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礼物

　　饭后，他们又跟大眼仔、霞姐和倩倩聊了会儿，就跑到操场散步去了。
　　学生们都在教室准备上晚自习，操场上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走着走着，一堵熟悉的墙又出现了。
　　“没想到这墙还在这儿。”卓凡一手撑着墙壁忍不住笑道，“这都快塌了吧！”
　　陶嘉闵突然想到什么：“绿豆眼还整天在这巡逻吗？”
　　罗茜：“要巡逻这会儿应该也不会巡逻吧，又没人，巡什么。”
　　话音刚落，秦子琛睁大了眼，直直朝一个方向看去：“那个……你们看看那是不是绿——”
　　“哎！你们几个！干什么的！几班的？！”秦子琛话还没说完，就被绿豆眼给打断了。
　　“我靠！撤！”卓凡反应迅速，手脚麻利，双手一撑，利落的翻上墙头，又把罗茜和李书越拉上去。
　　秦子琛虽然是个久坐党，但身体素质出奇得好，忽略了卓凡朝他伸出的手，一撑一翻，轻盈得没发出一点动静。
　　“陶陶！言哥！你俩赶紧！他过来了！”
　　多年不见，绿豆眼的眼好像更小了，肚子却是大了不少，让他跑起来格外笨重。操场的另一头，大腹便便的男人一边伸手指他们，一边骂骂咧咧跑过来。
　　许言午眼疾手快，大手托着陶嘉闵屁股就把人举上去：“快上去。”
　　陶嘉闵回头看他一眼：“你趁机占我便宜？”
　　许言午露出个“我占你便宜不用趁机”的表情，又用了点力，把人举得更高。眼看着陶嘉闵上去了，自己才慢悠悠地翻过去。
　　“别以为你们跑了我就抓不住了！你们当监控录像是摆设吗？啊？让我知道了，你们班荣誉分全部扣光！”绿豆眼的声音气喘吁吁，音量却丝毫不减。
　　卓凡乐了：“要是真的，大眼仔直接眼一闭腿一蹬了。”
　　“等等。”卓凡突然反应过来，“咱不是毕业了吗？今天不是校庆吗？咱不是光明正大从正门进来的吗？”
　　未来的荣誉校友想不到，风风光光来参加校庆，并被当年的班主任当成别人家孩子一番夸奖后，居然是以这种离奇的方式出的校园。
　　“是啊。”罗茜在一旁看他，“这不是，你一喊，条件反射了吗。”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忍住笑了。
　　“算了。”卓凡忍着笑，“从这回家近。况且，翻墙也是重要的回忆之一，重温一下也挺好的。”
　　“谁说不是呢。”李书越笑了，“当时在这我跟罗茜差点以为你们犯病了。”
　　“那你俩还不是加入了。”卓凡撇嘴。
　　“是是是。”罗茜说，“见不得欠揍的茄子被霜打。”
　　卓凡：“？？？？”
　　谁他妈是茄子？
　　“茄子”心里生出了强烈的不满，但嘴上绝对不敢说。
　　翻墙把路缩了一半，几个人没走几步就到了陶嘉闵家附近。
　　“行了，你俩到了，走吧。”卓凡压低了声音问，“陶，是住一块呢啊？”
　　“昂，住一块儿。”陶嘉闵笑了下。
　　俩人在卓凡贱嗖嗖的嘿嘿声中回了家。

　　“关灯不？”陶嘉闵趴在床上，胳膊撑着头问。
　　“先别关。”
　　“嗯？”陶嘉闵往许言午那边挪了挪：“看什么呢？神神秘秘的，灯都不关了？”
　　“秘密。”许言午不看他。
　　“你背着我有秘密啊？”陶嘉闵坏笑着挠他肚子。
　　许言午很怕痒，特别不让陶嘉闵去逗他，否则除了痒的不行还容易拱火。
　　果不其然，下一秒，陶嘉闵的手腕就被紧紧抓住：“我一只手也治得了你。”
　　“来吗？”陶嘉闵弯着眼睛看他。
　　许言午喉结上下滑动，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今晚不来。”
　　“哦。”陶嘉闵立刻松手，翻了个身钻被子里了，“不来就不来。”
　　许言午失笑，摸了摸只露在外边的一个后脑勺：“睡吧。”
　　“你不睡？”陶嘉闵把脸埋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
　　“一会儿睡。”
　　“行吧。”陶嘉闵叹了口气，“有秘密嘛，我懂，睡不着。”
　　许言午于是把人硬翻出来，亲了个遍才裹上被子放回去，这回被子里再也没声儿了，老老实实闭眼睡觉。
　　“明天拜托你们帮忙了。”许言午在一个五人群聊里说。
　　卓凡：“客气什么言哥，这多好玩的事儿。”
　　罗茜：“你有点正形能死？”
　　李书越：“保证完成任务！”
　　秦子琛：“我怎么感觉我们像执行秘密任务似的？”
　　卓凡：“差不多的吧，反正就一个人不知道。”

　　陶嘉闵第不知道多少次被手机铃声吵醒。
　　“喂。”他迷迷糊糊接起电话，眼睛都没睁开，声音还有点沙哑。
　　“陶陶！”电话那头是卓凡激动的声音，“你醒了吗？！醒了吗？！”
　　……
　　“你觉得呢？”陶嘉闵生出了一股想把这根茄子拍扁的念头。
　　“好吧，没醒。”卓凡听出来了，“没醒你现在醒一下啊。”
　　“你有事吗？”陶嘉闵忍着骂他的冲动。
　　“我有！我有正事！”卓凡说，“你赏我个脸，你现在醒醒，然后把自己收拾的好点，我在你家门口等你，听见了啊？确定听见了吧？我挂了啊！”
　　陶嘉闵深吸一口气，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许……”
　　旁边空空如也。许言午大概是起来后整理了床，床单看不出一点褶皱。
　　人呢？买早饭去了吧？
　　陶嘉闵没多想，趿拉上拖鞋去洗漱。
　　结果一出房间门就发现家里安安静静，连奶奶也不在。
　　他迷迷糊糊地把牙刷完，又快速的洗了把脸，整个过程也就五分钟不到，忙活完这一通，他人彻底清醒过来。
　　看着镜子里有点不太柔顺的头发，他鬼使神差的想起了卓凡电话里跟他说的话：“把自己收拾的好点”，然后快速洗了个头。
　　推门而出的那一刻，陶嘉闵愣在原地。
　　“你……”陶嘉闵缓了半天才开口，“你卓凡？”
　　雪人点头，捏着嗓子说：“本雪人就是卓凡！”
　　“你穿成这样是要干嘛？”陶嘉闵过去就要摘他的头套，“大夏天的不热吗？”
　　雪人后退一步：“别摘别摘！不怎么热，这都快九月份了，而且这个点还不热呢。”
　　“你到底搞什么？”
　　雪人稍微弯了弯腰，做出个“请”的姿势：“你跟着我就知道了。”
　　陶嘉闵跟在雪人后边，看着他一扭一扭的屁股，突然笑出声来，雪人猛地一回头，伸出个拳头指他：“你就笑吧，一会儿有你哭的。”
　　陶嘉闵心说，你就嘴硬吧，一会有你热的。
　　他跟着雪人往前走，经过一户一户的人家。起先陶嘉闵还很淡定，好奇卓凡到底想干嘛，但走着走着，他突然紧张起来。
　　卓凡带他走的路不是别的，正是通向那个废弃小花园的路，虽然现在不再废弃了。一种预感破土而出，生长迅速，在他的心脏上开出一朵小花。
　　“等等。”陶嘉闵拉住卓凡胳膊，“你带我去哪儿？”
　　卓凡笨拙地转身：“你这不都知道了吗？还问我？”
　　“去那儿干什么？”
　　“你去了就知道了。”卓凡托着胖嘟嘟的身体绕到陶嘉闵身后，推着他往前走，“走吧小陶陶，带你去看好看的。”
　　陶嘉闵被动的往前走着，花园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心里的不安和紧张也越来越强烈。
　　直到看见三个跟卓凡一模一样的雪人，那种预感彻底长成大树。
　　卓凡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他身边离开，跑过去跟剩余三个汇合，仿佛回到了大部队。四个雪人在原地来回晃动，还冲他招手。
　　花园两年前被重新设计和装修，原来的破土堆修成了漂亮的假山，四个角种满了绣球花。唯一没变的，是正中间那个大理石台。
　　大理石台上，堆着个不知道用什么材质做的雪人，跟当年那个如出一辙，只不过小一号。
　　陶嘉闵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脑子里像有个摩托车开过，轰轰作响，半晌他才开口：“许言午呢？”
　　四个雪人站成一排，眼巴巴看着他，谁也没说话。
　　突然，大片大片的“雪花”从空中飘下来。八月末暑气未散，雪花自然不可能是真的。陶嘉闵抬头看去，许言午正蹲在屋顶上，眼底浮现出些许笑意。
　　他伸着手接雪花的动作顿住了，仰着头看屋顶上的人，喉结忍不住上下滑动，却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
　　直到四个雪人拉住他的手，才反应过来问了句：“干什么？”
　　雪人卓凡说：“你往后来点，挡着许言午下来的路了。”
　　说完，雪人罗茜和李书越笨拙的从墙角扛了个梯子搭在墙边。
　　许言午顺着梯子下来，一步一步朝陶嘉闵走过去。
　　陶嘉闵愣在原地，眼睛里只剩下眼前这个人，心跳声穿透了耳膜，在花园回荡。
　　“我认识你快七年了。”许言午往前走了一步。
　　“你那天问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我其实说不清楚，感情这个东西，哪有什么明确的时限和定义。”他笑了笑：“可能是你给我送馒头的时候，可能是你陪我打针的时候，可能是你带我吃麻辣烫的时候，也可能是你让我给你拍照的时候……太多太多了，我说不出来。”
　　“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许言午说，“后来，因为我的逃避和懦弱，把你弄丢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个时候我就想，那么宝贵的东西，果然还是一件限时礼物。”
　　“我是真的打算放弃的，我怕你受伤，怕你过得不好。”许言午露出个自嘲的笑，“但我高估自己了，我不止喜欢你，还爱你，想跟你一辈子不分开，所以最终还是忍不住回来找你了。”
　　小花园里有那么一瞬间的沉默。
　　陶嘉闵站在他面前，眼尾发红，许言午的话比刚才的雪花更大更重，落在心上，填满了整颗心脏。
　　他眼看着许言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是两枚戒指，银色素圈，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许言午手指颤抖着拿出其中一个：“你愿不愿意戴上？”他的意思是，你愿不愿意跟我过一辈子？
　　陶嘉闵看着戒指，突然笑了，笑着笑着，忍了很久的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他说：“什么时候准备的？”
　　“跟你重逢后的那天。”
　　只一眼，还是移不开目光，还是想把人牢牢握在手里。
　　四个雪人在一旁站成一排，急得跺脚，笨重的身子扭来扭去，好像下一秒就要窜出去按住陶嘉闵。
　　“愿意。”陶嘉闵轻声说，“我愿意。”
　　许言午手抖得厉害，好不容易才把戒指套进去。四个雪人不顾身上的燥热和沉重，居然还能蹦起来庆祝。
　　许言午把人抱进怀里，陶嘉闵就这么靠在他肩膀上，另一只手摩挲着戒指，眼底闪着光芒，然后，他看见了从楼后面走过来的奶奶。
　　他刚要过去，奶奶摆了摆手让他别动，祖孙两人就那么对视着。
　　陶嘉闵看见奶奶笑着，看见她浑浊的角膜蒙上一层薄雾，看见不再透亮的眼睛溢出罕见的光彩。
　　爱上许言午以后的无数次，陶嘉闵都在想象如何跟奶奶坦白这件事，许言午说自己是胆小鬼，可他陶嘉闵又何尝不是，嘴上说着交给自己解决，可最终，他也没能主动说出来。
　　问题没得到解决就消失了，大概是因为从一开始，它在爱面前就不是个问题。
　　陶嘉闵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用口型喊了声奶奶。对面的小老太太笑着点了点头，幸福得不成样子。
　　陶嘉闵忽然想起来自己以前做的那个梦。
　　梦里也是这么一群人，奶奶笑眯眯的靠在躺椅上，卓凡他们笑着朝陶嘉闵跑过来，许言午走在最前面，手里那个看不清的东西逐渐明朗起来，是蓝色的戒指盒。
　　当时他梦到这里就停下了。
　　而梦的后续，在今天终得看见。
　　许言午之前曾经说过，以后两个人之间再也没有谎言和秘密。但今天，他短暂地食言了一下，留了一个秘密。
　　不过这个秘密早晚会被陶嘉闵发现，在此之前，秘密会紧贴着他的皮肤，渗透进他的血液和灵魂。
　　秘密是，那枚戒指的内侧，刻着一行英语——You are the eternal gift of my life.
　　你是我一生永恒的礼物。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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