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伞丢在下雨天

　　谢姝楠泡温泉泡的头晕眼花，上台子的时候差点踩空，宋睿羽便带着她回去休息。

　　和他们道别后，娄叙言没有要动的意思，许庭臻就继续在水里泡着，推拉门合上，静得只能听到水波因为他的动作而晃动的闷声。

　　两人都没急着说话，就这么无声地僵持着。

　　温泉的蒸汽自下而上飘浮着，游进眼睛里很不舒服。

　　许庭臻闭了闭眼，水波流动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近。

　　在睁开眼前他就感到那股乌木苦橙的味道在向他逼近，不慌不忙睁开眼，刚见一点光亮那双温热的手就覆在他眼眶。

　　“当初退赛你说是因为你压力大，力不从心，可我认为你不是会半途而废的人，你说你喜欢逃避，不喜欢数学这都没问题，我想问这件事跟盛修齐有关系吗？”

　　“我想听句真话。”他仍没有松手，覆在他眼睛上的力道也不重。

　　“你听到的不就是真的吗，我说的都是真的啊。”许庭臻扣住他的手背，拉了一下，丝毫未动。

　　“许庭臻，我不奢求原因，只告诉我有没有就好。“

　　“……“

　　许庭臻默了默 ，开口说：“有。”

　　他深知躲不过去，硬着头皮说：“他问我是不是同性恋，我说是，他逼我退赛不然就去举报我，他占一部分原因但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我不想做不喜欢的事了。”

　　他觉得自己像一台老旧制冰机，加满了水按下按钮，等待半天就掉出来一块，非要让人气急败坏拍几下才肯吐出几块零碎的冰。

　　娄叙言忽然松开手，重见光亮刺得他眼睛一痛，眼泪瞬间就把睫毛打湿了。

　　“抱歉，我不想让你担心我，当时我很累我不想把这种事拉出来做情绪释放的开关。”

　　他揉掉眼尾的泪花，忽然间一股力道将他拽进温暖坚实的怀抱。娄叙言手固在他的后颈，另一只手抱紧他的腰，毛茸茸的头抵在他湿透了的肩膀。

　　许庭臻双手穿过他身体两侧，环住他的腰。

　　“你以后再瞒着我就真的要生气了，你一定要气死我是不是，看我心疼你跟看表演一样。”他恶狠狠地说，带着厚重的鼻音。

　　“以后有什么事必须要说，不要瞒着我了，我没办法只让你一个人承担痛苦，即便再无能为力两个人一起承担也不会把一个人压垮，你听到没有！”

　　“好，我错了，我给你道歉，别生气啦。”许庭臻全责，他边哄边给他顺毛。

　　这句话刚说完娄叙言就松开手抬起头，然后伸出小拇指到许庭臻眼下：“我不信，我也不要你发誓，跟我拉勾。”

　　他认真的神情近乎固执，小拇倔强地悬在半空，为了让他不再生气，许庭臻乖顺地将自己的小拇指伸过去，与他的勾到一起。

　　他们异口同声：“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临了娄叙言眨着泛红的眼眶说：“谁变谁是小狗！”

　　许庭臻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如同泡进温水，变得又涨又软，“嗯，谁变谁是小狗。”

　　这话一出口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尝出了甜味便忘记了苦涩。

　　出去前娄叙言嘱咐他别动。

　　推门声再响起时，娄叙言已经换好了衣服，臂弯上还搭着浴巾和他的衣服，许庭臻的视线和他往下看的眼神撞在一起，他便触电般缩了回去。

　　“你那个是纹身还是纹身贴？”

　　他的眼睛现在并没有盯着许庭臻看，声音很淡，仿佛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货真价实的纹身，十月初纹的，”许庭臻径直走到他身后，手抚上他的肩膀，感受着掌心下紧绷的身体。

　　那是遇到娄叙言之前纹的，也算是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空针纹身不沾墨，靠针尖划动在皮肤上留下痕迹，最长能维持几个月，即便不满意也会根据代谢慢慢消掉。

　　当时他只是想体验一下这种短暂放肆的自由。

　　说来也奇怪，在室温下纹身的颜色很浅，几乎要看不见了，一到洗澡的时候就会红肿有点痛，颜色更鲜亮。

　　娄叙言虽然经常往他家跑，但两人这段时间都没有做出脱轨的事，更像柏拉图式恋爱，所以他不知道也很正常。

　　“你喜欢吗？”

　　娄叙言不语，许庭臻走到他正面，曲起手指抬起他的下巴，再次问道：“你喜欢吗？”

　　他终于抬起眼，从下往上仰视着许庭臻。

　　许庭臻的脸在昏黄灯光下染着薄红，那双向来波澜不惊的眼眶此刻氤氲着水汽，棕色碎发粘在泛红的眼尾。

　　“喜欢，”娄叙言环住他的腰，掀开他的上衣，在他惊愕的眼神中，嘴唇贴上那片竹影。

　　竹影随着他每一次的呼吸而起伏，手指沿着纹身轮廓滑动，激起一轮战栗。

　　“很喜欢。”他的声音像小猫被逗弄高兴了发出的咕噜声。

　　许庭臻呼吸微滞。

　　他的唇很烫，落在那块皮肤上仿佛点了一把火，竹叶惧火，他便肆意点火连竹枝带着他的意识一同燃烧。

　　娄叙言忽然张嘴，不偏不倚咬上最下面的竹节。

　　许庭臻猝不及防往后一缩，娄叙言早有准备，揽住他的腰往回带。

　　掌心贴合他的腰线向下滑，指尖若有似无地蹭过裸露在外的肌肤。

　　许庭臻手指攥紧了娄叙言的肩膀，指甲陷进他的皮肤里。

　　感到疼痛娄叙言也没松手，最终将手指探衣裙下摆，触上那双裤裙下修长白皙的腿，犹嫌不够似的用指甲在他皮肤上轻轻刮蹭，最后一道横划完，他停下手，仰着头欣赏许庭臻脸上细微的表情。

　　后知后觉，那是一个字，是娄。

　　仿佛在许庭臻身上划下这个字就给他盖过章一般。

　　“谁教你的……”许庭臻喘息着，难堪地抬起手掌捂住半边脸。

　　那块被咬过的地方微微发麻。

　　腿上的烙印也跟着发烫。

　　身上的反应发了狂地外露，裙子支起一块，他羞耻地往下拉拽。

　　他们离得那样近，一点火星都藏不住，娄叙言却没再继续摸下去。

　　许庭臻的腿绷得很紧，线条流畅漂亮，皮肤因为紧张透着淡淡的粉色。

　　“算是无师自通吧，”

　　最后他又轻轻吻了一下许庭臻的小腹，抬起眼，眼底带着毫不遮掩的情欲，“这件衣服洗过，应该不能退了吧，你穿很好看。“

　　许庭臻意识到，这场博弈一开始就是他落了下风。

　　当晚谢姝楠发来视频和一张照片。

　　谢姝楠：【不要太感谢我呀，发来前我又听了一遍，言哥真的很会唱！】

　　谢姝楠：【还有一张毕业前温老师生日给我们拍的照片，真的好可惜你和宋睿羽不在】

　　许庭臻回复完，先点开了那张照片。

　　软件降低了像素，看上去有些模糊。

　　溜走的记忆在看到一张张熟悉的脸后飘飘回笼。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子落在围在一块的同学发顶上，每个人都在笑，钟表下面拉了一条横幅，上面写着“温老师25岁生日快乐“。

　　围在温泠然身边的都是课代表学委，其他同学在他们身后吃着蛋糕。

　　娄叙言举着蛋糕站在温泠然身侧，面部表情稍显紧绷，嘴唇像条淡粉色的线。

　　许庭臻忍不住放大照片细看。

　　看上去很温馨，如果能忽视他脸上的奶油。

　　鼻尖上顶着一个圆白的小尖，左脸有两道平行的白印，与他那副冷淡的样子搭配起来形成了奇妙的反差。

　　温泠然微微笑着，对着镜头比耶，手指上的白道尤为明显。

　　啊，找到源头了。

　　这是十八岁的娄叙言，他错过的最宝贵的时间。

　　他长按保存，往后翻点开长达五分钟的视频。

　　视频的开头一直在抖，一句小声的好了以后就平稳许多。

　　视频的像素还没那张照片高清，好在谢姝楠坐的位置离台上很近，这个角度照着的上一位表演者的侧面，表演结束后表演者退场，舞台空荡下来。

　　主持人走上台，拿着话筒微笑面对台下同学：”生活的枷锁偶尔会把人压的喘不过气，总有一些时刻会让我们想冲破枷锁飞向天空。”

　　另一位主持人接起话题：“音乐是灵魂的出口，总会有一首歌会代替我们说出心声。”

　　“接下来我们将舞台交给高二三班的娄叙言同学，让他用声音带领我们冲破压抑自由的束缚，聆听灵魂的呐喊！”

　　灯光骤然熄灭，镜头随着现场暗下来。

　　议论声盖过开头的伴奏，沦为黑暗以后无论怎么晃动手机，都只能看到微弱的光芒而无法视物。

　　不知过了多久。

　　光是从一点缝隙扩大的。

　　镁光灯撕裂黑暗，打在舞台正中身穿白色衬衫，手拿话筒的少年身上，整个人看上去干净清爽。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戛然而止，仿佛都被打下来的光定住了。

　　镜头有一瞬的失焦，对齐后能看到光点在娄叙言脸上跳跃。

　　第一个音节从他口中滑出来的时候，许庭臻喉结不受控地做出吞咽的动作。

　　他从没听过娄叙言正式唱歌。

　　台上的他正在发光，让人移不开眼。

　　这场表演不只刷新了同学对他的认知，也重启了他的大脑程序。

　　是他从未见过的光彩。

　　唱到副歌时，音响忽然发出一声尖锐嗡鸣。

　　音乐意外中断，镜头里杂乱的声音混作一团。

　　娄叙言却没有停，依旧保持那个姿势手握麦克风，神情有些松动，眼神不知道聚焦在哪里。

　　他专注唱歌，即便伴奏没了也没能影响到他。

　　台下又重归平静，听他继续唱。

　　直至最后一个尾音落下，台下爆出雷鸣般的掌声，退场时还有几个大胆的往台上扔玫瑰花，其中一只恰好甩到了他肩上。

　　他拿着那支玫瑰愣了一会，对着台下鞠了一躬，走下台结束他的表演。

　　视频结束，许庭臻抱着手机脑子里空荡一片。

　　正如主持人说的，音乐是灵魂的出口，或许他唱这首歌也是想带自己冲破枷锁迎来自由。

　　早些年这首歌室友很爱听，隔三差五就在宿舍单曲循环。

　　有段时间他失恋了，播放的更加频繁，一边哭一边放歌，几个室友还笑话他没出息。

　　在老婆如衣服兄弟如手足的恶言中许庭臻的不言不语成了一股清流。

　　许庭臻没笑话他，但也不知如何开导他。

　　“庭臻，他们都不懂我，你能懂吗？”室友抹掉眼泪，拿着纸擦鼻涕。

　　许庭臻有一瞬的茫然：“懂什么？”

　　“我越听越难过，这是她最喜欢的歌，我听过几次也喜欢上了。”

　　“我以为我们会从校服走到婚纱，可到现在我发现，我们方向完全不同，老子难受。”他吸了吸鼻子，表情看上去很压抑。

　　“人和人的沟通，有时候没有用这句话太适合我们了，沟通只能解决起因经过，没办法改变结果，感情就是他妈这么不讲道理，说结束就真的结束了。”

　　他又自言自语了一通，见许庭臻一言不发，杵了杵他的胳膊，问：“难道你没谈过恋爱吗？”

　　室友的一句话让他如鲠在喉。

　　谈过的，也是这样无疾而终，更加不可言说。

　　他握紧了拳头，最终摇摇头。

　　室友惋惜地叹了口气，继续听他的音乐。

　　暗下的屏幕映出许庭臻的脸，他自己认为除了外表其他和高中没两样，一样的爱退缩，爱逃避。

　　渴望自由，渴望爱情，渴望新生在他看来都成了镜花水月。

　　曾经他以为跨越鸿沟很难，现实也在告诉他越过一道坎后面也没有给他留退路。

　　后来他脱离当时的情绪回头看，也并非是他想的那样死路一条，当时被逼到了绝路，只顾着自己跳下去，没有发现娄叙言伸过来拉他的手。

　　畏惧未来，也畏惧做出选择的自己。

　　翻开一本书，明知道结局不好还会继续看下去吗，别人不知道，许庭臻是不会看的。

　　明知结果如何还要去痛苦的经历一遭别人的故事，无非是自虐，他骨子里的悲观让他无从适应。

　　他一度怀疑自己没有爱人的能力，所以推开爱人的时候他以为这是对彼此最好的选择。

　　娄叙言可以有更好的未来，没必要陪他耗着。

　　可他错了，恰恰相反，自己没有解脱，娄叙言也深陷痛苦，他们早已千疮百孔，都没有真正获得新生。

　　他们如同两片被骤雨打散的枯叶，看似各自飘零，实则脉络早已相融，所谓善意的成全，正是把彼此推进深渊的幕后黑手。

　　卫生间的门推开，娄叙言擦着头发出来，眼睛半眯着控耳朵里的水。

　　一个巨大的冲击砸到他身上，他下意识接住，把温暖抱进怀里。

　　许庭臻抱他的手扣的很紧，像是想要和他融为一体。

　　再一看这人光着脚跑过来的，踩在地板上也不嫌冷。

　　他叹了口气，托着他的大腿把人抱起来，许庭臻和树袋熊一样一动不动，就这么趴在他胸前。

　　床垫下陷，许庭臻稳稳坐在床上，手臂还勾着娄叙言的脖子，他无法，只能双手撑在床上和他对着看。

　　“小许同学，眼睛那么红怎么回事，跟我说说。”

　　他现在的神态和唱那首歌时相同，又不尽然，他不是十八岁的娄叙言，他在成长，现在的他是二十四岁的娄叙言。

　　“我就是想抱抱你。”许庭臻说完自己都呆住了，直白的需求就这么说出口了。

　　脸颊持续升温，他想要避开娄叙言的视线，有力的手臂却已经环住了他的腰，将他圈在怀里。

　　“想抱就抱啊，”他的声音从耳边擦过，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不需要找理由，是你的话没有要求。”

　　这个拥抱温暖的让他眼眶发酸，他愿意和自己和解了，那些没有意义的挣扎都在这个拥抱里融化。

　　经年累月的伤口在爱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窗外飘起雨，打在玻璃上咚咚作响，他的心却如此平静，感受到了真正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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