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与我共

　　蒙露坐在待产室门口听着推进去的产妇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只觉得还好不是自己动了要生个孩子这样的念头。
　　每个月都恨不得躺在床上昏睡过去的蒙露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精神能够支撑一个女人吃下这么多苦头，完成这个壮举。
　　周珊提着包一路冲过来的时候，那个架势似乎连头皮都快被风吹飞在身后了。“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生出来了吗？”
　　只是远远看见了坐在一边等待着的蒙露，周珊就大喊了起来。
　　“嘘！”蒙露扶着气都喘不匀的周珊示意她小声下来。“刚进去呢。”
　　段玺不在，谁也没想到潘雨薇的生产这么突然，潘母即便是立刻收到消息也还没来得及赶过来。
　　凌晨两点在医院里，身边信得过的只有这两个姐妹了。
　　周珊半天还没调整好自己的呼吸，自从大学毕业后，她再也没有这么爆发式长距离奔跑过了，坐在这里没被推进急诊已经算她体能不错了。
　　潘雨薇耗尽了力气，她明明觉得自己已经跟随着护士的指示在用力和呼吸了，可是现在疼到手都抓不住被单。
　　眼看着推出来一个不是，再推出来一个还不是。十点多才下班回家的周珊现在只觉得两只眼皮愈发沉重，像是吊着两个秤砣，头在半空跟小鸡啄米一样来回晃悠，整个人不停在意识模糊和猛然清醒之间来回切换。
　　“潘雨薇家属在吗？”
　　推门出来的护士清脆的叫喊声终于让蒙露听见了自己认识的名字。忘记周珊的脑袋还搭在自己肩上，蒙露一个起身，让周珊整个人差点摔了下去。
　　“在！在！潘雨薇家属。”
　　好在人体有自我保护机制，周珊的手反应更快，撑在了椅子上，这一下子也让她清醒了起来。跟着蒙露跑了出去。
　　“你们是？”护士抱着孩子看着这两个年轻女孩确认着身份。
　　蒙露不知道半夜来过多少次医院，看上去经验十分丰富。为了增加自己说话的可信度，先掏出了身份证。“我们是她朋友，她丈夫在外地出差还没回来。”
　　见惯了这样的情况，护士也不想多评价这些看上去明明那么漂亮的女人到底在用什么样的眼光寻找男人。只是抱着孩子给门口的两人看了一眼。“是个女孩儿。”
　　肤色白，像段玺。五官可爱，像潘雨薇。还好还好，小小年纪就知道继承优点长大。
　　蒙露和周珊两人凑上去，还没来得看个仔细，研究一下孩子的眉毛鼻子眼睛。护士转身就准备抱着孩子离开。“确认过了吧，待会大人就出来了。”
　　潘雨薇睁开眼睛的时候房间十分明亮。她不知道几点了，只知道看这样子大概是已经白天了。闭上眼睛不知道睡了多久，现在除了无力就是疼痛。
　　蒙露提着午饭给周珊送了上来，推开门走进来的时候正巧碰上潘雨薇睁开眼四处看着房间。
　　“哟，醒了？你要吃点什么？我去给你买。”蒙露刚刚离开之前潘雨薇还没有半点动静，同样没有动静的还有收到消息到现在看不见一点人影的段玺和潘母。
　　潘雨薇摇了摇头，勉强在蒙露的扶持下坐了起来。
　　周珊的视线在蒙露的话语下从孩子身上转到潘雨薇身上，她没有注意到潘雨薇已经醒了过来。
　　虽说年纪不大，育儿经验倒是拜周荣所赐提前熟悉了十来年。周珊熟练地抱着孩子走到潘雨薇身边，“宝贝，看看妈妈醒了。”
　　蒙露看着周珊抱着孩子，自觉向后退了一步。生怕靠得太近出了什么问题是因为自己。
　　这张小脸好陌生，潘雨薇从来没有见过，可是一见面她就是自己的女儿了。还没有彻底躺进自己的怀里，小人就开始哭闹了起来。
　　潘雨薇想把孩子推出去，可是她才是妈妈，她竟然是妈妈了，怎么连她都变成妈妈了。“这怎么弄啊？”
　　周珊不急不忙站起身，帮着怀里抱着孩子就什么动作都不敢做的潘雨薇冲泡起了奶粉。“饿了吧。”
　　“欸，你们谁啊？怎么给孩子喝奶粉啊？这么年轻，一看就没什么经验。真是不知道小宝怎么请的月嫂？”门口大包小包提着行李走进来的女人眼见着周珊刚准备把奶嘴放进孩子的嘴里，立刻大声呵斥到。
　　突如其来的人把房间里的三个女人都吓了一跳。
　　“你谁啊？”蒙露空着双手，自然也先站了出来。
　　潘雨薇声音弱弱的说了一句，“妈，你怎么来了？”
　　蒙露立刻转回头，她只在婚礼当天见过一次段玺的双亲，自然对这个女人毫无印象。既然如此，蒙露只好忍着怒气退了下来。
　　“孩子刚生下来就给喂奶粉，你都当妈了你也忍心？”段母把自己的行李通通甩在了一旁没有人的空床上。
　　有什么不忍心的？周荣从小就是喝奶粉长大的，也没见他有什么毛病。周珊在心里回复到，不自觉翻了个白眼给段母让开了位置。
　　孩子还在嚎叫，潘雨薇已经开始有些头疼了，她实在不知道就这几分钟她都已经开始精神衰弱了，未来的几年她该怎么和这个孩子融洽相处。
　　“把衣服拉开，我教你。”段母毫不客气，卷起袖子就准备上手指导。
　　蒙露眼疾手快，立刻拉上了帘子，整个人站了出去。“阿姨，这人来人往的，您提前说一声啊。”
　　周珊见状急忙跑上前关上了房门。
　　段母连头也没回。“咱们都是女的，有什么好避讳的？以后你当妈了要喂奶也一样。”
　　蒙露就知道和这种人是说不出什么一二三的，只能给自己憋一肚子火。
　　潘雨薇本来人就瘦小，那一点点凸起的组织里面也没多少腺体能够产生婴儿一天需要的量。
　　段母上去让孩子张开嘴，一把衔住。
　　成人会把握力度，可是孩子不会啊。
　　潘雨薇只觉得疼痛，此刻的画面让她身体和心理上都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和冲击。
　　没有人说过怀孕生孩子是这样的啊。
　　潘母说：“不记得有多痛了，女人都是这样过来的，能有多痛？”
　　同事说：“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潘雨薇不知道，只需要几年，大脑就会帮她们自动遗忘这段恐怖的记忆，怎么算不上创伤应激呢？
　　蒙露侧过头，光用耳朵听潘雨薇的声音就已经让她抓心挠肝了，不必再加上视觉强化这份痛苦。
　　“生孩子都是这样吗？”蒙露小声在周珊耳边问。
　　周珊面无表情点了点头，“都是。”
　　周荣出生的时候，她们的妈妈即使已经有了经验也过得并不轻松，周珊回想起妈妈那时候因为腺管过细出不来奶而像足球一样肿胀坚硬的□□，只有十一岁的她就知道她承担不了生孩子这样困难的任务。
　　“看你那样，吃得比鸟还少，奶水怎么会够孩子吃？”段母叹了口气，从自己的行李包里拿出套了几层塑料袋的保温桶。
　　潘雨薇只是闻见油腻的味道就开始反胃。她的下腹痛，上腹痛，甚至连肋骨都在痛。胃和肠子都像是被搅碎了一样无法正常运作。可是面对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母亲，潘雨薇也拉不下拒绝的脸面，只能强迫着自己的生理反应先喝下去再说。

　　亲生母亲的到来并没有改善潘雨薇的处境，甚至因为辩驳不过反而让她的心态更糟糕了。
　　“你婆婆说的对啊，我专门找人买了好几只跑山老母鸡来给你炖汤喝。”看不过去潘雨薇现在这个卧室里乱七八糟的样子，潘母放下碗就开始收拾了起来。
　　两个亲家在这时候甚至没有通气就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潘雨薇看着那一层淡黄色的油花，再是什么山珍海味也经不住这样一天五顿的吃。“你家侯宁都说可以奶粉喂养，你也不听吗？”
　　潘母叹了口气直起腰，“她看的那都是书上的死知识，她又没生过孩子她懂什么？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自然有他的道理。”
　　也不是所有时候潘母都觉得侯宁正确，当侯宁的想法不符合潘母想要表达的意思时，她就会摆出历经世事的长辈态度。
　　在这个家里，潘雨薇只负责生下孩子，剩下的事情全都做不了主。就连洗个头都要央求四五遍之后才能获得批准。
　　潘雨薇拿着手机躲进卫生间坐在马桶上，在这样不用上班的日子里过着比上班还痛苦的生活。
　　“别在里面玩手机，小心得痔疮。”潘母在潘雨薇刚关上门连首页热搜都没来得及看完就开始敲门提醒。
　　潘雨薇当作没有听见并没搭理。
　　不过，至少家里的伙食，更准确一些来说是段玺的伙食有了保障。
　　进门先抱着孩子玩上个五分钟，然后被催促着洗手吃饭，吃完饭把碗筷往前一推，起身就坐回沙发上玩起了手机。反正岳母过来照看月子会收拾好一切。
　　“你就不能帮我妈收拾收拾？”潘雨薇抱着孩子慢慢走了过来，小声在段玺耳边念叨起来。
　　段玺只觉得不可思议，那副表情分明在说：“我在外面上班一天了，回来不能休息一下吗？”
　　但毕竟潘雨薇刚生完孩子，只有一个长辈忙前忙后，段玺还是压下火气，大声冲着侯平喊道，“妈，你别收拾了，待会我弄。”
　　潘母还觉得心里甜滋滋的，新姑爷果然会心疼人。“你上一天班累了，快休息吧。我马上弄完了。”
　　段玺对着潘雨薇摊手，“妈不让我去。”
　　潘雨薇也不想和段玺因为这种事情吵起来，干脆抱着孩子起身转回卧室继续躺着去了。好在这个年代还有一堆智能设备，潘雨薇简直不敢想象以前的产妇在这期间能有多无聊。

　　“那你想好她名字了吗？”周珊坐在潘雨薇床边问到。
　　只有睡着的婴儿才是天使啊。睫毛浓密，一根竟然能有那么老长，皮肤也吹弹可破。和脸蛋旁边周珊从不保养的糙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段梓涵。”
　　几个大人在家憋了半个月，就想出了这个名字。
　　蒙露抱着手靠在一旁的木制衣柜门上。“孩子不跟你姓啊？”
　　潘雨薇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谁家有这样离谱的要求，直接笑了出来。“谁家孩子跟妈妈姓啊？上学会被嘲笑的吧？”
　　话刚说完，潘雨薇突然想起来一个人。怎么没有呢？张薇不就是中途改掉了姓氏的吗？
　　那个下落不明的蒋叔，她竟然也再没有得到过他的消息。或许，他已经脱离这个充满痛苦的地方，善良的灵魂应该得到解放。
　　蒙露也不多说什么，这样的家事，她们自己决定好了就行。
　　周珊只是一样捧场，直播或许改变了一些她的性格。“挺好听的名字啊。梓涵啊，以后一定要多多赚钱给珊珊姨姨花啊。“
　　别的都无所谓，听见这话蒙露突然起身上手拍了周珊一下。“你过不过分啊？”
　　潘雨薇笑了起来，还以为蒙露就要开始主持正义。只听见蒙露接下来就说着，“怎么赚钱光给你花？也要给露露阿姨买东西哦。”
　　竟然会对蒙露保有不切实际的希望，潘雨薇只觉得自己确实是生孩子生傻了。“够了，赚钱当然是要给亲妈花啊！”
　　这个下午，潘雨薇难得心情愉快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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