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灵记

　　马车轮向前一圈圈滚着，看着窗外京城主街街景的少女收回了目光。

　　她把车窗帘拉起来，转过身来，慢慢伏下身将手臂撑在膝头，托腮蹙眉。

　　少女一对弯弯月牙眉，细细的眉毛下是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鼻尖精致小巧，朱唇两瓣不点而红。

　　本来应是清澈明净的那双杏眼，现在却浅浅地蒙上了些许忧虑。

　　一晃八年，十六岁的施灵双好像没有儿时那样喜欢她的世子哥哥了。

　　季怀瑾在两月前已行弱冠礼，好像就是从那日开始，施灵双心中对他的感情悄悄产生了些许变化。

　　这些变化很轻微，但又不可忽视。

　　少女拖着腮，想起来前几日发生的一件事。

　　当时她和姐姐去酒楼用膳，但施清元是从府内过来，而施灵双是从较近的医馆过去，所以她到的时候姐姐还没到。

　　而正在这时，恰巧遇到了同样来酒楼用膳的季怀瑾。

　　说起来，她也将近一个月没有见到季怀瑾了。在他及冠之后的一个月，因为大理寺案子离京了一个月，前几日刚刚回来。

　　施灵双看见他了，而她确信世子哥哥也看到她了，因为他看过来的视线明显一停。

　　但不知为何，她下意识地转身，快走了几步，想要躲进人群里。

　　从得知季怀瑾极冠的那日，她的心中好像就多了许多莫名的情绪。

　　快走当然是行不通的，季怀瑾在看到她的瞬间，心跳就像烟火炸开般热烈了起来。

　　即便知道少女大概不是来看他的，他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欢喜。

　　他想和她挥手，想唤她的名字，不过这些举动季怀瑾都控制了下来。他知道，如果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做了，那有损的是她的名节。

　　于是，他只想走到她面前，和她简单交谈两句。

　　却没成想，少女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居然转身就走。

　　季怀瑾那颗热烈跳动的心一下子就冷静下来，他上扬的唇角拉直，原本愉快的心情也渐渐恢复平静。

　　在她拔腿就走的时候，季怀瑾也迈开长腿跟上她。

　　少女走得快，步伐却不大，因此他很快就追上了她。

　　余光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是个角落，前方还有个小小的屏风遮挡。

　　倒是个好地方，也不用他费心带她去闭人耳目的地方了。

　　季怀瑾心中有些不虞，更多的是困惑，他开口想问她：“阿双，我怎么……”

　　但当他一唤出这个称呼的时候，就看见施灵双一下子瞪大的眼睛。那双眼睛干净明亮，现在染上了很多震惊。

　　他哪里做错了？

　　阿双这个称呼好几年前就开始叫了，他现在的举动也并无不妥。

　　季怀瑾一头雾水，没问出口的话也渐渐止住，皱着眉头看着她。

　　施灵双抿着唇，睁大眼睛眨了好几下。她一会向左看看，一会往地上看去，但就是不看他。

　　季怀瑾还是没有开口，依旧耐心地等着她先说话。

　　终于，施灵双嘴唇动了动，道：“……阿瑾，姐姐应当已经来了，我要和姐姐去用膳了。”

　　她的声音很小，尤其是在叫他名字的时候。

　　她解释的理由也让季怀瑾眼中一下子沉下来，他看着少女有些抗拒的举动，沉默下来。

　　过了片刻，在施灵双越来越快要忍受不了这沉默的氛围时，季怀瑾开口道：“去吧，我过两日再来找你。”

　　他的声音很平淡，施灵双无端从中听出了失望。她扭了扭身子，想看看他面上的神色，不过最后还是微微低着头快步离开。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季怀瑾缓缓握紧了手。

　　他眼中的深沉被一片疑惑与不安取代，怎么回事？明明十二年前的梦里没有这一段。

　　施灵双也很困惑，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举动。

　　那日不欢而散后，季怀瑾说得是过两日来找她，但他也没有来。

　　施灵双想，不来也好，她现在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可一想到他不来了，心中又泛起隐隐的失落。

　　施灵双咬着唇瓣，有些绝望地把头靠在车壁上。

　　……

　　她回府后，没有急着分拣药材，也没有急着绣上午未绣完的香囊，而是先坐在庭院里许久。

　　施灵双困惑着自己这两个月的举动，连晚膳也用得很简单。

　　用完晚膳后，她把屋室的门打开，坐在门前，仰头看着漆黑的天空。

　　这几日天气好，晚上的夜空也是月朗星稀，瞧着干净。

　　施灵双想起去年过年的时候，京中放了烟火，那时的她也是这样，坐在外头仰头看烟火。

　　烟火很漂亮，五光十色的，就像是话本子里写的那样。但是烟火不常放，所以每次看到烟火，施灵双都会很开心。

　　她会在心中对着烟火默默许愿，她还记得去年看见烟火的时候，许下的心愿是父母平安，姐姐幸福，师傅身子康健。

　　施灵双还在烟火中为季怀瑾许下愿望，希望阿瑾可以顺利侦破每桩案子，顺遂地度过一生。

　　才堪堪一年多，怎么她就变成这样了？

　　施灵双满眼迷茫，她把膝盖屈起来，环抱着腿，将脸轻轻靠在膝盖上。

　　今日似乎有些微风，吹拂着庭院里的那颗大树，树叶摩擦着传来挲挲声。

　　才靠了没多久，就听见前方传来脚步声。

　　施灵双一惊，抬眼见到一双刺绣精良的靴子，她向上看去，赫然是季怀瑾。

　　季怀瑾微微俯身，一张放大的俊颜出现在她眼前，施灵双愣了许久。

　　她仍然维持着屈膝的动作，手臂微微张开，看上去有些无所适从。

　　季怀瑾附身，些许墨发从他肩头滑落下来。他认真看了施灵双许久，忽而一笑：“阿双。”

　　这一声称呼好像让施灵双回神，她倒吸一口气，赶忙站起来扯了扯衣服，有些不自在地问道：“阿瑾，你怎么……怎么来我院子里了？”

　　在他们小时候，季怀瑾常常会挑着侍卫换班的时机翻进她的院中，但这有些出格的举动在施灵双十岁之后就没有再发生过了。

　　他会借口季长宜，或者托施瑜方来和她见面。所以甫一看见季怀瑾这番动作，施灵双呆了好一会。

　　季怀瑾随着她起身的动作也站直，他垂头，望着她：“我说过这两日要来找你的。”

　　施灵双闻言，抿了抿唇。这样回答她刚刚问的问题，是钻了个空子，显然她并不是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过来，而是他为什么要选择在夜晚翻墙。

　　不过季怀瑾下一句话就让她再没有心思纠结这件事了。

　　“阿双，为什么上次你一见我就要离开？”季怀瑾这几日心中也不太舒服，他刻意空了几日，等两人都平静下来后才来找她。

　　施灵双的头微微垂着，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神色，让季怀瑾不知道她现在在想什么。

　　许多年来都没有过这样失控的感觉了，季怀瑾心底越来越不安，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施灵双垂下眼帘后须臾，又把头抬起来，就这样定定地看着他。

　　她不说话，但季怀瑾看得见她眼中的茫然与无措。

　　小姑娘似乎自己也搞不清楚，看得他叹息一声。

　　他想上前抚去她眼中的无措也歉意，就听见施灵双的声音徒然带上些难过：“阿瑾……”

　　季怀瑾心中一紧，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肩头：“这是怎么了？”

　　是不是有人欺负她了？还是有人威胁她了？他就说施灵双怎么可能莫名其妙不理他。

　　他心底燃起浅浅怒意，占有欲也随之迸发。

　　季怀瑾握住施灵双肩头的手有些紧，强忍着想要把她按进怀中的想法。

　　他看着她，眼中带着安慰，让施灵双慢慢把心底话说出来：“我……我也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就从前两个月开始，我一见着你，就会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举动。”

　　施灵双声音很轻，迷茫地一点一点说着。

　　除了酒楼里这事，先前也有个几次，她总是会在看到季怀瑾的一瞬间想要找个地方藏起来。

　　但又不是真的不让他找到的那种藏起来，而是一种很复杂的心理。

　　施灵双不知道人的心中会不会生病，她觉着自己的心里好像就生了病，可这病又是只针对季怀瑾一人才会发作。

　　“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施灵双说着说着，有些茫然地抬眼，看着距离过近的季怀瑾。

　　季怀瑾听完她所说的话后，反而冷静下来。

　　他对施灵双现在的反应心中有些想法，不过不确定是不是如他所想一样。

　　季怀瑾仔仔细细将少女面上的神色看了个遍，从她的眼角依然能看到对他的依赖。

　　他放下心来，再次认真地看着她。

　　这种感觉好奇怪，施灵双升起一股羞意，垂眸想要避开他的视线，一瞬间的神色被季怀瑾捕捉个正着。

　　原来是这样。

　　喜悦渐渐从心底蔓延开来，让他忍不住舒展眉目。

　　他扶住施灵双肩头的手转为捧着她的脸，季怀瑾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在小姑娘错愕的眼神中对她说：“阿双，你喜欢我。”

　　说完之后，他亲呢地蹭了蹭她的头，眼睛紧紧地盯着施灵双。

　　像是要把她吞吃入腹，又像是在等待她的一个答案。

　　施灵双被这句话弄得一怔，她想要反驳，但又觉得他说的是对的。

　　她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她明白季怀瑾方才所说的喜欢究竟是什么意思。

　　施灵双愣愣地抬眼，一点一点找到他的双眼。她看着他眼中晦暗的神色，一时有些恍惚。

　　心跳仿佛一瞬间停顿住，再次跳动时一下比一下有力。

　　怔愣片刻后，施灵双望着他的眼眸，很认真地说：“是，我喜欢阿瑾。”

　　她看着季怀瑾眼中的神色，补上一句：“是男女之情的喜欢。”

　　说完后，施灵双心底羞意上涌，促使着她想要挣脱这个有些过于亲密的举动。

　　不过季怀瑾并没有给她时间挣脱。

　　他心底的感情不再压抑，瞬间将他吞没。

　　季怀瑾看着双眼亮亮的小姑娘，那双眼中盈满了对他的依赖与欢喜，让他忍不住吻上她的眼睛。

　　在吻上的同时，他的心底慰叹一声。

　　这一吻落下时，施灵双的心跳变得极快，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是凭着本能环住他劲瘦的腰。

　　但这动作做得有些慢了，在季怀瑾的唇已经离开她的眼之后才做。

　　施灵双一呆，手足无措起来。

　　然而季怀瑾却是被她这个举动惹得心底冒火，他也随之圈住她的腰，一手捂上她的头，唇瓣再次压下来。

　　这次，他吻上的是她的唇。

　　她的唇软绵绵的，就和她整个人一样。季怀瑾感觉心底的火越来越旺盛，他压着她，怎么也亲不够。

　　施灵双眼中都是水意，湿漉漉地看着他。

　　她不肯闭上眼，一直努力睁着眼睛看着他。

　　饶是身子已经软了下来，那双漂亮的眼睛也始终睁着。

　　季怀瑾把头埋在她的颈窝处，闷闷地笑出了声。

　　他嗅着施灵双身上的香气，将她拥得更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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