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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毒(二))
黑暗中,两人像是夜行的狸猫一般矫捷的又钻出了这药房。
郭幼帧出来后顺势着将那已经打开的门又悄无声息地重新合上,这才跟着其他两人猫着腰跑了出去。
出了门来,三人左顾右盼地,贴着墙根的阴影疾行而出,身后远远的传来的是巡夜家丁的灯笼光,三人大气都不敢出,纷纷屏息静气,只惟恐脚下出错踢到了什么或被绊倒引来那些人的巡查。
而直到拐进了垂花门,踏入了郭幼帧原本居住的院落之后,她们三个人这才稍稍的松了口气。
“真没想到,在家里还需要做贼。”
郭幼帧抒着气打趣着自己,但其他两人都没有接话,只有她仍在自顾自的自言自语。
现在夜色已深,大街上更夫的梆子声由远及近,在空荡的街道上回荡,整座城池都陷入在了宵禁之后的沉寂。
郭幼帧示意晓月带着林晚去休息,而她自己却站在房屋的檐下,愣愣的看着手中那从药房里拿出的树舌
头顶的灯笼被夜风吹得摇来晃去,在郭幼帧的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然后只听得知啦一声,房门被打开,只剩下了那盏灯笼仍在廊檐下摇晃着。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在林晚离开前,她又一次来到了张砚的房间。
今日的张砚看起来脸色已不像昨天的那样苍白,但依旧沉睡不醒。
她轻轻的搭上了他的脉搏,感受到那跳动比昨日更有力了些。
“再给他服两粒吧。”她将脉枕收好,转头对着郭幼帧说道。
郭幼帧听后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了药丸,小心的喂入了他的口中。
送林晚出府时,朝阳才刚刚升起。两人在门前作了简单的道别,并约定三日后再见。
郭幼帧亲眼看着林晚的身影消失在了街角,而就在她转身准备再进福王府时,她突然僵在了原地。
“坏了!”
她猛地想起昨天她离开小院子时,那位宁安公主跟她说让她带栗粉糕来着。
这到还好说,主要是那院中她记得并无吃食,而宁安公主又是一位五指不沾阳春水的人,而自己和晓月这一整天没回去了,怕不是要把那位小祖宗给饿坏了?
想到这,她急急忙忙就去买了那酥月斋的栗粉糕,慌不择路地就往那小院中赶。
可越到了门前,她便心慌的越狠,她已经能猜想到院里的这位小祖宗现在看到自己该会是怎样生气的样子。
因此到了门前之后,她便开始蹑手蹑脚起来。
只是房屋门打开的动静依然很大,木门发出的框框声,响彻在她的耳边,她闭了闭眼无奈的想到自己这次肯定惨了,果然在她刚进门后不久,她就听到了厢房里那位生气、暴躁的嗓音,
“郭幼帧,你是想饿死我吗!!”
紧接着一盏茶盏就从宁安公主的房间里飞了出来,齐碎碎的砸在了郭幼帧的脚边。
三日的光阴如白驹过隙。
这日暮色四合之时,林晚独自踩着街边已经开始关闭的灯笼展的光影来到了福王府。
晓月这次并未去接她,但也是早早的就等候在了角门处。
见她来了,她立马上前,打着灯笼帮她引路。
再一次穿过那熟悉的几重院落,林晚又一次来到了福王张砚的厢房门前。
廊下的灯笼因为冬日刮起的大风在不安的角落里一点点散发着冬日的光亮,在晓月和林晚的脸上投下温和的光晕。
张砚的卧房里,此刻,郭幼帧正守在他的床边静静的出神。
而张思则是一瘸一拐的从床头溜达到床尾,不安的看着床上躺着的人。
他棍伤未愈,晓月和郭幼帧都劝过他几次让他好好休息,但他不听,只执意要来守着。
一进门,林晚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但她并未跟任何人寒暄,摘下手中的药盒便缓步走到了张砚的塌前。
郭幼帧很默契的躲闪到了一边,将位置让给了她。
坐在凳子上,林晚将张砚的手拿出,轻轻将三指搭在了他的腕脉之上,调换了几次角度后,终于停顿了下来。
把完脉后,她收回手,只是声音依旧清冷:
“他现在的脉象平稳了不少,毒也已经清理的七七八八,算算日子,这两日就应该醒了。”
这句话让这屋子里所有期待的人都松了口气。
门外不知何时又悄然地下起了雪,清冷的样子让郭幼帧泛红了眼眶。
而张思也是激动的想要靠近前来想要仔细地看上一看自家的少爷,却因为牵扯到了伤口之后又呲牙咧嘴的撑在了案桌上,没敢靠近。
“你们守着。“
沉默了片刻,郭幼帧吩咐晓月和张思守在房中,而她却引着林晚往一边的偏房走去。
进了偏房锁了门,林晚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素布的包裹,又当着郭幼帧的面层层展开,露出了几味药材的残渣。
“你府中的这批假药大多不过是以次充好,树舌冒充灵芝、川贝母里掺了平贝母,这些顶多是谋财。”
“而最要命的却是这八角和何首乌。”
“这原本看起来最寻常的八角竟然是莽草染红充作饿,吃多了便会头晕呕吐。”
“而最恶毒的是这批何首乌。。。”
当着郭幼帧的面,林晚一下子便掰开了一段何首乌,漏出了里面新鲜的断面。
借着微弱的灯光,郭幼帧能看出那里面的芯子竟然微微发着黑色,
“这何首乌是用薯莨染黑冒充的,断面的这些黑色是因为久待了的缘故有些发霉变黑。”
“这些药吃不死人,但也治不好病。”
郭幼帧听了林晚的阐述深深吸了一口凉气,她的喉间仿佛突然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咽不下也吐不出。
她伸手接过林晚递来的那些假药的药渣和验状,素白的纸张上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药物的性状,字迹工整谨慎。
她虽然早就已做好了,知道假药案掺杂之后的准备,但亲耳听得林晚一一道来时,仍像被人当胸捶了一拳。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些药物被假药充作的字迹,脑中想到的却是林晚所说那破庙里数十个人连带着她父亲被奸人所害的场景。
一盏茶后,林晚开始收起了这桌上铺设的药渣和验状,而就在她收拾的时候,郭幼帧像是突然像是又想到了什么,突然从袖中取出了一个锦囊,递到了她的面前:
“这是张思买的强骨丸,当时事情太匆忙,我上次忘了给你查验了。”
只是见着郭幼帧递过来的东西,林晚却并未接手,她沉吟了片刻这才说道:
“这药我验过,里面用的人参、鹿茸、灵芝这些药都是上等的补品,而其他药也都是君臣佐使药相辅相成的真药,只是其中有一位药,我从未见过。”
“哦,还有你没见过的药?”郭幼帧轻声问道。
但林晚却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紧顾着眼前,将所有的药渣都利落地收进药箱之后,才突然轻笑了一声:“郭大人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这大千世界,莫说南疆、苗岭那些人迹罕至之地,就是岭南十万大山里,也藏着无数中原医书不曾记载过的奇花异草。”
“而有些毒物,就怕是连名字都无人知晓,而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仵作,又不是神农转世,又怎知得了所有东西。”
说罢,她便背起药箱,一个人打开房门出了去,只留郭幼帧一个人在房中静想。
这一夜,林晚依旧宿在了上次来时睡过的西厢房。
今夜无月,只有盈盈闪闪的雪片从天上不要命的往下下,映照在窗子上留下斑驳的痕迹。
次日晨光熹微之时,她再次来到了张砚的床榻前。
从药箱中取出了银针,在火上烤了几下后,那银针在她的指尖上转了个花,然后精准无比的刺入了张砚头上的穴位。
而不过片刻,张砚的睫毛就轻轻颤动了起来,众人都屏息凝神,惟恐错过他下一秒的睁眼。
林晚的指尖稳稳的捏着银针,在张砚人中穴上又精准扎去,轻轻一捻。
她眯起眼睛观察了张砚片刻,突然利落地收起了他身上所有的银针,然后往后慢慢退去。
“应当差不多了。”
她的话音落下不久,果然,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张砚那双紧闭多日的眼睛终于缓缓的睁开了。
初时他的目光还有些涣散,但在落到郭幼帧脸上的时候便骤然聚焦,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只发出一声低低的气音:“水。”
听到话,郭幼帧立马喊道:“水!水!快点倒点水来!”
张思听到之后,慌忙去倒茶,但身上的伤并未完全大好,他向后转时,一下子便碰翻了一旁的矮凳,紧跟着身子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还好晓月眼疾手快,快快的扶住了他,然后自己屈身上前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张砚就着郭幼帧的手饮下温水,他喉间因为长久干渴的灼痛顿时缓解了许多。
他微微张嘴刚想要说些什么,但下一秒眼皮就不受控制地再次变得沉重,昏睡了过去。
直到暮色四合,张砚才又一次清醒了过来。
这次睁开眼之后他虽然感觉身体仍然有些虚弱,但疲惫感已经好了不少,举目望去,郭幼帧趴在他的床榻边低低浅眠,而晓月、张思以及另一个他不知是谁的女子在房中各干各的事情。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想要去摸一下郭幼帧的头,却没想到刚一抬手就碰到了她一旁的手指,而这一下将郭幼帧惊得猛地抬起了头,四目相对的瞬间,郭幼帧的眼圈瞬间红晕弥漫,她有些哽咽的说道:“你醒了。”
这一声惊动了屋内其他人。
张思一个激灵下便站直了身子,而晓月也放下自己缠着东问西问的林晚一个箭步冲了过来,而林晚则是抬头往这边看了一下之后,才将手中的医书合了起来,不紧不慢地走到了榻前。
“这位就是之前跟你提过的林晚,林仵作。”
在郭幼帧的介绍里,林晚和张砚纷纷点头向着对方示意,算是与对方打过了招呼。
她走上前来,坐在了郭幼帧让给她的板凳上,也不说话,只将纤细的指搭在了张砚的腕脉之上,只片刻功夫后便冲着郭幼帧和其他人点了点头:
“脉象平稳了,这几日只要好好将养着就行。”
听到这话,身后的三人纷纷松了一口气。
此刻窗外的雪停了,只是冷风仍在不停的蔓延,它穿过房门之时,将屋内的烛火吹的轻轻摇曳,只是所有人都不曾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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