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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昏暗的室内,杨琪琪坐在沙发上小声地抽泣着。保姆机的照明被关闭,她将诸如埋怨、悲伤、畏惧等等情绪都藏在这片黑暗里,等待天亮之后,所有的负面情绪都会被留下来,而她又能继续往前迈步。
一阵突兀的铃声响起,杨琪琪猛然抬起头,止住哭泣,打开了终端屏幕。
通讯页面显示着拨来的人名,德闻两个字像是在昏暗的夜里发着光,杨琪琪连忙擦干了眼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通了语音。
“琪、琪琪?”通讯那头,德闻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
“嗯,是我。”杨琪琪应了声,顺势打开了一小盏昏黄的夜灯。
橙黄色的灯光照亮了她半边脸,脸上的妆已经被眼泪弄花,眼下是一道被晕染了棕色眼影的泪痕。
“怎、怎么了?声音那么沙哑,是不是感冒了?”德闻紧张地问。
“我没事,”杨琪琪倚靠进沙发里,轻叹道,“你呢?这些天又去哪里了?”
“我吗?”他干笑了两声,“在修炼呢,等我功法大成,就回去了。”
杨琪琪听出来,他又在故意隐瞒自己的情况了,或许是因为心情不好,又或许因为德闻做得太过分,杨琪琪少见地恼怒了起来,她脸色发青,交握的双手稍稍用力,指甲便陷进皮肉里,掀开了一层脆弱的皮肤。
“你觉得这很好笑吗,文森特?”她冷声道。
德闻被她的声音吓到,倒吸了一口气,他支吾了好一阵,才弱弱地回了一句:“对不起。”
杨琪琪闭上眼睛,稍稍将自己的恼怒压下去一丁点,问他:
“你知不知道这几天我们都在找你?”
“对、对不起,突然有点事要回疗养院,没来得及和你说……”
“出了什么事吗?”
德闻却对这个问题沉默了起来。
德闻的守口如瓶让今晚的杨琪琪感到了一丝烦闷,她压制着心里的不满,无奈地问:“什么时候能回来?”
德闻苦笑了一声,还是没有回答。
杨琪琪分不清他究竟是不想回答还是不能回答,她站起身,在德闻有些沉重的呼吸声里走到落地窗前,将紧闭的窗帘拉开。
“那我能去找你吗?”
窗外的霓虹灯光刺得她的眼睛微微眯起,远处车道上,成排的车辆有序地穿过高架桥,在夜里留下一条条红色的残影。
杨琪琪听见德闻唉了一声,却依旧死守着那个所谓的机密,她的手指发着抖,一时不知道该痛恨自己还是痛恨德闻。
“对了,我今天晚上从航站出来,碰到张智航了。”她的视线望向远处的车,语气平静地换了一个话题。
德闻的呼吸急促了几分,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不完整的音,杨琪琪像是没发现他的异常,继续说:“他送我回来,还和我聊了一些与我父母有关的事,他们对张智航都很满意……”
“……他们要你和张智航结婚了,对不对?”德闻的声音低了下去,他将杨琪琪的不吭声当作肯定,自嘲一般笑了起来,沮丧道:“我果然还是比不过真正的alpha。”
“你不回来,是因为不想比了吗?”杨琪琪抿着嘴,竭力遏制住自己的哭腔,故作冷漠地问,“你不是说自己也是alpha了吗?”
德闻的呼吸一滞。
杨琪琪听到他的声音里有轻微的抽泣声,血液顿时凉了下来,心口像是被什么紧紧地抓着。
“……对不起,琪琪。”德闻的声音哽咽,“我……”
“对不起什么?”杨琪琪嘴唇发抖,问道。
“我……”他的声音发颤,透着丝丝凉意。通讯的页面在窗外的霓虹灯下变得昏暗了下来,德闻的名字也像是失去了光,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笑道:“琪琪,我是真的好喜欢你呀。”
杨琪琪因为这句话终于控制不了地落了泪,她呜咽着,却开不了口回应德闻的这句表白。
“我以为只要我变成了alpha,就有资格和那些真正的alpha一较高下。我有自信的,没有人会比我喜欢你。”
“可是我没有信心你会喜欢身为beta的我。”
“而现在,我在害怕,害怕你会喜欢身为alpha的我。”
“你会觉得很奇怪对不对?可是没办法啊……我怕我会输给一个连人都算不上的腺体……”
“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不如输给那些真正的alpha。”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杨琪琪哭着摇头,“你是想我和张智航结婚吗?就算我说过那么多次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
“我、我不想,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杨琪琪眉头紧蹙,抽啜道,“你今晚说的话好奇怪。”
“琪琪,我……”杨琪琪听见他在通讯那头焦急地走动,他似乎走进了一个无人的空间里,有门啪嗒关闭的声音。他突然压低了声音,声线里带着一丝警惕的紧绷感。
“我、我还有点事要忙,”他着急道,“这里信号不太好,可能没办法随时联系你,你等我回去好不好?回去我再向你和殿下解释。”
杨琪琪心头笼罩着一片雾霾,一种怪异的恐慌袭击了她,她问德闻:“你到底怎么了?”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他说着,似乎又打开一扇门走了出去,一阵脚步声在空荡的空间里回响,他像是慢跑了起来,呼吸也变得凌乱。
“对了,替我向殿下问好!告诉他,就说钟傲是个负心汉,明明有老婆还乱撩人!我丑话说在前头,悲剧有一半原因是活该,偏偏有人心存侥幸,那最后倒霉的不还是自己吗?”
“什么意思……”
“好琪琪,看来今天只能聊到这里了。”德闻停下了脚步,他轻呼出一口气,声音哽咽道:“对不起,又害你伤心了……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我都不会再突然不见了,向你保证。”
在通讯结束前,杨琪琪听到一个稚嫩的童音在说:哥哥,恶魔要来啦!随后,德闻的声音被切断,周围陷入了寂静中。
杨琪琪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盯着通讯页面。
内心的恐慌因为这通语音被无限放大,她抬起手掌,啪地一声拍在脸颊上。她闭上眼睛,将所有的负面情绪清除,努力回想刚才德闻说过的话。在逐渐放大的心跳声里,她睁开眼睛,给应澜拨去了通讯。
周四下午,接近下班的时间点,社维局办事窗口受理了今天的最后几个业务申请,此刻大厅空荡荡地没有几个人,科员们紧绷的精神也松懈了下来,一边处理手头上仅剩的几个活动备案,一边有说有笑地讨论年终总结的准备进度。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嘈杂,有人在高喊:“我不想再继续听你们的狡辩!我需要调停,我找社维局讨要个说法!如果这件事不尽快给我个说法,我就要在网络上曝光你们的恶行!”
又有人似乎是拉住了那个闹着要说法的,劝道:“盖亚先生,您冷静下来好吗?这件事没必要闹得这么大,我们已经向您承诺过,探视权和知情权我们都可以答应,只要您遵守我们的保密条款……”
“不不不,你们的实验室以机密为由限制了我儿子的人身自由,我对你们的受试者招募流程表示怀疑,要求提供他自愿参与的证据,以及整场手术的监控录像,你们给不到我答案,我无法相信你们能让我安全地见到我的儿子。”
“盖亚先生,”劝解的人深深地叹了口气,“合同上有文森特先生的亲笔签名,这样还不能证明他是自愿参与的吗?”
“我怎么知道是不是有人逼迫他签的字?”
“我们是正规企业,合作的医院都通过了医疗监督局的资质审核,怎么会做这种事?”
“没有一个坏人会当面承认自己是坏人,除非他有暴露癖。”
“您这……”
“总之,我要请公正的机构为我主持公道。”
一帮人吵吵闹闹地进了办事大厅,廖娟在听到外面动静时就已经起身从办公隔间走了出来,这会儿刚好与人群正面迎上,就见一位栗色头发,西装革履的中年男性怒气冲冲地走在前头,他的旁边,一位同样身着正装的中年男士半是无奈半是恼怒地要来拦他,后面还跟着几个一脸惶恐的年轻小跟班,围着一位身着毛皮大衣,掏出一块手帕默默擦着眼泪的妇人,也在小声地劝解着什么。
“这是出了什么事?”廖娟问,“动气伤身,各位有什么不能坐下来好好商量的呢?”
局长室内,徐淮景正在整理年底述职会议所需材料,一封内线通讯申请打断了他的思路,他抬起脸,看向接通了语音通讯的谭纹。
“娟姐?”
“纹纹,局长现在有空吗?”
谭纹疑惑地看了一眼通讯页面,扭过头用眼神询问徐淮景是否方便。
徐淮景点了点头,谭纹便道:“有的,怎么了吗?”
“办事大厅来了一群人,说是有重大纠纷希望社维局从中调停,我听了他们双方的情况说明,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局长可能要下来一趟看看。”
徐淮景与谭纹对视一眼,神情变得严肃,开口问:“双方是什么人?”
“一边是华云集团的员工,另一边是图兰商贸的法人夫妇。”
谭纹眼睛一亮,拍了拍桌子,对着徐淮景激动地跺脚,飞快地回复廖娟:“我们马上下去。”
挂断了通讯,徐淮景站起身朝门口走,在等待电梯的间隙,打开终端点进与应澜的聊天页面,上面是应澜早上发送给他的留言:下午辛苦社维局的同僚们加点班,有大麻烦找上门。
徐淮景扬起嘴角,向他发送了一条文字消息:“大麻烦上门,今夜晚归。”
华云集团过来的员工隶属于两个部门,公关部与客户关系部。据来人所描述,图兰商贸的法人代表盖亚图兰特先生今天下午造访华云,本是与执行总裁靳明昭先生洽谈商业合作事宜的,但明昭总临时有会,便安排了市场部的黄总监代为招待,并表示稍后即到。盖亚先生因此感到不满,纠纷初见端倪。
随后,盖亚提及其儿子文森特近日受邀成为了华云注资的布卢兰夫实验室某个临床项目的受试者,并表示自文森特先生参与试验以来便与他们失去了联系。盖亚由此发难,指控实验室存在非法限制受试者人身自由、对试验项目安全性及有效性存疑,并认为华云集团没有履行对受试者亲属的告知义务,受试流程存在违规情形,要求华云集团提供诸多涉及公司机密的文件信息。
“盖亚先生的指控纯属捏造,已严重损害我司商誉。我们保留通过法律途径追究其法律责任的一切权利。”华云的公关部负责人关总严正声明道,“我们坚信法律会还守法企业以清白。”
徐淮景端坐在华云一行人的对面,垂眼听取他们的情况描述。在关总发表过强有力的声明后,调解室一度陷入了沉寂。
一旁的随从员工面面相觑,紧张地看向作为上级领导的关总和赵总。而两位总监也因为徐局长的沉默流露出了一丝不安。
调解室落针可闻。又过了好一会儿,徐淮景总算动了动,他的手指在方桌上轻轻地敲了敲,向两位企业高管露出了一个堪称和煦的微笑,问:“简而言之,二位主张直接对盖亚图兰特先生提请诉讼,不接受社维局的纠纷调解?”
关总和黄总对视一眼,有些摸不透这位年轻局长话里的意图。关总谨慎道:“局长先生,您可能有些误会,我刚才的意思是,如果盖亚先生无法接受我们的解决方案,并坚持发表损害我司名誉的诽谤言论,我司有提请诉讼的权利……”
“那么,贵司的解决方案是什么?”徐淮景问。
“我们向盖亚先生提出的解决方案主要有以下三点,”提及此,客户关系部的赵总挺直腰杆,正声道,“第一,向盖亚先生提供文森特先生签署的全部合同原件、试验项目的合规资质备案文件,以及医疗监督局颁发的项目密级认定书;第二,盖亚先生夫妇在签署我方保密协议后,有权对文森特先生进行探视,并定期获取其体检报告;第三,若盖亚先生夫妇在与文森特先生沟通后要求退出试验,我方在确保其履行保密义务的前提下予以支持。但此退出行为构成单方面违约,因此已支付的费用不予退还,且我方不承担其后续可能出现的任何与试验相关的治疗责任。”
“我也希望局长先生可以给予理解,”赵总面露无奈,“文森特先生所参与的试验项目是联盟医疗监督局近年来的重点研究项目之一,说它关系到人类的未来也不过分。我司对此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在受试人的选择上亦是慎之又慎,不曾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小插曲……”
“我明白,”徐淮景点点头,微笑道,“你们提出的解决方案是合乎情理的。”
华云一行人因徐淮景的这个表态松了口气,赵总表情松动,道:“既然如此,盖亚先生那边……”
徐淮景抬手打断了他,用视线指了指隔壁的调解室,里面是盖亚夫妇在和廖娟、谭纹沟通情况。
“方便了解,盖亚先生夫妇向你们提出的具体要求吗?”
“当然可以,”赵总挺直胸腹,面露愠色,向徐淮景解释,“他们要求我们给出文森特先生自愿签署合同的证据,并以不信任试验项目的流程合规性及安全性为由,要求我们提供文森特先生接受手术的完整监控视频以及详细的术后方案。这简直是故意刁难!”
“首先,所谓的自愿签署证据简直匪夷所思,我们根本没有理由对文森特先生进行强迫,难道他不成为受试者我们便无法开展研究了?显然不是。”
“再者,他要求我们提供的试验材料皆为我司机密,无法提供,我们甚至对其真实目的表示怀疑。”
“说不定他是想盗取我们的研究机密进行牟利呢!”其中一位随行员工补充道。
“对啊对啊,无良商人真可怕,为了利益连自己的儿子都能拿来利用!”另一位员工附和道。
“……”徐淮景目光往议论的员工方向瞥去,那些人顿时噤声,犯怵着低下了头。
“聊了这么久,有个关键性问题我想请教一二,”徐淮景谦和道,“文森特先生参与的,究竟是什么临床试验?”
“这……”两位总监面露难色,“这是我司机密,也是定为联盟机密的项目,实在不方便透露……”
徐淮景了然,他看了一眼职级偏低的几位华云员工,道:“如此机密,确实应该谨慎,不过,恕我直言,我也不是不能理解盖亚先生的担忧。”
“凭心而论,从盖亚先生夫妇的角度,就好比文森特先生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独自去往了未知的战乱星球,此刻生死未卜,而将文森特先生送往该地的航站却只能提供几张可以通过其他途径查询到的行程车票,作为父母,哪有坦然接受的道理?”
“局长先生您说得夸张了……”关总尴尬笑道,“我们的研究如果连基本的人身安全都保障不了,联盟的生命伦理委员会也不会同意我们开展临床试验的呀。”
徐淮景点了点头,像是接受了这个说辞。他垂下眼睑思考了一小会,又抬眼道:“我以前听医疗行业的熟人介绍过华云集团在医学实验室运作上的独特模式,与具备成熟研发能力的医疗机构或研究所共建联合实验室。而华云作为资方,仅提供资金支持,并根据实验室的研发产出动态评估后续投入,但在具体项目运营上不予干预。我说的对吗?”
关总心里浮出一丝警惕,但表面不显,答道:“局长先生博闻广识,是这样没错。”
随后,又怕留下什么把柄,补充道:“华云虽然不干预各个实验室的项目运营,但设立了独立的合规监察部,对所有试验项目进行严格的内部审查。我们的标准不仅严格遵循行标,更设立了更为苛刻的内控标准。”
“此外,集团每年会组建跨部门的实地考察团,对各地实验室的重点项目进行现场评估,以确保审查的公正与全面。”
“实地考察团?”徐淮景似乎对此产生了浓厚兴趣,他一挑眉峰,问道:“今年已经去过了吗?”
“还没有……”关总道,“我们每年惯例是在年底开展实地考察,一般是定在12月25日至28日这几天。”
“可以提前吗?”
“提前?”关总与赵总异口同声诧异道。
“关于此次纠纷的解决方案,我有个提议,”徐淮景道,“纠纷的本质,是双方间的沟通缺失,以及因信息不足直接引发的信任危机……”
“华云集团若是持正向解决的期望,不如借实地考察的机会,让盖亚先生夫妇在顺利探望文森特先生的同时重塑对华云的信任。”
“这……实验室内都是机密……”
“只要不触碰联盟律法底线,你们可以对他们的知情范围及保密义务进行约束,社维局会协助你们与盖亚先生夫妇进行沟通。”
两位总监面色稍霁,刚想开口道谢,就听见徐淮景说:“不过,这件事既然已由社维局经手,我们自然不是一点要求也没有。”
“我希望华云集团在七个工作日内完成对旗下实验室的实地考察工作,并向社维局提交一份针对所有试验项目合规性的自查自纠报告。”
“七、七个工作日?!这太赶了!”
“也请各位体谅我们的工作,”徐淮景故作难色道,“年底各单位忙于会议,这事越往后拖越难办,你们也不想将纠纷案列入年度未尽案情呈报中,影响企业信誉吧?”
“这、这我们恐怕没有决策权,需要向上请示……”
“请自便,”徐淮景朝他们摊了摊手,“不过我要提醒你们,现状是,社维局已经受理盖亚先生夫妇的纠纷处理请求。虽然就我个人而言并不希望在年底将事件闹大,但若华云集团不考虑正面处理此事,很遗憾,我们只能站在对立席再作协商了。”
“请贵司慎重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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