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女帝之酆都王城

　　白日青天下，酆都大殿自是一派威严。

　　“奉天承运，帝尊诏曰，三子迦叶，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兹恪遵帝尊慈命，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后主，分理庶政，抚军监国，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吴图的声音从酆都大殿中传来。

　　大殿中，酆都大帝危坐于白骨王座之上，满朝文物皆在堂下。

　　自酆都胤文死后，后主之位空缺，为稳满朝之心，需尽快立储。

　　遵照长幼有序之原则，这后主之位便顺势落到了三少君酆都迦叶的头上。

　　吴图见迦叶没有动作，赶忙轻声提醒：“三少君，赶紧跪下接旨吧。”

　　此时，酆都迦叶立于堂下，一脸惊诧地望着父帝。

　　显然，对于立储之事他毫不知情。

　　而他面前的酆都大帝，脸上没有一丝欣慰的神情。

　　迦叶当然明白，父帝此举乃是无奈。

　　他跪下，说道：“儿臣叩谢父帝，但，”迦叶话锋一转，“这御旨，恕儿臣不能受命。”

　　此话一出，众人皆错愕哗然。

　　就连一直毫无表情的酆都大帝，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吴图惊恐地看了看帝尊的神情，立马又转头说道：“三少君您这说的是什么话，赶紧接旨啊。”

　　迦叶并没有理会，作揖继续说道：“儿臣自治才疏学浅，不谙治理之道，恐负父帝之命，儿臣斗胆，还望父帝收回成命。”

　　说完，便叩了一个响头，迟迟没有起身。

　　此时，满朝文武已议论纷纷。

　　酆都大帝见儿子如此执拗，龙颜大怒。

　　“既已下诏，哪有收回成命的道理！”

　　“父帝，儿臣无心朝野之事，只求一布衣身份，离开酆都城，聊此余生，还望父帝允准。”

　　“放肆！”酆都大帝震怒，“好，你既不愿做这后主，孤看你也别生出其他念想了，来人啊！”

　　几个王城军士兵听闻走了进来：“帝尊。”

　　“把这个没用的东西，给孤关起来，无诏不得出！”

　　“是！”

　　舍殊府内，独一正等着迦叶回来，却没有想到等来的却是迦叶被关的消息。

　　陆鸢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完，尔尔便开始抱怨起来。

　　“哎，这三少君不是挺聪明的嘛，怎么这么想不通呢？如今后主已死，二少君又被永世关在落冥山，送上门升官发财的机会都不要，他到底在想什么？！”

　　尔尔见独一紧皱着眉头坐在一边沉默不语，立马问道：“独一，你怎么不说话？”

　　陆鸢走到独一面前，跪下：“独一姑娘，请您救救我家少君。”

　　独一将陆鸢扶了起来，目光坚决。

　　“我要去见帝尊。”

　　冥心殿内，酆都大帝正伏在案上看奏折。

　　此时，吴图走了进来。

　　“帝尊，独一姑娘求见。”

　　帝尊不语，他自然之道独一此时来求见的目的。

　　吴图见酆都大帝不发话，也明白独一的来意，便说道：“老奴这就去驳了她。”

　　正当吴图转身时，却传来了帝尊的声音。

　　“让她进来吧。”

　　大门打开，一个纤弱的身影走了进来。

　　可她虽身形消瘦，每一步却都斗志昂扬。

　　一时间，竟让帝尊有些出神。

　　直到独一走到他面前，吴图唤了他好些时候，帝尊才回过神来。

　　“帝尊。”

　　“哦，来了。”

　　帝尊收起手上的奏折，同吴图摆了摆手，吴图退下。

　　冥心殿中，只剩下他二人。

　　“你今日来，是要说教，还是要训斥孤？”

　　“小女不敢。”

　　“不敢？”帝尊瞥了独一一眼，“你若真不敢便不会求见于孤，你若是来为那逆子求情的便回去吧。”

　　独一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小女今日来，是想同帝尊讲一个故事。”

　　“哦？”

　　帝尊抬起眼，不解地望着独一。

　　这孩子总是不按常理出牌，如此一说，倒真让他想听她说下去了。

　　“从前，有一个小男孩，和他的母亲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老套的故事，”帝尊不屑，“他没有父亲吗？”

　　“有，可他的父亲并不爱他。”

　　帝尊反问：“一个不被父亲爱护的孩子，他又怎会快乐？”

　　“因为，他的母亲用了整个生命在爱他。”

　　一句话，让帝尊如鲠在喉。

　　独一继续说下去：“虽说没有父亲的庇佑，但只要待在母亲身边，小男孩就觉得无比幸福。可是，一切都被一场变故打破了。他被父亲的仇家掳走，每日，他都被下人欺负，他们如同对待一个畜生一样对待他，把剩饭放在狗盆里。若是小男孩不学着牲畜般吃食，他们便会对他一阵毒打。他没有像样的衣服，总是一个人睡在那个冰冷又破烂的房间里，只有做梦梦到自己的母亲，小男孩才感觉到一丝高兴……”

　　独一说着，已红了眼眶。

　　而帝尊也听出了这个故事真正的来历，只是默默垂下了眼眸。

　　“那孩子一直在等，即便被人狠狠踩在脚下，他也相信，他的父亲一定会来救他，可是……并没有，五万年，终于将小男孩的一颗真心戳得千创万孔。就在这时，他得到了能回家的消息。只是，他明白，他能回来，并不是因为父亲爱他，而是仇家的儿子被父亲所抓，他们爱子心切，终于决定妥协……”

　　“好了，别说了。”

　　酆都大帝打断了独一的话，但独一并没有罢休的意思，情绪也变得越来越激动。

　　“帝尊可知，那孩子唯一的念想便是母亲，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爱他如命的母亲早在他被抓之后便抑郁而终。他历经磨难，换来的却是与最亲之人的天人永隔，在这本应是他「家」的地方，父亲冷漠，兄弟排挤，请问帝尊，他该如何自处？！”

　　“够了。”

　　“自打他从天界回来，您有对他多过问一句吗？您有同他了解过这五万年，他一个人在天界是如何度过的吗……”

　　“够了！”

　　帝尊的一声怒吼，终于打断了独一的话题。

　　“妄议王家之事，你可知该当何罪！”

　　酆都大帝怒不可遏地看向独一。

　　“小女先前说了，只是讲一个故事，何时妄议王家之事？”

　　“你屡次犯言，当真以为孤不会杀你？！”

　　“帝尊要杀我也多回了，若您真要我的命，此刻我也不会站在您面前。但今日，我要来见的不是冥界之主，而是一位父亲！”

　　帝尊听闻，一时语塞。

　　独一继续说道：“独一斗胆问一句，帝尊是为了三少君不愿坐这后主之位而生气？还是……因为他在百官之前驳了您的面子而震怒呢？”

　　酆都大帝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独一的话似是戳中了关键。

　　“可帝尊是否想过，您有征询过他的意见吗？您有问过他愿意坐在这白骨王座之上吗？”

　　“孤的儿子，岂有不愿做王的道理？”

　　“大少君想做，您却迟迟不立储君之位，二少君也想做，最后还不是沦为您的棋子？”

　　许是被戳中了关键，帝尊狠狠地拍了桌子。

　　“放肆！”

　　独一赶紧跪了下来。

　　酆都大帝一个瞬移，从位子上转眼间来到了独一面前。

　　他一把锁住独一的喉咙，将她高高举起。

　　独一奋力地想挣脱，可无济于事。

　　酆都大帝面无表情地看着痛苦的独一，说道：“若想活，便使出你的法力。”

　　那日，酆都大殿的丹墀上，独一竟接住了帝尊一掌，这已让他明白，眼前这孩子的法力已经不容小觑。

　　若是个唯命是从的主，那能为己所用，但独一显然不是逆来顺受的人，那么，她便成了这王权最大的威胁。

　　独一聪慧，又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于是，她松开了手，彻底放弃了抵抗。

　　如此，帝尊竟有些动容。

　　“求孤，或许，孤会网开一面，饶你一命。”

　　独一断断续续地说道：“独一无错，何须……求饶。”

　　眼见独一脸色涨红，已到了窒息的地步，帝尊赶紧松开了手。

　　独一重重摔在地上，捂着喉咙，不住地咳嗽起来。

　　“你这丫头，胆子倒不小。”

　　那语气，有些轻蔑，却还带着一丝佩服。

　　独一笑了笑：“不是独一胆大，是我在心里跟自己打了一个赌。”

　　“什么赌？”

　　“赌帝尊还是一位明君。”

　　酆都大帝怔怔地瞧着，意味深长。

　　“更打赌，您还是一位父亲。”

　　他看着位高权重，得到了所有人企及的一切。

　　可如今，妻子失踪，孩子们死的死、关的关。

　　表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却孤苦无依。

　　独一在赌的，便是酆都大帝内心中的那一丝人性。

　　“难道，您就不能在您的儿子面前，做一回父亲吗？”

　　一句话，震耳欲聋。

　　酆都大帝怔怔地望着，独一坚定且诚恳的语气让他有些恍惚。

　　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难道，你就不能只做我的夫君吗？”

　　那语气，哀怨又带着乞求。

　　这么多年，日日萦绕在他的心头。

　　如毒蛇般死死缠着帝尊的思绪，又如利剑刀刀刺进他的心脏。

　　大殿中，是许久的沉默。

　　仿若时间凝固，天地无物。

　　帝尊坐在那里，似乎被剥夺了所有元气。

　　声音也气若游丝：“你回去吧。”

　　“帝尊……”

　　独一还想继续说下去，可见帝尊这般模样，也不忍心再咄咄逼人，只得磕了一个响头，离开了大殿。

　　王宫的一处偏殿内，迦叶坐在案牍边写着给独一的信件。

　　门外却传来了吴图的声音：“帝尊到！”

　　大门打开，只见酆都大帝出现在了门口。

　　迦叶慌忙将信件收了起来，赶紧起身作揖。

　　“父帝。”

　　酆都大帝坐下，见儿子毕恭毕敬地站在一边，便示意他身旁坐下。

　　迦叶从未与父帝如此相处过，更不要说同坐一处。

　　此时，显得很是拘谨，迟迟不敢有所行动。

　　“叫你坐你就坐。”

　　帝尊的口气有些不耐烦，迦叶只得坐在一边，只是二人之间隔得极远。

　　酆都大帝见了，忍不住有些嫌弃。

　　瞥见案牍上的书下压着信纸，问道：“在写字？”

　　“是。”

　　“写什么？”

　　“写信。”

　　帝尊抬起眼眸：“给那丫头的？”

　　“是，儿臣不知还要被关多久，所以想着每日给独一写上一封。”

　　“那丫头……有些目中无人，即便是孤，她也似乎不放在眼里。”

　　迦叶一听，顿时紧张了起来。

　　“她……见了您？”

　　“是。”

　　他只怕独一救人心切，言语中冲撞了父帝，连忙跪了下来。

　　“独一若是说了什么话冲撞了父帝，还望父帝宽恕于她。”

　　看着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的儿子，独一的话又回荡在耳边。

　　“难道，您就不能在您的儿子面前，做一回父亲吗？”

　　“起来吧，”他说道，又轻声加了一句，“若你和那丫头一样……”许是又觉得不妥，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话锋一转，“你当真不愿做这后主之位？”

　　迦叶刚起身，又立马跪在地上。

　　“若以前问儿臣这样的问题，儿臣自然会回答「想」。但如今，儿臣只想远离朝堂纷争，与独一寻一隅，度一生，足矣。”

　　迦叶抬头，望向帝尊，满眼真诚。

　　酆都大帝仿佛在那赤城的目光中，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你……可怨怼于孤？”

　　“儿臣不敢。”

　　帝尊叹了口气，喃喃说道：“不是不会，而是不敢啊。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

　　“是。”

　　迦叶坐回了原位。

　　长久的无声，父子二人的沉默。

　　唯窗外的风轻轻推动着窗户，发出「吱吖吱吖」的声音。

　　帝尊望着身旁低头的儿子，想着他从天界回来时还是一头乌发，得知母妃死后，只一夜，便白了头，心中生出愧疚。

　　“你的母妃，和你，为父终是都负了。”

　　一句话，让迦叶诧异。

　　他不解地望着酆都大帝，只觉得自己晃神听错。

　　那样的话，父帝从未对他说过。

　　“你若不愿做这个后主，便不做吧。”

　　“您说真的？”

　　“孤说的话还会有假？”

　　迦叶跪了下来，郑重其事地朝帝尊拜了一拜。

　　“父帝，儿臣……还有一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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