行李呢，怎么还在这儿，等着你给他收拾吗，你看看，恋爱中的男人，啧啧！小兔兔，不谈恋爱，还是我们单身狗最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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