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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
两个人安静地走到了阮月龄门前。
黄色灯笼影影绰绰。
对方早已等待在了门口,眼神扫了他们俩一圈,随即幽幽地盯着季芜:“快让我看看,这是谁啊?我都认不出了……”
季芜:“……”
阮月龄上前扯了把她的手,把她扯进去,然后围着她看了一圈,才说:“没良心,你不联系陈声就算了,还不联系我……我们是一样的吗?”
陈声:“……”
季芜小声制止:“别提这个。”
起码别当着人面提。
本来就是如履薄冰的关系,可禁不起雪上加霜了。
阮月龄柳眉一竖:“做都做了,还怕人提?”
“……”
季芜思考两秒,扬起一个卖乖的笑,只是太久没这么笑过了,笑得有点僵硬。
她赶紧说:“错了错了,消消气。”
阮月龄哼了一声:“一起过来坐吧。”
这里的布置没有什么变化,院子里还是一派宁和的景致,三个人在桌边坐下,很快就像以前聊了起来。
阮月龄站起来去拿米酒给他们倒,陈声把杯子缓缓移开,说:“我开了车。”
季芜犹豫了下:“我不喝了吧。”
她不太想喝酒。
这个酒不至于喝太醉,但就是半醉半醒最折磨人,她回去容易想些乱七八糟的事。
阮月龄一顿:“你也开车了?我还以为你们一起来的……”
“没开。”季芜说:“但我……酒量一般。”
阮月龄一脸你在说什么瞎话的表情,不过也懒得反驳,而是说:“没事,反正有人带你回去。”
“这样太麻烦……”季芜下意识想说的话又收了回来,她顿了顿,硬生生拐了个弯:“我自己了。”
阮月龄:“?”
季芜偏头对上了陈声含着模糊笑意的目光,顿了下,对阮月龄说:“你怎么老喝酒?喝酒对身体不好。”
阮月龄已经给自己倒了一杯,又拿起了她的杯子:“我还没怎么说你呢,你就开始说起我来了——今晚你必须得喝点。”
季芜:“……”
阮月龄忽然想起来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季芜斟酌了一下:“没回来多久。”
阮月龄把酒壶重重放下:“说实话。”
季芜:“……去年十月份。”
阮月龄冷笑了一声:“行,回来这么久,你不说,陈声也不说……都把我忘了是吧?”
季芜默默地拿过酒杯不敢说话。
陈声笑着道:“现在不是和你说了吗?”
季芜一顿,还能这么回?
阮月龄看起来果然更气了:“你们现在就这样敷衍我了是吧?”
陈声认错认得倒是快:“错了,之后一定对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阮月龄本来也就是装装样子,听见这话也就笑了,看向季芜,季芜也赶紧点点头:“嗯嗯嗯,我也是。”
……
后来聊着聊着,阮月龄喝了酒,很容易就讲到了季芜出国那几年的事,便问了句:“国外日子过得还习惯吗?”
季芜几乎没有提起过,之前的人看她这样也就不会往下问了,但阮月龄不一样,她一定要当着季芜和陈声两个人的面提起。
有些事摊开讲才不会始终讳莫如深,最终成了说不出的隔阂。
可有些事情早就说不出口了。
有些隔阂也早就已经形成了。
季芜抿了口酒:“还行。”
她仿佛又感受到那道有如实质的目光了,混着清甜酒意,卷着陈旧往事,扑面而来。
阮月龄忽然指着自己说:“交好朋友了吗?像我这种的。”
季芜轻笑:“像你这种的大概没有。”
阮月龄乐了声,想问什么别的,但看着陈声突然就不太敢问了,于是喝了口酒,思来想去,斟酌着问了句:“你那公司还会让你出去吗?”
“不清楚。”季芜顿了顿,又是一笑:“但我应该不会出去了。”
刚刚一直有些安静的陈声忽然出声:“为什么是应该?”
阮月龄原本正想扬起笑应声,听见这句话,她顿时移开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地握着杯子,假装自己不存在。
季芜握着杯子的手指不自觉紧绷,浸了酒意的眼睛十分清明,几秒后,她偏过头看陈声,重新说了遍:“没有应该,不出去了。”
……
*
今晚的月光一点也不吝啬,清清亮亮地落下来,走在巷子里的两个人好像都盈满了温柔的月光。
季芜和陈声都没说话,连脚步声都静得很。
季芜今晚才喝了两杯酒,本该是不应有一点醉意的,却在用余光看向陈声时有了点轻微的、被酒精深深浸染过后才有的混乱。
她真的开始犹豫了。
可是她能这样吗?
……
陈声偏头看向季芜,忽然问:“在想什么?”
季芜摇头:“也没什么。”
陈声停顿了片刻,道:“你别胡思乱想了。”
季芜:“……我想的都不是胡乱想的。”
“还是没变。”陈声收回目光,淡淡道:“一点听不进别人讲话。”
季芜:“……”
陈声又补了一句:“我这可不是骂你。”
季芜:“……”
她张了张口,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应了句:“那你以后还是在心里默默客观评价我吧。”
陈声轻轻笑了起来。
被这么一打岔,季芜刚刚那些情绪全不在了,只剩下——
陈声以前估计也是这么认为她的。
他这大概是趁着现在把以前没说出来的都说了吧。
她弯了弯唇,心想,挺好的。
**
季芜和陈声就这样在同一个屋檐下莫名其妙又不清不楚地相处了一段时间。
他们偶尔在工作中碰面,没人知道他们从一个房子里出来,去往不同的方向,又在一个方向汇合。
转眼就来到了初夏,中午的时候多了点闷闷的热意。
博物馆转型的项目也完美结束了,何映涛和Lillian一起提议大家一起吃个饭,不管参没参与的人也可以一起来,人多热闹。
最终地点定在了一家酒楼。
去之前,季芜想回去换身衣服,把短裙换成更舒适的裤子。
一推开门,看见了似乎也刚回来的陈声。
他站在桌边,正拿起水杯。
两人对视一秒,陈声问:“我以为你直接去了。”
季芜轻轻关上门:“我回来换身衣服。”
陈声点了下头,拿着水杯喝了口水,问:“那一起去吗?”
“嗯?”季芜顿了下,说:“可以。你开车我开车?”
“我开。”陈声又喝了口水,杯子挡住了嘴角的笑意。
季芜进了房间,才后知后觉——
今晚大家一起聚餐,看到他们俩不仅从一辆车上一起来,又见他们俩一辆车一起回家……
这样好吗?
好像不太合适。
想到这里,她手里拿着刚翻出来的白衬衫和牛仔裤走出去,正好对上陈声的视线。
季芜想了想,说:“我刚刚……”
陈声把杯子放下了。
好像能猜到她想说什么似的,眼里残留的笑意倏尔消失了。
季芜顿了下,嘴里的话再次识趣地拐了个弯:“……忘了问,你怎么也回来了?”
陈声抬眼看着她:“也是换身衣服。”
“噢。”季芜点了点头,转身关门:“那你去换吧。”
她轻轻靠在门板上,忍不住想,会不会是,他们两个人其实都挺阴晴不定的。
她就没这么不敢说话过。
不过这个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刚刚确实是她答应下来的。
再反悔的话真感觉她在陈声心里形象变成了……不是骗人就是反悔的双面人了…………
季芜边叹气,边换好衣服,把头发随意扎了起来后开门走出去,想去厨房倒杯水喝,没注意地上多了滩水,身后传来陈声的声音:
“诶,别走……”
但季芜已经径直踩了下去,鞋底一滑就往下倒,她吓一跳,扒住旁边的门框,正心道自己的腰能不能完好无损时——
一只手伸过来及时揽住了她的腰。
陈声的气息覆盖过来。
季芜晃了下神,随即劫后余生般撑着他的手站起来,小心翼翼地离开这滩水,震惊地问:“这哪来的水?水管裂了?”
陈声的手落在她腰上没移开,直到把她放远了些,才松开手,回道:“应该是,我去看看。”
他不知道从哪抽出来一个季芜从没见过的工具箱,然后轻车熟路地进到厨房打开放置水管的柜子,三下五除二就修好了。
季芜看着他关上柜子,转身去阳台拿了拖把,把这滩水拖干净。
“我来吧。”陈声收好工具箱,接过拖把,问:“你腰没事吧?”
季芜下意识抬手按上自己的腰,很快放下来,抬眼看向陈声:“没。”
陈声这会也换了件白衬衫,合着黑色西装裤,身高腿长,肩背清朗,微微弯腰时衬衫勾勒出一点轻微褶皱,在光影里仿佛折出了几道光。
她在陈声要看过来前收回目光,绕了个位置走过去给自己倒了杯水。
转过来倚着身后的桌面时,视线又不自觉地落在阳台的那个身影上,抿一口水,看一下,直到对方从阳台走了进来,仿佛了然的笑意轻轻落在她脸上。
季芜顿了下,垂眼放下杯子,问:“什么时候走?”
陈声:“看你。”
季芜:“那差不多了。”
……
初夏的傍晚带了些凉意,开窗通风时,季芜坐在车上时一直在想,等会碰上人了应该怎么说,才能既不让别人想多,也不得罪旁边的人。
然后想了一路,都没想出来……
最终一下车就撞见了言曲。
他也把车停在了室外停车场,刚从车上下来,一眼看到了他们,然后迅速凑过来问季芜:“你俩怎么一起来的?”
季芜想了想,说:“碰上了,然后顺路。”
这话也不算说谎。
言曲拉长声音噢了一声,又说:“那你们待在一辆车里,这车还好吗?”
季芜:“?”
言曲:“不得被冻死。”
“……”
季芜无语地看着他,正要开口,陈声就已经绕过车头走了过来,站在季芜身旁,偏头看向她:“在说什么?”
季芜面无表情:“他在骂我们。”
陈声:“?”
言曲:“???”
季芜看着他们,随即心念一转,自然地说:“走吧,上楼。”
进包厢时,大部分人都到了,听见声响,齐刷刷抬眼看过来,季芜落在后面,听他们如同往常一样嘻嘻哈哈地打起招呼来。
林念安和章盛宜仍坐在一道,她拍了拍她旁边的位置,朝她招手:“姐,过来。”
季芜过去坐下,章盛宜如同往常冲她笑了下,她边点了下头,边听林念安凑到她跟前小声问她:“你们是一起来的吗?”
季芜瞥她一眼:“嗯。”
林念安:“那言哥是怎么回事?他怎么来当电灯泡了?还是他……他不会是故意的吧?”
季芜又瞥了她一眼:“你想得有点复杂了。”
“……”林念安有些不好意思地闭上了嘴,没敢再往下问,只是抬眼扫一圈时,不自觉就注意到在旁边隔了几个座位落座的陈声,偏过头听旁边人说话时,目光正安静地落在了季芜身上。
……
尽管大多数都是年轻人,但何映涛在这里显得十分自如,大家也很乐意和他聊天,怪不得吴凡也总是没个正形地称他为“老何”。
季芜看着何映涛醉意熏然地找陈声说话,颠三倒四地夸他,把周围的人都听笑了。
她倒是听得很认真,那时她完全没参与过的四年,生动的四年,独属于他自己的四年。
后来吴凡干脆笑着说:“行了,老何,喝醉了就这么多话……知道今天桌子上小姑娘多,你想给你的爱徒介绍了……”
“胡说八道。”何映涛摆了摆手,看着真是有点醉了,竟然看向季芜说:“我是说给季顾问听的。”
季芜:“……”
她恍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何映涛跟她说的那些话。
可没想到过了大半年,对方居然还记得这茬。
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
喝酒误人啊。
季芜感受到目光四面八方地朝她映过来,属何映涛旁边的位置和林念安身旁的位置最为热烈。
她有些哑口无言,只好点了点头说:“听到了。”
吴凡来回看了她和陈声好几眼,终于回想起来去年在火锅店的“尴尬会面”,当时只是随便猜一猜,也没问,当然问了陈声他也不会答。
后来他就有点把这事忘了,今天再想起来猜想简直是势如破竹,他之前绝对没猜错!
不过老何也真是的,当着这么多人面说,不是给他们本就尴尬的关系雪上加霜了吗?
思及此,他赶紧出来开了个玩笑,把这件事绕过去了。
然后忍不住感叹自己真是个大好人。
……
像是被这句话搅乱了心绪,季芜吃得差不多了后出去了一趟,站在另一边的露台边上。夜晚的风凉凉吹来,吹得人思绪更加混乱,她的手伸进口袋里,忽然摸到了烟盒跟打火机。
今天傍晚被她随手装进来的。
是之前几年的习惯。
季芜想了下,掩上一旁的推拉门,迎着夜风点燃了一支烟。
陈声就是在这个时候看到她的。
季芜此刻姿态其实有些懒散得过分,手指夹着根细烟,微微弯着腰时眉目浅淡,偶尔将烟放入嘴中后,苍白的唇缓缓吐出一道烟雾。
十分娴熟。
陈声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以前那个闻到烟味就皱起眉头离得远远的人。
虽然不知道理由,但他心里先于其他反应微微痛了起来。
隔着这道透明的推拉门,季芜似乎才变成了自己毫无掩饰的样子。
但又不知为何,她此刻似乎有些自我厌弃。
仿佛并不是在享受这根烟,而是借着这根烟加重了某种情绪。
陈声不自觉抬脚走向她。
刚走出两步,那边的人忽然回过头来,视线相撞的那一瞬间,陈声看到季芜眼里闪过的一抹不自然。
她不想让他看见。
但这个感觉转瞬即逝,季芜缓缓站直身体,慢条斯理地把烟按灭后扔到旁边的烟灰缸里,再抬起眼看向陈声时,又是一副毫无漏洞的皮囊。
陈声没有去问。
季芜自然也没有说。
两人默默站了一会儿后季芜先抬脚走了进去。
……
最后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季芜坐在位置上,手里握着杯清水,低头想着事情,有些出神。
没注意到林念安什么时候离开了位置,又是什么人坐上了旁边的位置。
直到她感觉一阵熟悉的气息如同今天傍晚一样覆盖了过来。
她才回过神,抬起头,看见了走过来的陈声。
季芜正想说话,却发现陈声的目光似乎有一部分落在了她旁边的位置上。
她一顿,转过头,看到章盛宜坐在了林念安的位置。
他仿佛没看到别人似的,笑着主动开口:“学姐,安姐她去卫生间了。”
季芜点了点头:“你不回去了吗?”
“现在打不到车。”章盛宜露出有一点苦恼的神情,问她:“学姐,我能搭一段你的车吗?然后去坐地铁。”
“我没开车。”季芜感觉自己旁边站着的人有点不开心了,她在心里叹了口气,随即跟章盛宜说:“我跟言曲说一声,让他带你一段。”
很快,她拿着手机站起身,跟陈声说:“走吗?”
这里的人零零散散,包厢里就只剩下章盛宜一个清醒的。
于是只有他看着季芜自然地和陈声一道走了出去,或许他们自己都没注意到,两个人肩膀轻轻挨着肩膀,是十分亲密的一个距离。
……
*
进了电梯,季芜想了想,偏头看向陈声:“怎么不说话?”
陈声此刻姿态有些懒散,垂眼看着季芜时睫毛落下长长一片阴影,过了几秒,他缓缓开口:“怕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
季芜:“……”
她觉得有点好笑了,手指垂落在一侧,轻轻敲着腿,安静了片刻,忽然说:“别不开心。”
这几个字被她念得有些轻,陈声心里忽然又剧烈了跳了起来,仿佛就响在了自己耳边,经久不息,过了会回过神来又想骂自己一句没出息……
电梯到了一楼,他抵住门,让季芜先出去,然后看见她走了两步就回过头等他。
陈声忽然有了一点细微的冲动,或许他再多问一点也没什么。
他走上前两步,看已经转过头,往前不紧不慢走路的季芜,低声开口道:“我有问……”
可是,话才说三个字。
他就看见季芜不知看到了什么,脸色忽然变得十分苍白,如果仔细看过去的话,或许还有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随即,在他反应过来时,季芜就已经转身走向电梯,语速既轻又快:“我有点事回去,你先走。”
陈声想先上前跟上她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唤:“小声?”
他的脚步猝然停了下来,回过头,看见了陈青远和柳音正笑着看他。
他听到了电梯门在此刻合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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